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旧忆(一)

“吁——”伴随着车夫勒马的声音,车驾缓缓停了下来,马车内的女子撩起帘子将眼前的阁堂上下打量了一番。

青瓦飞檐挑着半卷竹帘,檐角的铜铃随风轻晃,桐木门楣上赫然悬着“青州第二说书客”的金匾额。

魏晋思绪有些飘飞,摇着头,轻轻一笑。

“女君何故而笑?”看着眼前气色有些不好,却依旧笑意淡淡的人,蕙湘实在是笑不出来。若是让公子知道她竟然陪着女君胡闹来了青州,定会扒了她的皮。

魏晋不答,而是整了整衣衫,踏入了堂内。

走进去就看见院中是一银杏树,已然有百年。然后四周是八仙桌配雕花圆凳,错落有致,环着院子排了一圈。桌上摆着粗陶茶碗,氤氲的茶香混着檀香在梁柱间萦绕,魏晋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蕙湘也坐了,只不过还在一旁生着闷气。

说书人还未登台。

台下已坐满了茶客。

待众人都等的不耐烦了,说书人才手持折扇踏着轻快的步子从幕后走了出来,瞧着约摸有还未及三十岁,长得倒是英俊倜傥。

“诸位莫急,我这不就来了吗!”

众人听取“咦——”声一片,有人是听说这儿新开业,凑巧而来,还不知这说书人的名头,有些疑惑,便问:

“为何是第二,不是第一呢?”

他前面一位簪花的姑娘笑着转过头答道:

“哈哈,这你就不知了吧!这第一是他爹,所以这儿子自然只能排第二去了。”

众人听了又嬉笑了一番:

“不错,今日这里能听客满堂,得多亏了丁老头的名声呢,不然,这新开张的说书堂又怎会有人来捧场呢?”

“是啊,快讲吧,再不讲,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哈哈哈哈哈,就是,莫要再拖延了!”

他也不恼,将案上的惊堂木拿起,一拍,看着有些不甚娴熟。依旧也不尴尬,启齿道:“各位可瞧见了这院中的千年银杏。”

“看是看见了,不过你确定要瞎扯淡,这银杏分明方才百年。”

说书人感受到了鄙夷的目光,面上也是一点不羞耻,而是接着问:

“嗯……口误。百年便百年吧。那诸位可又知百年来我朝出的第一位女相。”

“自然知道,女相也是青州人,是我等女子的榜样表率,不过与这树——”又是那位簪花的姑娘,她指了指院中的银杏,“——又有何关联呢?”

说书人将惊堂木又是一拍。一回生二回熟,这回倒是不卡顿了,声音那叫一个叮当响,众人没设防,都被吓得一愣。

“诸位!这关联可就大了,瞧见此树从树根往上数三尺之处没有,有一道刀痕,便是她少时留下的。对于这位魏女相,世人恐怕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在下讲的就是这位女相!诸君,且听我道来。”

他摸了摸下巴上什么都没有的“胡须”:

“要讲这如今朝堂上风头无两的女相,魏令禾,还是要从她十六岁那年说起——”

盛夏六月,长华街市两旁店铺林立,午后阳光洒在青石板上,也洒在了魏家果酒铺后院攀满葡萄藤的果架上。

“阿晋。”

先声温柔。

“魏晋!”

第二嗓子却是喊出来的。程幼巍双手抱胸,怒视着眼前浪费大好时光,躲这正在装睡的魏晋。

魏晋装作没听见,在躺椅上微微翻了个身,接着装睡。

“诶?魏伯伯,阿玄,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魏晋猛得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白眩。

她下意识的偏过头想要躲避强光,可脖颈传来的痛让却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落枕了……

躲避不了,藤叶间缝隙里倾泻下来的缕缕金辉只能就这样偏洒在她脸上。

顾不上刺眼的光和疼痛,魏晋就着急忙慌的站了起来,定睛一看,眼前啥都没有,只有一个扬着狡黠得逞笑脸的“可恶”之人。

“咦,果然,你还是在乎他们的~”

程幼巍,十六岁,街西药堂陈老的外孙女儿,陈老妻子离世,只有一个女儿,也早逝了。独自开着一个药堂,拉扯着外孙女儿长大。

魏晋眨眨眼,想偏过头去,可是脖子又痛,便只能不着痕迹的扯开话题:

“程幼巍,今日我可没空,你要去迎他们便自己去吧。黄昏之前我要把铺面上的果酒都运回酒窖。还有,阿娘去田庄已有三日还未归,走时可是嘱咐我今日要将院里架上的葡萄都摘了呢!”魏晋露出一脸的无私,还重重加重了“都”二字。

“啥玩意,扯淡!那你怎么还搁这儿睡觉呢?今天可是一年之期,蓬姨定会赶回来!何况就算你不摘,也有人——”程幼巍张牙舞爪,话还没说完,魏晋就一脸震惊又威胁的看着她。

她绕着程幼巍转了一圈,这人今日倒是没着红,穿的是月白色的衣裙,衬得她是有些温柔。她一边摸着下巴,一边“啧啧啧”,颇为痛心疾首。程幼巍反应过来,忙虚掩着脸,强迫自己不与魏晋对视。

“哎,我记得是谁说来着?”魏晋一拍脑袋,闭着眼睛佯装思考。

程幼巍说的:纵使我程幼巍的优处便是豪放不羁,但以后稍微也要端、庄一些。嗯虽然是有些困难,但起码表面得是这样。

程幼巍现在会承认才是见了鬼,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倒打一耙,她撒开手,直视着魏晋:

“我记得!乡试马上是不是要放榜了?郑长生他——”

“——好!我陪你去……”

魏晋咬牙切齿,没和程幼巍玩之前,她可是街坊邻里公认的“无赖”。如今她甘拜下风,决定将这第一的称号让给程幼巍。

四目相对,魏晋无言,于是程幼巍愉快决定现下就去。可俩人一转身,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郑长生,他也看到了她们,顺手将帷帽摘下,便露出了一双不谙世事的眸子,眉眼如画,生的很是乖巧。

郑长生,字杞,十七岁,母亲郑杏秋,无父亲无宗亲,居于魏家对面。

他的个头比一般人要高上许多,此时立于门中央,衣珏翩翩。古人有言:少年姿容,六景失色,便是如此。

程幼巍简直跟见了鬼似的,喃喃自语:“不、不是吧?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魏晋,却发现她一脸镇定。

程幼巍:“……”是个人物。

“郑举人。”

一抹绯色悄悄爬上了少年的耳垂,他一脸羞涩的解释:

“阿晋,还没放榜呢,我还不是——”

魏晋扯了扯嘴角,她自然知道,逗他的。四里八乡谁人不知,郑家的小郎君不经逗,什么脸红,脖子红,耳朵红,那是常有的事。

程幼巍差点没憋住笑。

“你们去吧,这些小事我来做就好。”他说着就已经搬了架子,取来篮子和剪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坐到了藤下的架子上。

程幼巍怔愣的间隙,郑长生不声不响的摘了半箩筐。

“……”程幼巍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即使她知道郑长生此人干活很快。

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她有些佩服的看向郑长生,刚想问他是如何做到的?怕不是中蛊了吧……魏晋已经跨出了门槛:

“再不走,我可就不去了。”

程幼巍忙提着裙子跑着跟了上去。

魏晋一回头看到的便是:程幼巍忽而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悄悄的放下了裙摆,款步慢行。

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