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生的欺诈师

蒂宾根的实验大楼永远漂浮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混合的阴冷气息。诺亚拖着旅行箱走在空无一人楼道中,身后跟着一位身材娇小穿着低年级制服的少女,乌青色的长发扎成了高马尾,随着身体左右摆动。

“我的英雄,这裙子会不会太短了些,感觉下面凉飕飕的。”赫尔墨斯一边走着一边紧紧按住裙摆,脸色微红。

“比你原本那个痴女一样的装束健康多了。”你说不检点诺亚都想笑。

“说过多少次那是阿拜多斯的宫廷正装!”她抬起脚正要对诺亚发动偷袭,突然一阵凉风袭来,吹起了那片本就已经被微微翻起的裙摆,下一刻世界仿佛陷入了停滞。赫尔墨斯一脸木然地看着诺亚,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左手紧握对着诺亚的下巴就是一个上钩拳。

走廊里传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不过幸运的是,这栋在某个事件发生后新建的实验大楼隔音性能相当好。

“小姑奶奶,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诺亚扶着自己的下巴,感觉都快脱臼了。

“哼,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萝莉妈妈还是那副傲娇的神情,不忘在他身后又补了一脚。

“该对一对答案了。”随着离自己的实验室越来越近,诺亚突然打开了话匣子。

“还记得早上我们商量好的内容吗?”

“记得记得,像个老妈子一样,明明还说人家是什么萝莉妈妈....”她小声嘀咕着。

您可千万不能放弃自己的角色卖点。

“年龄?”

“20岁”

“籍贯工作?”

“孟斐斯的萨卡拉贫民窟,之前在吉萨市郊打些零工。”

“家庭成员情况?”

“母亲前年刚去世,父亲不知所踪。”

“和教授的关系?”

“她是母亲表姐再婚对象的妹妹,是位令人尊敬的阿姨。”

“你们是怎么相认的。”

“我在吉萨吉萨市郊给考古队当向导,教授看我有点眼熟主动和我聊天,聊着聊着就发现我们居然是亲戚。后来她看我可怜就带我回到普雷斯迪亚,没想到我还有一位哥哥。”

“完美,如果被追问起别的事情就直接翻我脑袋,他们应该就不会怀疑了。”

诺亚突然感觉赫尔墨斯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有点像是在观察一只奇珍异兽。

“坏孩子英雄呐,这种随意被他人翻阅记忆的异样感你不会觉得难受吗。在阿拜多斯,哪怕是善于占卜的星象术士,正常人也会敬而远之。”原来她还是觉得自己直接查看诺亚的记忆有些不妥,“毕竟人人都有不想被他人知晓的黑暗欲望。”

“很不巧,我没有那种粘稠的欲望。”诺亚呲着大白牙,露出健康的笑容。

赫尔墨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追上他的步伐。

“也是,对你来说除了研究,其他的脑容量都装满了黄色废料,哪还有空间去琢磨如何害人。”

“非也,那只是青少年对美好事物的幻想罢了。”

“那你...真的希望我穿上那种高叉硬质衣物还有比现在身上这双更透亮的丝袜?”

“......”

“然后让你枕到我大腿上,做采耳的同时说着‘孩子,乖乖’?”

“......”

见诺亚不答话,赫尔墨斯冷笑一声,像看猪猡一样盯着他。

“不,我还是给你买个手机吧,没事多学习一下现代社会的生活常识。”

诺亚点开购物app开始下单。

“赫尔墨斯,我虽然不反对通过记忆了解这个时代,但俗话说‘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嗯,这款不错,就它了。”

IPEACH Se一款面向儿童和老年人的新手智能机,再加上这粉白的外壳,第一眼看过去就感觉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

“就比如,在真正了解现代社会后,你会先发现正常人并不会随意对女性朋友产生这种过剩的欲望。”

“那你为什么——”

“因为喜欢,正所谓一见钟情。”

“......”

这次轮到赫尔墨斯沉默了。

诺亚吹着口哨,在一扇反射着着古铜色光泽的防爆门前停了下来,门牌位置却挂着一块贴满二次元美少女贴纸的霓虹灯牌,破损的边角里露出各种齿轮机构缓慢转动着——

【艾森伯格-希拉特林源质工学实验室】

“就是这间,我先进去铺垫一下,等我喊你。”

不等少女回应,他就已经通过虹膜认证推门走了进去。

“喜欢...喜欢...嘿嘿...”

