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快!”
出租车司机被李渡厄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个脸色惨白、眼神像受惊野兽的年轻人,没敢多问,一脚油门汇入车流。
城市的钢铁森林在车窗外飞速倒退,霓虹初上,将天空染成暧昧的紫红。李渡厄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着眼。但眼皮底下,金线的洪流依旧奔涌——惨白的忧思缠绕着加班族,暗红的怒火在路怒司机身上燃烧,枯黄的贪婪吸附在橱窗前女人的指尖...一个被欲望丝线彻底编织的世界,冰冷,粘稠,令人窒息。
唯独那片空白。李婉身周那片绝对的、死寂的空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视网膜上,烫在脑子里。
“操...”他低骂一声,指甲无意识地抠着真皮座椅,发出细微的“滋啦”声。手臂上的刀疤又在隐隐作痛。幻觉?去他妈的幻觉!这满世界的提线,还有婉儿那片空白...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大错特错!
他需要证据。一个能砸碎所有“幻视”标签的铁证。
车子在公司楼下停稳。李渡厄推门下车,冰冷的夜风灌进领口。写字楼灯火通明。他压下翻腾的胃液,走向玻璃门。
辞呈很简单,只有一句话:“自愿离职。”
人事主管是个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公式化地惋惜几句。李渡厄“看”到她身上淡粉色的敷衍和浓烈的暗金色。她递过离职书,指尖触碰的瞬间,一丝清晰的鄙夷墨黑色,顺着她的线传递过来。
李渡厄没接话,指尖冰凉地签下名字。油墨的臭味和医院诊断书如出一辙。薄纸轻飘飘的,却像有千斤重,碾碎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名为“正常”的壳。
走出写字楼,手里只剩下这张废纸。破布被三月料峭的风卷走。一同飞走的,还有他那点可怜的、试图抓住的生活残骸。
他站在喧嚣的路边,路灯惨白的光打在“自愿离职书”上,映着他指关节的青白。
“呵呵”喉咙里滚出悲凉的低笑。一个“精神病”的标签,轻飘飘地,碾碎一切。
“滴!”
刺耳的鸣笛如同丧钟撕裂空气,
一辆黑色轿车如同失控的野兽,咆哮着冲向路中央!一个踩着滑板的小男孩吓傻了,呆立在斑马线中央,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车头前渺小如蝼蚁!
时间凝固。
在李渡厄视野里,男孩身上猛地爆发出几根暗沉、如同浸透墨汁的鸦羽般的金线,它们在剧烈地抖动、燃烧,恐惧,浓得化不开的、足以将灵魂撕裂的恐惧。
这画面瞬间与他脑海深处某个血腥的片段重叠,山洞里,那个模糊名字王慧?的女人被冰冷的金线缠绕、提起,剪刀尖对准心口,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铁锈混合着牲血的腥臭味仿佛再次钻进鼻腔。
“操!”身体比思维更快!一股灼热的、混杂着愤怒和本能的力量猛地从丹田炸开!李渡厄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豹子,将手中的离职信狠狠一攥,揉成纸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了出去。
“轰!”
沉闷的撞击声,骨头仿佛瞬间散架,后背传来火辣辣的撕裂感。嘴里全是浓烈的铁锈腥味,他死死护着身下瑟瑟发抖的小男孩,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们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世界天旋地转。耳鸣尖锐,像无数钢针扎进颅腔。李渡厄挣扎着抬起头,顾不上脸颊被粗糙地面擦破流淌的温热液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死死锁在惊魂未定、开始抽泣的小男孩身上,
那几根代表极致恐惧的、暗沉如墨的金线,正随着男孩劫后余生的抽泣,剧烈地闪烁、波动,然后缓缓地暗淡、收缩最终如同燃尽的灰烬,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不是幻觉,它们真实地出现,真实地反应了情绪,真实地...消失了!
