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
此时于一处深谷中有一少年,正边走边低声说着。
此少年年约十六七岁,身形高大,浓眉大眼,头戴斗笠,身着短褐,背负着竹篓,竹篓中有好些草药。他手持药锄,面有哀伤之色。走着走着,忽的放缓脚步,仰首望天,若忆往昔之事。他的身后还跟随另一少年。
此少年年稍幼,年约十五六岁,身形修长,剑眉星眼,穿着与他无异,亦背负竹篓,而竹篓中亦有好些草药,不过其容色间却隐隐有些焦急,似是在寻找何物。
正边走边顾四周山草,忽闻前面那高大少年在低声细语,隐约若有不详之辞,遂问道:“雷静雨,你方才在说什么?”
“啊!小风怎么了?”高大少年听他突然如此一问,回头道。
小少年不说话,面色阴沉看着他。
“我?我方才没说啥啊,只是说: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怎么了?”
“怎么了?你是不是在说我欲赡养我爹,可他老人家却已不在人世了的意思?”
高大少年听他这般言语,不禁白眼一翻,挠了挠头道:“呃……小风,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方才我只是突然想起死去的爹娘,不由得心中伤感,所以才引用皋鱼的这句话来抒发自己的情感的。”高大少年说到这,叹了口气,转身过去,背对着他,半晌后又继续道:“小风,其实我一直想提醒你。”
“提醒什么?”
“提醒你,要好好孝敬你爹娘,莫等失去了才悔恨莫及。”高大少年言至此,背影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与沧桑,又道:“你倒好,还有爹娘在,我呢?仅有爷爷一人相依为命,从小就没爹没娘,甚至他们长啥样我都不知道,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么?”真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啊!高大少年说着说着,不禁眼泪纵横。
“哦!那……我错怪你了。”身后那小少年有些木讷地说道。
他这时方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误解对方话里的意思,不禁尴尬一笑,挠了挠头。可他忽的发觉不对劲,似乎听见高大少年在抽噎,于是问道:“雨哥,你怎么了?我怎感觉你好像在哭呢?”
听他这般问,高大少年方才从悲伤泥沼中剥离出来,忙擦去眼泪道:“有……有吗?”
“当然啦!我都看见你在抹眼泪呢。”顿了顿,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快步走至高大少年身边,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雨哥,你别难过,虽然你爹娘不在了,但是你还有我啊!我,就像你的亲兄弟一样,咱俩,永远,都是好朋友。”说着,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甚至还欲用嘴去亲他。高大少年被他整得颇为不自在,闪开说道:“别这样,山路崎岖呢!”
“我就要,怎么着?”小少年追着他,仍要伸手抱来,他继续闪开说道:“哎呀,休闹,寻千年赤灵芝与你爹治病为要。”
闻听此言,小少年顿了顿,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看了看那即将下山之日,掐了掐指,心中不禁焦急起来。
原来那高大少年姓雷,名静雨,自幼父母双亡,家中仅有爷爷一人,与己相依为命。而此小少年则姓徐,名晓风,家中父母俱存。然于三月前,父母出了一趟远门,归来之后,父亲便染疾卧床不醒,亦不知是患何疾病,请来诸多名医未能诊出其疾,费财无数而病亦未能稍愈。
正无计可施之际,忽忆起村里老人曾言,于王屋山上道观有一老神仙,道法高妙,能起死回生。徐晓风遂动身上山请之,老神仙来至后,皱眉切脉了良久,才与他说:“欲治好你爹疾病,须觅一稀世药材,此药名曰‘千年赤灵芝’,可有起死回生之效,男子服之延年益寿,女子服之美容驻颜。生长于深谷、绝壁之间,世间罕有。然而你爹已然病入膏肓,仅剩十日之期,若十日之内不得此药,虽大罗金仙亦难救矣。不过,此乃稀世罕有,不可强求,一切皆由天意。”
徐晓风谨记其言,问父亲所患何疾,老神仙却不应,似有所隐。徐晓风亦不多问,只想若能医好父亲疾病便好,其余皆不重要。乃留母亲于家中待父亲,自邀雷静雨与他上山寻药。这二人是自幼一起光着屁股长大,情同手足,只是他们在一起时,常相戏谑,故易生误解对方言中之意。
然二人今日上山寻药,已是第九日,可犹未寻得那所谓的千年赤灵芝,所以徐晓风听闻雷静雨之言,又见那日即将落山,心中才不禁焦急起来。