诺亚走进实验室时,冷冻柜上趴着的虎斑猫突然弓起背发出嘶鸣——那是阿德尔海德教授从卢克索神庙捡回来的「实验助手」,此刻正对着他旅行箱哈气炸毛。

“居然活着回来了?“路德维希顶着他那标志性的莫西干头从光谱仪后探出半张脸,“帝王谷的艳后没把你做成木乃伊?“

“艳后没有,倒是捡了一只‘活着’的——呃,残肢?“诺亚将贴着「危险品」标签的铅盒塞进保险柜,宣告本次旅行彻底结束。

“这啥玩意儿?”莫西干头好奇地凑过来,不过迎接他只是冰冷的保险柜门。他揉了揉与钨钢亲密接触的鼻头,捏着嗓子,娇滴滴地撒娇:“诺亚欧尼酱,给人家看看嘛...”

“看你*的头,教授吩咐的任务,等她回来才能启封。”诺亚没好气地朝他丢过去一盒甜品。

“限量款卡诺匹斯陶罐巧克力。”

“我去,哥们牛逼啊。”莫西干头眼疾手快,拿走了包装盒最上层的一个小陶瓶。“这魂瓶莫非是真货?”

“要是真的,今晚咱们三个想不坐牢都难。”诺亚说着拿起两枚银币丢给另一个同伴,“托勒密时代的的银币,从当地文物贩子手上买的。”

留着金色长发的弗里德曼从古籍堆里伸手精准地接住银币,用筷子夹住吹了吹,又放在电子显微镜下研究了几分钟。

“高仿。”他说着把银币丢进抽屉里,然后推了推装饰着齿轮链的蒸汽朋克风眼镜,“赫莉特听说你回来了,提议晚上聚一聚,就在你家如何?”

“晚上啊。”诺亚想了想今天的安排,把剩下的东西从实验台挪到路德维希的办公桌上,“应该可以,不过下午我有点事要办,你们先过去吧。”

路德维希好像突然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吹着口哨把转椅滑过来,鼻尖几乎要戳到诺亚颈侧的金色纹路:“听说某人在吉萨高原捡了只「圣甲虫」回来?该不会是金发巨乳的沙漠女王款吧?“

“是卫衣话痨款,而且还是黑发。“诺亚拍开莫西干头黏在保险柜上的手,冷冻柜顶的虎斑猫纵身一跃到他怀里发出了悠长的猫叫,似乎终于能好好享受被撸的快乐时光了。

“木乃伊复活这么离谱的事你们也信?”看来在孟斐斯的那段经历已经在整个历史学院传开了,并且经过添油加醋变成了一个诺亚用爱感化千年老腊肉,然后过上没羞没躁幸福生活的故事。可惜,只有能吃能睡、偶尔还会变回小孩子的萝莉妈妈。

实验室众人纷纷摇头,显而易见,能干这一行的早就脱离了相信神话传说的低级趣味。

“我家爷爷生前一直有个未了的心愿,就是想把流落在异国他乡的外孙女接回来。哎,怎奈世事难料,直到他闭眼也没能见到那位魂牵梦绕的孙女。”是时候开始真正的表演了,诺亚思索着为少女构筑起一个逻辑完整的身份闭环。

“你们也知道的,老头子沉迷于阿拜多斯上古文明研究也有一层这样的因素在里面。”他适时地哽咽了一下。

据说那位瘦削老人的祖辈就是生活在斯图雅克河下游的土著,虽然没有任何事实依据,但是根据家族世代相传的传说来看,原本是一群护卫国王陵寝的守墓人,后来逐渐在陵墓周围定居形成了这个家族。至于是哪朝哪代的国王就根本没有流传下来,定居点周围也没有大型陵墓的发掘报告。以前经常听父母谈起这事,诺亚全当这是攀附先祖起源的又一个寻常案例罢了。

“现在她无依无靠,只能在沙漠边上给来来往往的考古队干一些杂活。”

诺亚巧妙地加入了一些悲情的设定元素,同时将关系引入前段时间的工作中。

“这次去考察就刚好遇到了她在给我们团队打下手,教授看她可怜就一起带回来了,反正咱家那么大的房子多一张吃饭的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感觉情绪酝酿地差不多了,诺亚摸了摸有些湿润的眼角。