“呵...呵呵呵...”李渡厄撑着冰冷坚硬的地面,低笑起来,笑声嘶哑,混着血沫和尘土。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一种扭曲的、被彻底证实的、近乎癫狂的狂喜!他看见了,如此清晰,如此真实,恐惧的颜色,它的诞生与湮灭。
周围瞬间围拢过来。异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来。“疯子!”“不要命了!”“脸上都是血...”救护车的鸣笛由远及近。
李渡厄踉跄着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粘稠的血污。他眼神空洞又锐利,像穿过一层透明的、布满蠕动金线的幕布,冷漠地看着这个喧嚣而虚假的世界。他拨开人群,无视身后的指点和越来越近的鸣笛,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拖着剧痛的身体,走向街对面灯光昏暗的小公园。
公园长椅冰冷。李渡厄重重坐下,后背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蜷缩着。人造光源惨白。遛狗的老人身上惨白色的忧思缠绕,热吻的情侣身上粘稠的粉金色爱溺,追逐的孩子身上跳跃着明亮的玫金色喜悦色彩纷呈,像巨大的、无形的欲望蛛网。
每一个人,都被自己的欲望之线牵引着,舞动着。
除了李婉。
只有她身上,空无一物。那片绝对的“空白”
“叮,叮,叮。”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在死寂的公园里格外刺耳。屏幕上,“李婉”两个字跳跃着,像两簇幽冷的鬼火。
李渡厄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盯着那名字,盯着那片即将显现的空白,指尖冰冷。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刺痛了肺叶。他接通了视频。
屏幕亮起,李婉的笑脸明媚依旧,背景是家里温暖的灯光和冒着热气的砂锅。“哥!到哪啦?糖醋排骨快好啦!就等你回来开饭!”。她系着印小猫的围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
李渡厄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那里还有干涸的血迹。“嗯,快了。”声音干涩。视线却死死钉在屏幕里,李婉的身后,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绝对的空白!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幕布,将她和这个充满欲望的世界彻底隔开。心沉入冰窖。
“哥?”李婉歪了歪头,扑闪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你脸上怎么了?脏兮兮的?还有血?”她凑近屏幕,精致无瑕的脸几乎占据整个画面,清澈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屏幕。
“啪嗒!”李渡厄手一抖,手机滑落砸在长椅边缘。他慌忙捡起。“没,没事!”语速飞快,仓惶,“路上碰见个玩滑板的孩子,差点被车撞,拉了一把。”目光躲闪,不敢再看那片空白。
视频那头,李婉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眼底深处,那丝极快的东西再次掠过。这次,李渡厄捕捉到了!那是一丝冰冷的、如同精密仪器扫描般的审视?瞬间又被柔和的关切取代。
“哦,哥哥也真是的,这么不小心啊。”她嗔怪着,语气柔软,用勺子轻轻搅动砂锅里浓稠的汤汁,深红色的酱汁包裹排骨,甜香四溢。“汤要凉了,排骨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吃完,我做的最后一顿饭...好上路。”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羽毛搔过,刮骨寒意。
“什么?!”李渡厄心脏骤停,血液冲上头顶!猛地抬头!
屏幕里的李婉一脸无辜,夹起排骨晃了晃:“哥,吃饭啊,愣着干什么?爷爷来电话了,让咱们务必在四月一号之前回家,他都有些着急了。”舔了舔嘴角酱汁。
四月一!李家村!傩祭!
冰冷的毒蛇缠紧心脏。“最后一顿饭”、“上路”的低语魔咒盘旋!
他生硬应道:“嗯,知道了。”喉咙发紧。
“哥,一定要快点回去啊,”李婉眉心弯弯,催促撒娇,眼神如深井,“要不然爷爷会生气的。”
“好,知道了。”李渡厄掐断视频。靠在冰冷长椅上,大口喘气,冷汗浸透后背。孩子的嬉闹、情侣低语变得遥远,只有妹妹的玩味低语和那片死寂的空白在脑海回响。
不能再待下去,必须回去。回到那个谜团和危险的中心——李家村。他要亲眼看看,在那个没有金线的村子里,在那个即将举行傩祭的夜晚,他的妹妹,那片空白中心的存在,到底要做什么!
他猛地起身,肋下剧痛闷哼,眼神却异常锐利,带着偏执的决绝。踉跄冲到路边,不顾一切拦下另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钻入,声音嘶哑命令:
“回家!快!去幸福花园小区!”
车子汇入夜色。李渡厄看着窗外被各色欲望金线笼罩的城市灯火,攥紧了拳头。
家。糖醋排骨的香气、妹妹明媚的笑容、空无一物的家。那里,或许藏着所有疯狂的答案,也或许是...更深的深渊。
车窗外,霓虹的流光掠过他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刀疤,暗红色的痂痕下,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铁锈混合着某种甜腻的腐臭味,悄然逸散。他后背被撞击撕裂的伤口深处,传来一阵阵麻痒,如同有细小的东西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