“当五十两?”沈清婉的指甲在温润的青玉莲花佩上划过一道浅痕,当铺高大柜台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了她倏然发白的面色。玉佩在她微颤的掌心翻了个面,露出背面“慎德堂制”四个古朴的暗刻小字——那是先帝亲赐给她祖父的御用之物,珍贵无比。
柜台后的老朝奉眯眼打量着玉佩,又扫了眼她身上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正要开口压价:“小娘子这物件品相虽好,只是眼下时局……”话音未落,里间的珠帘“哗啦”一响,两个身着暗褐色短打的精悍汉子已大步迈出,腰间铜扣上镌刻的朱雀暗纹在昏暗光线下倏然一闪。
镇国将军府的朱雀纹!沈清婉心中一凛,三年前萧诀凯旋入城,她曾在朱雀大街上远远见过他亲兵身上佩戴的正是此纹!她猛地攥紧玉佩,宽大的粗布衣袖迅速滑下,堪堪遮住那枚玉佩,心却提到了嗓子眼。即便如此,身后还是传来一声压低的惊呼:“那衣袖下的……莫不是沈大人家的小姐?”
逃!不及细想,她转身便冲出当铺,冰冷的泥水瞬间溅上裙角,跑出陋巷时,她才发觉自己慌乱中竟跑丢了一只绣鞋。回到那破败院落,门闩刚“咔哒”落下,院外便传来李二狗哼着淫词秽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她将玉佩塞进灶膛深处的灰烬里,却忘了擦净指尖沾染的一缕极淡的檀香炉灰。
“臭娘们,鬼鬼祟祟藏什么呢!”李二狗一脚踹开虚掩的门,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鼻子像狗一般在她颈边嗅闻,“嗯?哪来的檀香味儿?老子就说你不对劲!”他那双沾满赌场骰子油污的脏手,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眼中闪着贪婪的凶光,“今儿在赌坊听了个新鲜事儿——说前朝兵部尚书沈家那位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藏在这西城的贫民窟里,不会就是你吧?”
沈清婉的睫毛纹丝未动,心却沉了下去。灶上瓦罐里的米汤“咕嘟”一声沸涌出来,滚烫的蒸汽瞬间模糊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空气。
“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她猛地抬手,抓起灶台边一只豁口的陶碗,用尽全力砸向墙面!“啪嚓——”刺耳的碎裂声在李二狗脚边炸开,碎瓷片四溅。“昨儿个诬我偷汉子,今儿又编排出什么尚书小姐!李二狗,要杀要剐给个痛快,何必日日这般作践人!”
她眼中似有寒星点点,那股突如其来的狠戾,竟让李二狗被吼得一愣。他从未见过这个逆来顺受的女人露出这般神色,倒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三声短促的梆子响,是醉仙楼的柳莺莺差人来催讨昨夜的酒钱了。
“骚娘们,给爷等着!”李二狗啐了一口,临出门时,还恶狠狠地一脚踹翻了墙角的空米缸,骂骂咧咧地走了。他却不知,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低矮的院墙,从灶膛内取走了什么,又悄然离去。只余墙角的老槐树下,一片沾了些许香灰的素色帕子,被风吹起,又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拾起,那手腕上,戴着一枚玄铁护腕。
夜雨来得又急又冷。沈清婉跪在湿冷的泥地里,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那些碎瓷片,以防李二狗回来再生事端。忽然,墙角那丛无人打理的月季花枝叶间,一点寒光幽幽闪过。她心中一动,拨开满是尖刺的枝条,赫然发现,那枚本该深藏灶膛的青玉莲花佩,竟被一根红丝绦系着,悬在了一朵半开的月季花旁!丝绦上,还多系了一片薄如蝉翼、纹路精巧的金叶子——正是当年萧诀初得圣宠时,宫中赏赐下来,寓意“比翼双飞”的特制赤金叶!
是萧诀……他的人来过!他知道是她!
天色破晓,鸡鸣三遍。李二狗踹门而入的巨响惊飞了梁上几只昏睡的燕子。他浑身酒气熏天,还混杂着柳莺莺身上那种劣质脂粉的甜腻香气,袖口处,更有一抹暗沉的血迹,像是刚与人争斗过。“赔钱货!”一锭沾着泥和血污的银子被他狠狠砸在沈清婉脚边,“柳娘子说得对,你这种落水凤凰,连只鸡都不如!这点银子,是你昨晚的过夜钱,还是老子打架赢回来的,你猜猜?”
他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昏暗的晨光中,他看见沈清婉正坐在小凳上,低头缝补着一件衣裳。那衣裳料子虽已陈旧,上面却用金线绣着繁复精美的四合如意云纹——那是唯有宫中御赐之物才配有的纹样!而她那双曾经弹琴绣花的纤手,此刻正捏着一根闪着寒光的绣花针,针尖锐利,离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不过三寸距离。
“李二狗,”沈清婉的声音轻得像窗外飘落的雨丝,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这件衣裳,是我母亲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你若再敢动我任何一件嫁妆,下一次,这根针,就不是指着你的眼睛,而是直接钉进你的祖坟。”
李二狗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杀气震慑,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就在此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隐约还能听见有人低声喝问:“可曾寻着那‘慎德堂’的物件?将军有令,务必找到!”
“慎德堂……将军?”李二狗脸色骤变,猛然想起赌坊里那些关于萧将军府的暗卫正在满城寻找一件重要玉佩的传闻。难道……难道真是这个贱人?!
冰冷的雨水顺着破旧的屋檐滴落,冲刷着墙根下新落的几瓣桂花,也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卷进了屋外的排水沟。沈清婉盯着掌心被那片金叶子边缘划出的一道细小红痕,感受着那枚玉佩隔着衣料传来的、带着萧诀气息的温润。她忽然起身,走到院中那口积了半缸雨水的大水缸旁,将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青玉莲花佩,连同那片金叶子,一同沉入了冰冷的缸底。水面晃动,映出她嘴角一闪即逝的、冰冷而决绝的笑意,惊得墙角一只路过的野猫“喵呜”一声,炸开浑身的毛,仓皇逃窜。
而此时,三条街外的一间茶楼雅间内,一位身着管家服色的老者正捧着一方湿透的、沾着些许香灰的帕子,对窗边负手而立的玄甲青年低声叹息:“侯爷,老奴派人盯了那李二狗足足三天,今日本想趁机将玉佩取回,再设法搭救小姐,却不想还是让他得了手,险些惊扰了小姐。那混混……着实可恶!”
玄甲青年缓缓转过身,正是萧诀。他接过帕子,指腹轻轻摩挲过上面残留的淡淡檀香,目光深沉如海。他面前的案几上,放着一只与沈清婉那枚玉佩上雕刻着同样莲花纹路的白瓷茶盏。窗外,一只信鸽“扑棱棱”落下,带来了北疆的最新战报。蜡丸在案几上滚了半圈,恰好停在军报末尾处,一个用朱笔圈出的名字旁边——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