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案报告的油墨味尚未散尽,莽山深处那潭黑水的阴寒,却已顺着无形的暗河,悄然渗进了市局刑警支队灯火通明的大楼。李晓成的“副中队长”身份并未带来想象中的平静,反而像开启了某种无形的阀门,更多的陈年旧案、盘根错节的线索,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气息,汹涌地拍打过来。
一中队办公室的灯光亮到深夜已是常态。李晓成坐在自己的新办公桌前,位置靠窗,能看到楼下训练场深夜加练的警员身影。桌面上堆积的卷宗和电子文档几乎将他淹没。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正在审阅的一份旧案协查通报——邻省十年前的一起特大制贩毒案,主犯在逃,代号“穿山甲”,手法老辣,反侦察意识极强,最后一次疑似踪迹,消失在莽山边缘,时间点恰好在鬼见愁窝点被捣毁、封洞之前不久。
一丝极其微弱的电火花般的联想,在他疲惫的神经末梢闪过。鬼见愁……穿山甲……时间重叠……仅仅是巧合?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模糊的关联驱散,点开另一份更紧急的文件——是技术中队刚发来的“药渣子”王根生巢穴内电子物证初步分析报告。报告冗长而枯燥,充斥着技术术语,直到他的目光扫过“异常网络活动记录”那一栏。
“……该设备(一台严重锈蚀损坏的旧式笔记本电脑主板残余芯片)内,通过数据恢复,发现部分异常网络访问日志碎片。访问目标指向一个已失效的境外匿名代理跳板节点,时间戳集中在案发前三个月内。该节点曾多次尝试连接一个……本市某公共图书馆内部局域网特定IP地址段(192.168.10.XX)……”
本市?公共图书馆?李晓成的眉头瞬间拧紧。一个藏在莽山毒窟深处、与世隔绝十年、精神彻底扭曲的“药渣子”,会去访问市中心的公共图书馆网络?这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
他立刻抓起内线电话,手指因为某种冰冷的预感而微微发僵:“技术中队,我是李晓成。‘药渣子’案物证分析报告里提到的那个图书馆IP段访问记录,我需要最详细的溯源!所有能关联到的接入设备MAC地址、接入时间点、访问路径,哪怕只有碎片,也要给我挖出来!优先级最高!”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技术员略带紧张的声音:“李队,那个……数据损坏太严重了,恢复出来的都是碎片,IP段只能精确到192.168.10.XX,后面两位缺失。而且那个代理节点早就废了,境外链路根本追不下去……”
“那就查图书馆!”李晓成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查那个时间段,所有接入他们内部网的设备!包括馆员工作电脑、公共查询机、甚至他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的接入点!给我一份详细的接入设备清单!另外,查图书馆当时的访客登记系统、监控录像!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反复在那个时间段出现!范围锁定在案发前三个月!”
“是!李队!我马上协调网监和图书馆信息中心!”技术员的声音也带上了紧迫感。
放下电话,李晓成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上那份报告。图书馆……一个完全不该出现的地点。这意味着什么?王根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他有同伙?或者……有“眼睛”在替他看着外面的世界?那潭黑水下面涌动的暗流,比他想象的更复杂、更贴近!
他点开桌面上另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关于王大勇案归档后的一些后续整理资料。物证清单扫描件跳了出来。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熟悉的条目:死者衣物碎片、现场提取的蓝色纤维、审讯室监控录像备份(已损坏)、王大勇随身物品(钥匙、零钱、香烟盒)……以及最后一项:铜钱项链(一枚,黄铜材质,编号WY-017)。
编号清晰无误。李晓成下意识地伸手,隔着警服布料按了按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那枚跟随他十七年、最终被他亲手放进卷宗物证栏的铜钱,此刻应该静静地躺在证物库冰冷的铁柜里。
然而,就在他准备关闭清单页面时,视线猛地定格在清单的“备注”栏最后一行。一行极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打印字体,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眼帘:
>**注:铜钱项链(编号WY-017)已于归档前遗失。经查,为物证移交环节(档案室接收前)发生意外遗失。已备案。**
遗失?!
一股冰寒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李晓成猛地坐直身体,瞳孔急剧收缩!
归档前遗失?移交环节?意外?