“雨哥,咱俩这九日皆已经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仍是一无所获,你说,老神仙是不是在骗我们啊!或许这世间本就无此灵药。”徐晓风皱着眉说道。
“应该不会,既然老神仙说有,那么必有,咱俩再继续寻找,不到最后一刻,勿轻言放弃。”听雷静雨这般说,徐晓风点了点头。
二人边走边寻,不知不觉却已走出深谷。徐晓风抬头仰天,见那太阳居然仍悬于西边,距落日之时尚有一段时间,不禁松了口气。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自己身处深谷之中,所以误以为那太阳即将下山了。立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却见雷静雨已经走远,急忙跟了上去。
二人又是边走边寻,不知不觉已从申时寻至酉时,来至一片遮天蔽日的密林前。但见前方那密林深处,藤蔓交错,四处漆黑一片,里边不时还有怪鸟鸣叫之声传出,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他们二人仅稍作踌躇,相视一眼,便复前行,直入那密林深处走去。
显然他们二人之前,曾穿过不少此类遮天密林,故心无所畏惧。
当二人入那密林之后,奇怪的是,却再也不闻那怪鸟鸣叫之声传来,四处变得异常安静,安静得连呼吸心跳都能听见。
可他们二人却并未打算止步,仍是继续朝前走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们终于走出那片遮天蔽日的密林,然后来至一处悬崖。
来至那处悬崖,二人眼前一切豁然开朗。但见有一道似水柱的瀑布,自对面那山崖之上倾泄而下,以疑是银河落九天之势,注入山下一条湍急小溪,再由小溪流入此处悬崖下方深潭之中。潭面波光粼粼,崖柏倒影其中。
雷静雨见此水,不禁扬道:“哇,小风,未曾想这里居然是一处洞天福地,这风景真不错耶!”
“嗯,是不错。”徐晓风点了点头,眼睛却来回观望下方绝壁,半晌后,才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这里没有,咱俩去那边看看。”
“嗯,走吧!”雷静雨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于崖边往复寻觅,可寻着寻着,他们却又回到原地。
雷静雨不禁皱眉:“要不咱俩再去别处寻找?”
“等会儿,再找找。”徐晓风望着下方绝壁,仍是不死心地说道。
“好吧!那再找找。”
此时夕阳西下,人和树木已被余辉拉长了身影,可二人仍于崖边不断往复寻觅,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仍是一无所获。
徐晓风不禁皱眉,心里想着:“或许,这里真的没有。那……去别处找找吧!时辰已剩不多了。”正想收回目光去往别处寻找。可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的瞥见下方那绝壁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竟散发出一丝奇异的光彩来,赤红赤红的。定睛一看,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地说道:“雨哥,你看,那是何物?”
“啥?在哪呢?”雷静雨转身,凑过来问道。
“就在那里,看到了没?”徐晓风手指下方那石缝说道。
雷静雨顺其所指而望,但见下方那绝壁一处不起眼的石缝中,竟生有一株神似赤灵芝之物。此赤灵芝颜色极为鲜艳,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赤红,与其余赤灵芝的普通色泽大为不同,便如一株会发光的赤灵芝,一闪一闪,非常耀眼。二人虽距离下方石缝有数丈,但亦能看得清楚。
“不会,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千年赤灵芝吧。”
“不知道,要不咱俩下去将它摘上来。”徐晓风提议道。
“如此陡峭,如何下去?你瞧那下方都是绝壁啊。”
“那可咋办?总得想个法子下去啊!”徐晓风左顾右看,挠了挠头,忽见到一旁的藤蔓时,顿时灵光一闪,说道:“嘿嘿,我有法子了。”
“什么法子?”雷静雨转过脸来,好奇而问。
“你瞧这不是有藤蔓吗?咱俩可以利用这些藤蔓,爬下去呀!”徐晓风指着那些藤蔓说道。
“恐怕不妥,万一藤蔓突然折断了怎么办?”雷静雨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不会,这样吧!我个比你小,我下去,待我把那灵芝弄到手,你再将我拽上来,可行?”