“更何况小赫尔她是我血脉相连的远房表妹啊,一想起我的亲妹妹希音,就更加舍不得这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在那样环境恶劣的地方受苦。”

路德维希似乎被诺亚的话语所感染,耸了耸肩表示基本认可他的说法。

反正莱因哈特前辈认可就行了,他才是移民局的行政官员。昨天诺亚在电话里已经在莱因哈特面前表演了一番,乐于助人的前辈立刻表示会尽全力解决这个表妹的身份问题。不过话说回来,赫尔墨斯这种资质优秀(艾森伯格家提供了高额投资预算)并且有当地担保人的合法移民即使不通过莱因哈特这层关系,也应该能顺利批下来。诺亚只是不想在“证明赫尔墨斯是赫尔墨斯”这类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过多的精力,毕竟接下来还有更头疼的事在等着他。

“话说你这个远房表妹,希音知道吗?”路德维希突然一副拱火的表情,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去通知诺亚家那位小祖宗。

“那是自然,毕竟是三个人的家,这种重大决策要是没她点头,我怕是又得和你挤一张床了。”

“天父保佑。”路德维希明显也心有余悸,在座的几位基本都是知根知底的发小,或多或少都遭受过希音的荼毒,谁都不想去招惹那个无法无天的小恶魔。

就在诺亚与路德维希插科打诨时,另一位发小弗里德曼却沉默不语,只是在仔细回味诺亚刚刚的那段话。虽然诺亚对于那位远房表妹的描述乍看之下没有任何漏洞,但是弗里德曼作为最熟悉诺亚的那批人之一却感觉到了些微违和感。

在阿德尔海德教授成为这对兄妹的监护人之前,他和希音完全处于相依为命的状态。希音小时候身体很差,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度过,诺亚为了照顾她经常翘课,而他们这些发小自然就成了帮诺亚掩盖缺席、抄写笔记的得力小帮手。从弗里德曼自己的视角来看,诺亚除了希音恐怕再无其他想要的妹妹。

出于好奇,弗里德曼曾向对方提出过类似的问题,而诺亚则毫不迟疑地回答,如果能让他在希音出生时选择要哪个妹妹的话,无论如何,自己都会选她。

“当然,就实际而言,我是没有选择权的。”他笑了笑,最后补充了一句。

听到艾森伯格家主去世的消息时,弗里德曼并没有感到过多惊讶,那位总是将自己关在大宅里很少露面的邻家爷爷,像是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耗尽了活力,无论什么时候蒙受主召都不奇怪。那一天,希音哭得很是激烈,同伴们在一旁看着不知道如何是好,完全顾不上再去感到愤慨或者悲伤,这时诺亚抱起先行一步来到医院、茫然地立在病床前的妹妹,并紧紧握住她的手,一遍遍地在耳边说“没事的”、“有我在”。也许是出于哥哥的责任感,或者说是男性的本能,从那之后诺亚心里就萌生出要守护好这脆弱不堪生命的使命感。

然而讽刺的是,艾森伯格本家的巨额财富以及无法用金钱衡量的政商界影响力就像一块还渗着血的鲜肉,不怀好意的“豺狼们”闻着味便寻来了。亲戚们谁都想收养诺亚这个老爷子指定的唯一继承人,而且作为长男更适合成为替他们利益代言的傀儡。相反,希音只是个无用的累赘。在那些人看来,她就算能成为联姻的工具,但从出生时就一直就病恹恹的样子,保不齐哪天就会和老爷子一样静悄悄地停止呼吸。

听到这些传闻的希音比起发自内心感到的悲伤,更多的是对自己不争气身体的憎恨。爷爷去世的悲痛还未治愈,新伤便随之而来,痛苦的恶性循环就这么开始了。那段时间,发小们代替忙于祖父丧事的诺亚,轮流照顾日渐虚弱的希音。有时候是经常逃课的路德维希,有时候是干脆懒得去学校的弗洛伊贝尔,而大部分时候则是刚巧放学回家的弗里德曼,但无论是谁都能看出来,希音的情况已经极为糟糕。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是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于是亲戚们更加不待见希音这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物”妹妹了。直到某一天发小们给诺亚送去学校的讲义,听到艾森伯格大宅里有人提议,同时收养兄妹两个有些困难,不如把他们分开来抚养比较好。随后这些大人无视诺亚和妹妹的想法,开始自顾自地讨论以后谁来带他,谁来带希音。当时的诺亚被各种糟心事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整个人就如同快要喷发的火山,只听到他愤怒地吼道:

“我只有妹妹这一个家人!”