这怎么可能?!那枚铜钱,是他亲手放进证物袋,看着技术中队封存、编号、拍照,然后移交给负责归档的档案室人员!整个过程都在严格的物证管理流程下进行!怎么会在移交环节“意外遗失”?而且,这么重要的物证遗失,为什么他作为直接经手人和案件关键人物,毫不知情?没有通知?没有追查?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已备案”?
他立刻调出内部流程系统,输入铜钱项链的物证编号WY-017。系统记录显示:
状态:已归档(归档号:D-GA-2002-017)
移交记录:
移交人:技术中队物证管理员张华
接收人:档案室管理员吴建国
移交时间:XXXX年X月X日 14:30
备注:实物移交完成。
系统记录显示“已归档”、“移交完成”。这与物证清单扫描件上标注的“遗失”完全矛盾!
李晓成的心跳骤然加速。他迅速翻找当时的物证移交签收单电子版。签收单上,移交人张华、接收人吴建国的签名清晰可辨,下方物品列表里,“铜钱项链(编号WY-017)”赫然在列,后面打着勾。
系统记录和签收单都显示正常移交归档。那物证清单扫描件上的“遗失”备注,是哪里来的?谁加的?什么时候加的?
他立刻拨通技术中队物证管理员张华的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
“喂?李队?”张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华,王大勇案的那枚铜钱项链,编号WY-017,是你亲手移交给档案室吴建国的吗?”李晓成开门见山,语气平稳,但每个字都像绷紧的弦。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是啊,李队。那天下午,我拿着封存好的证物箱,当面交给老吴的。清点的时候,那枚铜钱就在里面,我还特意指给他看过,登记表上他也签了字的。怎么了?”
“你确定交到他手里了?他当场清点确认无误?”
“确定啊!流程一点问题没有。老吴那人您也知道,干档案几十年了,仔细得很,当时还戴着老花镜一个个对着清单核对的。”张华的语气很肯定。
“好,我知道了。”李晓成挂断电话,眉头锁得更紧。张华的话证实了移交环节表面是没问题的。问题出在移交之后?在档案室?还是……有人篡改了物证清单?
他立刻又拨通了档案室吴建国的内线。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起身,快步走向位于大楼另一侧的档案室。深夜的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在回荡。档案室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的小窗透出里面昏暗的光线。
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里面依旧寂静无声。他试着拧动门把手,锁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蔓延。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档案室值班表上今晚应该值班的老王电话。
“喂?李队?”老王的声音带着睡意。
“老王,你在档案室值班吗?”
“没有啊李队,今晚不是我。是老吴,吴建国。他今天白班,按理说晚上不该他啊?他说家里有事,跟我调了个班,说今晚他值。怎么了?”
“吴建国现在人在档案室吗?电话打不通。”
“啊?这……不应该啊。我打电话问问。”老王的声音也紧张起来。
李晓成握着手机,站在紧闭的档案室门外,冰冷的铁门触感透过掌心传来。门内一片死寂。门缝里,一丝若有似无的、纸张受潮发霉的陈旧气味飘散出来,混合着一种……更难以形容的、冰冷的沉寂。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门把手、门框边缘,寻找任何异常的痕迹。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门缝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反光的碎屑。
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随身携带的取证用强光笔和镊子、证物袋。笔尖的冷光精准地打在那点碎屑上——是几粒极其微小的、透明的塑料碎片,边缘锐利,像是某种硬质塑料外壳碎裂崩出的残渣。
他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将那几粒碎片夹起,放入透明证物袋中。对着灯光仔细看,碎片质地很特殊,不像档案室常见物品。更像是……某种电子设备的接口保护盖?或者U盘外壳?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吴建国……调班……失联……门缝下的可疑碎片……
“李队!老吴电话关机了!”老王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这……这不对劲啊!”
李晓成站起身,看着手中证物袋里那几粒在灯光下折射出冷芒的微小碎片,又看向眼前这扇紧闭的、如同巨大墓碑般沉默的档案室铁门。那枚消失的铜钱,图书馆诡异的IP访问,鬼见愁深不见底的黑潭……无数冰冷的碎片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暗流裹挟着,旋转着,汇聚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这漩涡的中心,似乎就在这扇门后。
“通知值班领导,”李晓成的声音低沉而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档案室可能有情况。请求技术开锁,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