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重逾千斤,李玄度用尽残存的意志力,猛地将它们掀开。
视野里首先撞入的,是破碎、浑浊的天光,从浓密树冠的缝隙里艰难地漏下来,惨白而微弱。
李玄度费力地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视野稍微清晰了一些。
他看到一只青白的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泥垢,就搭在他脸颊旁不到一寸的地方。
再远一点,是一张扭曲变形、布满污血和泥土的脸孔,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凝固着临死前的痛苦弧度。
更远处,断臂残肢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胡乱地纠缠、堆叠在一起,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乱葬岗?
这三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巨大的恐惧和生理性的强烈恶心感同时翻涌上来,他猛地侧过身,干呕起来。
“呃…咳咳…呕…”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中,一个冰冷、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音,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宿主:沈青崖】
【身份确认:武林公敌·血手修罗】
【请宿主努力行恶,屠戮天下,奴役万民,还世间朗朗乾坤!】
【若功德值清零,惩罚:废除修为,终生阳痿!】
这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沈青崖的意识里。
武林公敌?血手修罗?沈青崖?
还有那荒谬绝伦的“努力行恶,朗朗乾坤”?!
荒谬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恐惧和恶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错乱。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诡异的幻听驱散出去,却只换来一阵更剧烈的眩晕。
【宿主:李玄度】
【身份确认:天命之人】
【天命之子,理应行侠仗义,拯救百姓于水火!】
【若功德值清零,惩罚:神魂俱灭!】
“幻觉…一定是摔坏脑子了…”李玄度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逃离这噩梦般的尸堆。手指在身下冰冷黏腻的污泥里抓挠着,试图寻找一个坚实的支点。
突然,指尖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
不是石头。形状有些奇怪。下意识地把它抠了出来。
半块青铜腰牌。
入手冰凉沉重,边缘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开。牌面上沾满了早已凝固发黑的污血,几乎覆盖了原本的纹路,只有中间一个深深凹陷、笔画凌厉的阴刻古篆字,在血污下顽强地透出轮廓——
“玄”。
这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沈青崖混乱的记忆。他认得这字体!在……在那个“沈青崖”的记忆碎片里,这似乎是某个神秘而强大组织的标识!
几乎是同时,李玄度散乱的目光落在尸堆边缘。
那里,半截穿着破烂灰布衣的手臂从泥里伸出来,僵硬的手指死死攥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的封面是某种坚韧的兽皮,也被血浸透了大半,变得暗红发黑,但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墨字却异常清晰,透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锋锐感:
《沧浪剑谱》。
册子里的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上面用浓墨绘制着各种繁复的人体经络图、精妙的剑势分解图,旁边配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注解。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武功秘籍!
翻到册子接近末尾的某一页时,他的手猛地顿住了。
这一页没有剑招图。占据整个页面的,是一幅笔触极其写实、甚至可以说残忍的插画。
画中是一个身着破烂黑袍的男子,披头散发,浑身浴血,被数道凌厉的剑气斩中,身体正四分五裂地崩解开来——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定格着绝望与不甘;一条手臂被齐肩削断;胸膛被洞穿;腰腹几乎被斩断……猩红的“墨迹”被大量泼洒在画面上,模拟着飞溅的鲜血,刺目惊心。
画面下方,一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题字,带着凛然的杀伐之气:
“魔头沈青崖,伏诛于沧浪七子剑下!天下共庆!”
沈青崖!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一抖,那本《沧浪剑谱》差点脱手掉落。他死死盯着画中那个被大卸八块、面目模糊却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再联想到系统冰冷报出的“身份:武林公敌·血手修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冲上天灵盖,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怎么回事,沈青崖死了?
自己这是怎么附身死人?
不对,这个身体没有致命伤啊。
李玄度挣扎着爬起来,将那半块染血的青铜腰牌和《沧浪剑谱》胡乱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此地不宜久留。
冰冷的金属和坚韧的书册紧贴着胸膛,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如同抱着两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般的触感。
李玄度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树林相对稀疏、地势似乎向下倾斜的一侧,手脚并用地攀爬、翻滚,只想尽快逃离这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噩梦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短短一刻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李玄度终于手脚并用地爬出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尸堆区域,冲进了相对干燥、林木稍显稀疏的下坡地带。
脚下是厚厚的落叶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也清新了不少,虽然依旧带着深山的潮湿和寒意,但至少没有了那股浓烈的腐臭。
李玄度靠在一棵粗壮的老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响,穿透了林间的风声和鸟鸣,传入他高度紧张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金属摩擦皮革鞘口的声音!非常轻,非常快,只有一下,但在这寂静的山林里,却如同惊雷!
李玄度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他猛地屏住呼吸,像受惊的壁虎一样紧紧贴在粗糙的树干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用尽所有意志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头探出树干的遮蔽,朝着声音传来的下方山坡望去。
目光穿过层层交错的枝叶缝隙,投向下方约百丈开外的山坳入口处。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山坳入口,那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人影绰绰!
他们并未刻意隐藏行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站在那里,如同磐石般稳固,又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般锋芒内敛。
大约二十余人,服饰各异,但都透着一股精悍干练的气息。有的身着深青劲装,背负长剑;有的穿着褐色短打,腰挎弯刀;还有的穿着素色长衫,手持判官笔或铁尺……武器五花八门,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沈青崖从未感受过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那是属于真正武者的气息,冰冷,锐利,带着血腥的沉淀。
他们看似随意地站立着,却隐隐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阵势,恰好扼守住这片山坡通往山外的唯一通道。站位之间,彼此呼应,气机隐隐连成一片,封死了所有可能的逃脱方向。
更让李玄度心头狂震的是,这些人胸前或袖口处,大多佩戴着醒目的标记!有绣着云纹环绕山峰的,有绣着古拙“凌”字的,还有绣着烈焰的……这些图案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刚刚从原主混乱记忆里翻找出的信息碎片!
“凌霄派…烈阳宗…天剑宗…”他无声地倒抽一口冷气,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打颤。这些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正派!
是围剿“魔头沈青崖”的主力!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