他以“我不想过没有妹妹的生活。”、“我信不过你们这些想要赶走妹妹的人。”为由拒绝了亲戚们。其声音之响,就连当时不在一个房间的希音都听到了。妹妹从房间里艰难地走出来的时候,诺亚赶忙跑过去抱住了她,她那撕心裂肺的惨状,弗里德曼的记忆中不曾有过第二次。

陷入回忆的弗里德曼摇摇头,反复确认细节后他更加确信诺亚对除了希音之外的任何人成为家人都没兴趣。阿德尔海德教授作为众多亲戚中最值得信任的存在,也仅仅是成为了兄妹俩的监护人。现在一个就没见过几次面的“准陌生人”突然就要成为艾森伯格家的人了,甚至这家伙居然还在尽心尽力加速流程。

“是有点不对劲。”

弗里德曼“啪“地合上《奥尔梅克的神秘曙光》,镜片闪过寒光:“赫莉特说今晚要是见不到你,就把我收藏的水晶骷髅头从28楼上丢下去。“自己这个妹妹为了接近诺亚,利用与希音的闺蜜关系搭上线,再加上自己这个发小的从中撮合好不容易能坐稳朋友之上刚要更进一步的关系时。现在又横插进来一个远房表妹,弗里德曼自己都觉得有点不爽。

“一定到一定到,比起这个——”诺亚慌忙转移话题,朝着门外大喊,“小赫尔,进来吧。”

诺亚尚不知晓赫尔墨斯要给自己整出什么大活,有点期待也有点害怕。

片刻后。

“打扰了...”乌青色长发的少女从门框处探出半个脑袋,显得有些拘谨,过膝袜边缘的蕾丝花边随着踮脚的动作若隐若现。

“卧槽!?”

“啧——这位是?”

“啊对了,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今天和你们提起的那位远房表妹”诺亚仿佛就等待着有人提起这个话题的一刻,“来跟大伙打个招呼。”诺亚朝她招招手,引荐给发小们。

赫尔墨斯深吸一口气走进实验室,镶着青金石的耳坠在日光灯下折射出星屑般的碎光。她提起裙摆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

“初次见面,我乃——”

“她最近沉迷历史剧。”诺亚及时捂住少女的嘴,掌心里传来温软的触感,“这是小赫尔,我表妹。“

“这种级别的美少女你从哪儿弄来的?”路德维希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

赫尔墨斯推开诺亚,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说:

‘坏孩子就要接受惩罚哟~’

“咳咳....大家好,我是赫尔墨斯·艾森伯格。”少女双手交叠在制服束腰前微微欠身,流畅的普雷斯迪亚官话带着微妙的异国腔调,“母亲是孟斐斯萨卡拉人,家住贫民窟,之前在吉萨市郊给考古队当向导。”

那优雅无缺的动作、柔和的语气以及如春日般温暖的笑容让实验室的众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母性的光辉与娇小身材的强烈反差让诺亚感觉她更可爱了。

“哟,原来是赫尔墨斯妹妹,请坐请坐。”路德维希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赶忙搬来一把椅子,大献殷勤。

“路德维希,没有家名,叫我路德就行。诺亚一个实验室的好兄弟,副业是做点买卖,以后要买违禁品,可以——”从门外飞进来的一听柚子博士能量饮料打断了路德维希的吟唱。

“兄长大人!”

实验室防爆门被粉色马丁靴踹开的瞬间,哥特风裙摆掀翻了门后的鳴川爱丽丝限定挂画。棕色双马尾抱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如脱缰的野狗一般向诺亚扑了过来,头顶的鲨鱼发卡随着冲锋剧烈晃动。

“出来吧,路德牌防爆盾。”

诺亚一把薅住被易拉罐砸成罗圈眼的路德维希,对着希音丢去。对这套动作早已习以为常的妹妹直接松开手任由购物袋飞向路德维希,而自己则是熟练地钻进了诺亚怀里。

“补充一下兄长能量....我嗅我嗅——”

她突然停止了动作,诺亚心头一惊。

“兄长大人身上有其他女人的气味!”