“这样不妥吧?”雷静雨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放心吧!别磨叽了,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快点,用你的药锄与我一起把这些藤蔓割了,将这些藤蔓一条一条地接成绳子状,然后系在那棵崖柏树上放下去,我再顺着藤蔓爬下去。”
“好吧!”说罢,二人卸下背上竹篓与头上斗笠,然后开始忙活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将藤蔓连接起来。大约有十多丈长。徐晓风点了点头,道:“嗯,这么长应该可以了。”
“小风,要不我下去吧!这太危险了,万一……”雷静雨挠了挠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哎呀!哪有那么多万一啊?我个比你小,而且攀爬的技术比你厉害,你就放心好了。”
二人你争我执,足足半晌,最终还是雷静雨妥协。将藤蔓系好后,徐晓风开始爬下去了。
徐晓风一边往下爬,一边心里想着:“若真是千年赤灵芝,那老爹的病,很快就有救了。”他想到这,心中愈觉激动,恨不得即刻爬至那灵芝跟处。只是低头俯视足下,皆为绝壁,欲想快速爬下去,绝无可能了。
其实他们二人之前,为了寻觅千年赤灵芝,也爬过不少类似的悬崖峭壁,只是此次要比以往的陡峭许多。若稍有不慎,便将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潭水。
徐晓风双脚颤颤巍巍地踩着绝壁上凸起的小石块,慢慢地往下爬。爬至一半之时,脚下滑了一下,险些坠了下去。此时,又忽有一股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得他身子左右摇摆不止。幸好手中握紧藤蔓,这才稳定身形,否则真的掉下去不可。
“你小心一点,慢点爬。”此刻于上方的雷静雨,真的为他捏一把冷汗。
又爬了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徐晓风的脚尖,终于才碰至那石缝底部。定了定心神,转头看了一眼下方深不见底的潭水,小心脏砰砰直跳。
此刻他的额头早已渗出了一排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在夕阳的阳光映照下,如珍珠玛瑙一般,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雷静雨见他,终于爬至那石缝,心中石块,才稍微放下了一点,问道:“怎样?没事吧?”
“没事。”徐晓风一把抹去额头汗珠,仰起头来看他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看向眼前这一株赤灵芝。这时,他忽的发觉异状,眼前这株赤灵芝,竟不复发光了。
“是何灵芝,是我们要寻觅的千年赤灵芝么?”雷静雨问道。
徐晓风蹙眉,不知如何作答,凝视那赤灵芝,心中疑惑道:“咦,奇了怪了,方才明明还发着光呢,怎么我一下来就不会发光了呢?不管了,先摘回去给老神仙瞧瞧,不就知晓了么?”随即将其摘下,放入腹兜,然后双手抓起藤蔓,将要向上往回爬之时。
可就在这时,忽有一只马蜂飞来,嗡嗡响,绕其身旁。初以为它暂留且去,可未料又有群蜂蜂拥而至。
徐晓风顿时傻眼了:“这里,怎会有这么多马蜂啊?”
此刻于上方的雷静雨看见如此一幕,顿时也傻眼了,急忙向下方的徐晓风喊道:“小风,赶紧爬上来,快!”
徐晓风这才反应过来,还未等他向上攀援,耳朵与手臂皆已被马蜂蛰了数下。剧痛难忍之下,面对群蜂,他不禁惊慌起来,弃开手中藤蔓,下意识地挥舞起手来拍打,可身上又被蛰了数下。在疼痛与惊慌中,他忘了自己仍身处险境,迈开步伐想逃跑。
此刻在上方的雷静雨,更是慌得不行:“完了完了,怎么办?怎么办?小风,别惊慌……别……”话还未说完,只见徐晓风纵身一跃。
雷静雨这下更傻眼了,对下方的徐晓风伸出了手,无助地大喊道:“徐晓风!别跳!”于不知不觉中,竟流下了两行泪水。
只听得潭水下方传来一声砰然巨响,顿时水花迸溅,高有数丈,似一朵白色食人花,张开血盆大口,将徐晓风吞入腹中。
很快,潭面之上渐渐平静下来,再无一丝波澜。
而那些马蜂见失去目标,于潭面盘旋一阵,便自行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