希音诺亚怀里探出头打量着四周,很快便看到了一旁正襟危坐的赫尔墨斯。

“兄长大人,她是...?”

“你好,希音妹妹。我是弗里德里希阁下的侄女赫尔墨斯,家住法蒂玛边境小镇孟斐斯,今年20岁。”赫尔墨斯圣母般的微笑瞬间俘虏了希音。

顺带一提弗里德里希是兄妹俩父亲的名字。

正牌妹妹从诺亚怀里跳下来,像嗅到猫薄荷的幼猫般绕着赫尔墨斯转圈:“姐姐你可真是漂亮呢,眼睛有如琥珀与玛瑙似的一闪一闪,还有这像巧克力一样丝滑的皮肤。”希音小心翼翼地握着赫尔墨斯的双手,仿佛是对着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语气中满是崇拜的意味。

“从来没有见过五官比例这么标准的人,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嗅嗅,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到过。话说,姐姐大人你真不是从兄长的游戏周边里跑出来的吗?”她抱住赫尔墨斯的手臂,一脸亲昵地将她拉到实验室尽头自己专属的沙发上,经过隔间门的时候还不忘喊一声自己的跑腿跟班。

“路德,购物袋就拜托你了。”

“来了来了...还真是会使唤人。”

被两度命中的路德维希,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对这小恶魔一般的后辈无可奈何。

诺亚他们这间实验室除了众人放满仪器、书籍与私人物品的办公区域外,最里面还用玻璃幕墙分隔出了一个休息室。希音虽然不是隶属的研究生,但是因为兄长的缘故经常出现在这里,于是休息室俨然已经成了她的专属领域,堆满了各种零食和饮料,昨天诺亚在家里招待赫尔墨斯的那些垃圾食品自然也都出自希音的手笔。

休息室外,恒温水浴锅的蓝光在烧杯壁折射出菱形光斑,诺亚用镊子夹起温度传感器,数字在87℃时定格。蒸馏水在锥形瓶里泛着无机质的冷光——比起普通净水器,他更信任实验室反渗透系统的纯度。

“三克整。”电子秤发出蜂鸣,红茶碎落在滤网中泛起红棕涟漪。诺亚将烧杯倾斜,水流沿着玻璃棒螺旋注入时,休息室传来巨龙被猎人击中而发出的咆哮声与路德维希的哀嚎。闷蒸三十秒,秒表跳动间,诺亚用移液管往分享壶内壁点了两滴鲜奶,茶汤注入玻璃壶的瞬间,茶香在实验室散开。

“兄长大人还是这么死脑筋~”希音晃着双腿窝在懒人沙发里,隔着玻璃幕墙对自己的哥哥指指点点。“直接用虹吸壶不就好了?”

叮——

风铃与防爆门开启的蜂鸣几乎同时响起。

诺亚手猛地一抖,茶海边缘溢出的琥珀色茶汤,立刻在洁白的实验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啧…”他低声抱怨了一句,还没来得及处理,脚步声已经停在了身后。

“诺亚学长,关于吉萨项目的经费报销清单,需要你最后确认签…”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澈悦耳,如同冰泉滴落。

然而,话语却戛然而止。

诺亚转过身,看到弗里德曼的妹妹赫莉特抱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站在门口。她今天依旧是一丝不苟的精致装扮,白金相间的长发被钴蓝色丝带束成优雅的高马尾,垂落在肩头;珍珠白的蕾丝衬衫领口缀着细小的荷叶边,完美衬托着她天鹅般的脖颈;衬衫下摆利落地扎进高腰的深灰色网格长裙中,勾勒出纤细的腰线;长裙下延伸出包裹着匀称双腿的深褐色丝袜,脚上则是一双小巧的圆头高跟皮鞋,为她增添了几分成熟韵味。

但此刻,这位向来端庄的贵族千金,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却没有落在诺亚身上,也没有看向他手中的茶具,而是直直地穿透了玻璃隔断,牢牢锁定在休息室内。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柔软的沙发上,希音正笑嘻嘻地挖起一大勺粉嫩的草莓圣代,递到身旁一位陌生少女的嘴边。那少女有着罕见的乌青色长发,被扎成了高耸而精神的单马尾,垂落在肩后。她穿着略显宽大的蒂宾根大学低年级女生制服,却丝毫掩盖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娇小的身形,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尤其是那双此刻正眨巴着、带着些许好奇和满足望向希音的大眼睛,清澈得如同最顶级的宝石,组合成一张足以让任何画笔失色的容颜。

赫莉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多年对诺亚喜好的观察和了解,让她瞬间就判断出——眼前这个少女,完美契合了他在平时各种事情上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偏好。娇小、美丽、带着一种独特的纯净感…简直是照着诺亚的幻想模板刻出来的!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和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心头,但她脸上那副大家闺秀的完美面具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锐利光芒。赫莉特不喜欢与他人分享内心的波澜,更习惯将想法深埋,甚至…偶尔会有点偏执。

她缓慢且优雅地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诺亚脸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探究:

“诺亚学长,”她的视线扫过诺亚实验服上的茶渍,又落回他的眼睛,“这位是…?”

诺亚的心猛地一跳,他太清楚赫莉特对自己的心思了!虽然他经常在各种艺术作品里见过这种多角恋经典桥段,但现在发生在自己身上多少有点缺乏应对策略了。

自己甚至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呢!

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半步,又强行止住,手忙脚乱地想把茶壶放稳,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

“啊,她…她是我…”诺亚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是我表妹!赫尔墨斯!刚从…呃…从法蒂玛那边接过来的。没错,表妹!”他语速有点快,眼神微微飘忽。

休息室内的弗里德曼虽然听不清外面具体的对话,但隔着玻璃,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诺亚那略显僵硬的动作、赫莉特专注审视的目光,以及两人之间那变得有些难以言说的空气。作为赫莉特的亲哥哥,他太了解自己妹妹此刻平静外表下可能翻涌的情绪了。虽然心里为妹妹感到一丝无奈和歉意,但为了团队的和谐,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弗里德曼推开通往主实验室的玻璃门,脸上带着一贯的沉稳微笑,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外面的尴尬气氛:“诺亚,赫莉特,你们在外面聊什么呢?正好,诺亚的远房表妹赫尔墨斯小姐刚到,希音正忙着‘投喂’呢。赫莉特也进来认识一下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给了赫莉特一个温和却带着提醒意味的眼神。

赫莉特的目光在哥哥脸上停顿了一瞬,又飞快地扫过诺亚,最后再次投向休息室里那个正被希音喂食、一脸无辜满足的娇小身影。她紧抿的唇线微微放松,将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带着更深探究甚至一丝质问的话语,无声地咽了回去。脸上重新浮现出无懈可击的礼貌微笑。

“好的,哥哥。”赫莉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柔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滞从未发生。她放下文件夹,姿态优雅地跟在弗里德曼身后,走进了休息室。而那位乌青色长马尾的少女,正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新进来的两人,还不忘顺从地张嘴,咬下希音递过来的又一勺草莓圣代。

休息室的灯光柔和,游戏音效和希音兴奋的喊叫构成背景音。弗里德曼就坐后推了推他那副招牌眼镜,锐利的目光穿透镜片,审视着沙发另一端的赫尔墨斯。

“赫尔墨斯小姐。”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探究,仿佛在实验室面对一份来历不明的样本。诺亚不在场时,他卸下了平日的温和伪装,显露出古老宫廷贵族后裔特有的谨慎与谋算。“有几个问题,或许需要请你解答一下。”

赫莉特在他身旁优雅落座,她微微颔首,冰蓝色的眼眸同样落在赫尔墨斯身上。

“日安,赫尔墨斯小姐。”

赫尔墨斯眨了眨那双如同琥珀与玛瑙般的异色双瞳,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希音的方向挤了挤。那位金发四眼仔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锐利,让她感觉有些不舒服。

“弗里德曼,弗里德曼·冯·沃尔夫冈,诺亚的挚友。”弗里德曼正式自我介绍,语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强调着与诺亚关系的深度。他内心感慨,无论这位“表妹”最终是否会成为诺亚身边的人,都不会改变诺亚是他为数不多值得托付性命的挚友这一事实。而现在,保护挚友免受潜在伤害之刻已至。

“赫莉特·冯·沃尔夫冈,诺亚的好朋友。”赫莉特紧随其后,声音清澈悦耳,却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仿佛在赫尔墨斯面前竖起一面无形的旗帜,宣示着自己与诺亚多年积累的关系。

“我我我,到我了!”希音立刻放下游戏手柄,高举着手臂,像课堂上抢答问题的学生,粉色的鲨鱼发卡随着动作晃动。“希音·艾森伯格,诺亚兄长大人的好妹妹!爱好是躺在地毯上吃零食打电动,梦想是——”她拖长了调子,狡黠地看了一眼实验室方向,“——被兄长大人包养!衣食无忧,快乐躺平!”

赫尔墨斯微笑着,一一点头致意,目光在弗里德曼身上停留稍久。这位“挚友”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仿佛在评估一件刚出土、真伪难辨的古董。自己暴露了什么吗?她暗自思忖。

弗里德曼推了推眼镜,镜片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冽的寒光,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赫尔墨斯小姐,”弗里德曼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或许你并不清楚,艾森伯格家族在普雷斯迪亚共和国,是非常古老的贵族名门。这类家族的谱系,在议会档案馆都有详尽的登记造册。”他从容地从随身携带的皮质笔记本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复印件,动作优雅地将其摊开在玻璃茶几上,推向赫尔墨斯的方向。

“沃尔夫冈家族恰好拥有查阅这类档案的权限,”弗里德曼的目光紧紧锁住赫尔墨斯的表情,不放过一丝细微的变化,“根据艾森伯格家族最近一次修订于1879年的完整家谱显示,”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你所说的,来自法蒂玛萨卡拉贫民窟的那一支旁系血脉…应当断绝于——”

“父亲是私生子。”

赫尔墨斯轻柔却清晰地打断了弗里德曼的追问,声音如同清泉流淌,没有丝毫慌乱。她甚至没有低头仔细看那份复印件,只是用余光轻轻瞟了一眼茶几上的文件。她将身体在柔软的沙发里蜷缩得更舒服了些,双手捧着希音刚递过来的热可可,小小的啜饮了一口,然后自然地咬住希音适时递过来的金黄麦乐鸡块。腿环上栖息的青金石圣甲虫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接住了从她嘴角落下的一点点碎屑。

“有一天,他晕倒在萨卡拉贫民窟那条最臭的巷子里,被路过的母亲捡了回去。”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渺感。

“母亲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洗衣妇,靠给老爷们洗衣服勉强糊口。她照顾了他很久,后来…就有了我。”赫尔墨斯抬起头,异色的眼眸看向弗里德曼,带着一种坦然的忧伤,“直到母亲临终前,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才断断续续告诉我…父亲偶尔清醒时,曾提过他的家族,很久很久以前,是阿拜多斯王陵的守墓人。仅此而已。至于什么旁系,什么家谱…”

她轻轻摇头,露出一抹带着苦涩的自嘲笑容,“对我们来说,能活着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就是最大的恩赐了。”说完后赫尔墨斯有些害怕,也有些困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扯谎的?

“萨卡拉贫民窟…”路德维希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般掏出手机飞快地搜索起来,“对!想起来了!去年还是前年,共和国国家电视台做过深度报道!那地方…啧!”他翻看着搜索结果,脸色变得凝重,语气也沉了下来,“简直是人间地狱。污水横流,疾病肆虐,法蒂玛那群尖耳朵的军警像防贼一样守着隔离墙,里面的人类、地精、混血儿…活得连牲口都不如!就因为那篇报道,共和国政府向法蒂玛提出了严正抗议,要求他们改善种族隔离政策!当时连议会里那些平时鼻孔朝天、只顾着互相扯皮的老爷们都坐不住了,罕见地一致对外!”

他放下手机,看向赫尔墨斯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与愤怒:“南边那群混蛋尖耳朵就没干过人事!听说最近又在边境集结兵力,扬言要对‘阵线联合抵抗军’发动新一轮地面军事行动?呸!”路德维希啐了一口。

“一次‘坚决而彻底地消灭’?”赫莉特精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她端起诺亚刚倒好的红茶,优雅地抿了一口,“怕不是最后又是一场‘虚空大捷’,借老乡人头一用。”

“真希望抵抗军能给那群尖耳朵迎头痛击!”希音对着空气狠狠挥了几下小拳头,模仿着新闻里某位著名国际关系学者的激昂姿态,“把他们打疼!”

“哼哼,”路德维希冷笑,“放心好了,普希亚王国的那群贵族老爷精明着呢。这种既能站在国际道德高地指责法蒂玛践踏人权、又能狠狠恶心对方、还能在边境问题上讨价还价的事情,他们可绝对不会落后于人。等着瞧吧,外交照会和国际谴责马上就到。”

“不过…真没想到赫尔姐姐居然是在那种地方…”希音看向赫尔墨斯的眼神充满了心疼,她挪过去,紧紧挨着赫尔墨斯坐下,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动物。连一直保持着距离感的赫莉特,眼中也闪过一丝真切的怜悯。她默不作声地拿起碟子里一块精致的砂糖曲奇,轻轻递到赫尔墨斯嘴边。这可怜的女孩,怪不得对食物如此渴望和珍惜。

“没关系的,赫尔墨斯妹妹,”路德维希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语气异常认真和坚定,“那些都过去了。诺亚他…一定能给你一个安稳幸福的家,我用诺亚收藏的所有限量版手办发誓!”他试图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表达支持。

而在沙发的另一端,弗里德曼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留下了一道突兀而浓重的墨痕。作为军师型学者的直觉在疯狂报警。赫尔墨斯的回答逻辑看似严密,完美解释了家谱记录的空白,甚至巧妙地利用了法蒂玛种族压迫的残酷现实来博取同情和增加可信度。但正因为太“完美”,反而显得可疑。她就像凭空出现,没有任何过往的痕迹。她是否正是抓住了自己无法亲自前往危机四伏的萨卡拉贫民窟进行实地核查的心理,精心编织了这个故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心机和目的,就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了。是为了艾森伯格家族的财富?还是诺亚从老爷子手上接过的那个连自己都所知道甚少的秘密研究?弗里德曼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这时,浓郁的红茶香气飘了进来,诺亚端着精致的茶具出现在门口。

“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他给每个人的杯子倒上香气四溢的红茶,好奇地打量着气氛有些微妙的众人。

“啊,没什么没什么!”希音抢着回答,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我们在听赫尔姐姐讲萨卡拉的事情,大家都觉得姐姐太不容易了!”她亲昵地挽住赫尔墨斯的手臂。

“是啊,”路德维希也立刻换上轻松的语气,“赫尔墨斯妹妹在跟我们分享她家乡的…嗯…风土人情。”

赫尔墨斯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如同春日暖阳般温柔包容的笑容,那笑容甚至带着一种母性的光辉,仿佛能轻易抚平所有的疑虑和尖刺。她看向诺亚,声音柔和:“大家刚才问了些我在萨卡拉的生活,都很关心我。路德维希先生还帮我找到了关于那里的新闻…大家都很好。”

她轻描淡写地将弗里德曼近乎审问的举动归结为“关心”和“询问生活”,言语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指责或委屈,反而充满了理解和感激。赫尔墨斯原谅了他们,尤其是弗里德曼那近乎无礼的刨根问底——无论她是古代王女还是诺亚失散的亲人,这种基于怀疑的质询终归是失礼的。但她理解,理解这是出于对诺亚的保护。这份超乎寻常的包容与温柔,让弗里德曼微微一怔,心中那坚硬的怀疑堡垒仿佛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气氛在赫尔墨斯的话语中缓和下来。众人又闲聊了几句学业和趣闻。墙上的挂钟指向中午时,弗里德曼率先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衬衫袖口。

“诺亚,赫莉特和我下午突然有些家族事务需要处理,”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神深处那抹深思并未完全散去,“很抱歉,今天的欢迎会恐怕要改期了。改天我们再好好聚聚。”显而易见,弗里德曼需要时间思考和进一步调查。

赫莉特也优雅起身,对诺亚和赫尔墨斯微微颔首:“期待下次见面,赫尔墨斯小姐。”她的目光在诺亚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随即跟着兄长离开了。

路德维希也脱下白大褂甩在椅背上:“得,既然晚上没活动,那我也溜了。今天答应回‘家’陪那群小崽子们吃晚饭。诺亚兄,赫尔墨斯妹妹,希音,回见!”他风风火火地冲出门去。

转眼间,实验室只剩下诺亚兄妹和赫尔墨斯。

“好啦,碍事的都走光了!”希音欢呼一声,扑过来一手挽住诺亚,一手挽住赫尔墨斯,“兄长大人,赫尔姐姐,学校附近好像开了一家好评如潮的北大陆风味餐馆,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