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世贸大楼·26层
一层已经陷落。
碎裂的玻璃碎屑混着血水粘在楼外广场，热浪裹挟着孢子蒸汽向楼体深处蔓延。
沈量站在53层的观察平台，透过无人机的数据回传，看着世贸广场大楼外墙的实时画面。
人形的潮汐正在上攀。
那些感染者早已不再具备“人类”的动作逻辑——他们的关节被菌丝重构，脊椎与四肢形成类似“肢体蜘蛛”般的结构，以一种失去力学常识的姿态，成千上万地朝着大楼表层攀附而上。
玻璃幕墙已被踩出蛛网状裂纹。部分区域甚至能看到孢团附着在裂缝中，仿佛整个幕墙都在“发霉”，在晨光下泛出湿亮的磷光。
沈量抬头望了一眼天。太阳已经高升，但城市依旧像罩在浑浊的菌膜之下。
“别让它们贴上来！继续泼——！”
汽油的味道几乎要把人鼻腔里的毛细血管熏破。
十几名士兵蹲在26层的玻璃墙后，轮流向下倾倒一桶桶透明液体，混着工业消毒剂的汽油顺着幕墙缝隙淌下去。
感染者已经爬到了15层。
“最后一桶！点火！”
一位瘦削的工兵系上腰带，点燃了导火索。
火线“呲啦”一声——
“——放！”
一整层的火焰像是从地狱里喷出来的脓血，朝着天空反卷。
汽油在垂直结构中引发连锁燃烧，整幢玻璃外墙顿时变成一道燃烧瀑布。
士兵们本能地缩头，但还是听到了下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哔——啪——喀喀……”
孢囊破裂、关节炸裂、肉体在高温下脱水鼓胀、菌丝在玻璃上烧焦、炸出星点火泡。
感染者的体表像是被油浸泡后点燃的纸糊人，从火焰中爆出的脓浆反而成了火焰的燃料。在燃烧中，他们身体剧烈抽搐、狂躁扭曲，甚至张开嘴尖啸，那啸声像是烂磁带倒转，嘶哑而尖锐。
“等待燃烧结束，他们很快就会适应火焰，我们要的是拖延时间。”士兵耳麦中传来沈量的声音。
“明白！”
10:35世贸大楼·53层
灰色烟尘从通风口中飘入，像在昏黄灯光下烧焦的雪花，空气里满是焦灼塑料与金属的味道。
沈量一手按着被打湿的毛巾，另一只手将最后一个防毒面具塞入身旁那名年轻士兵手里。
“戴上，别废话。”
“但、但您——”
“这是命令。”
他不等那人说完，已经转身推门而入，重回主控间。墙面上的监控画面被浓烟吞没，只能听见下层防线断断续续的通讯声。
“……十五层、已被攻破……目标在燃烧带内……火势不稳定，正在向上蔓延……”
沈量没有抬头，只专注盯着手中的PDA。
屏幕上，是林澈所在的实验舱信息：
>【同步失败】：识别频段匹配度不足22%
“果然……结合位点①崩了。”
他面色没有波动，早在小满身上进行实验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导电蛋白会在宿主体内随时间推移发生非线性突变。
沈量再次输入串码，向另一端发送第二份实验记录：
>【实验目标】：尝试从硫还原地杆菌菌体中提取具稳定电荷迁移能力的导电性蛋白质簇，并注射于哺乳动物体内。
>【异常记录】：在部分灵长类实验个体中，发现突变现象。具体表现为因神经系统发育不成熟而导致蛋白质重组编码失控，最终产生不稳定导电簇异构体，该异构体会引发频段偏移。
>【项目实验室】：水厂街·生物制品研究所·疫苗保存中心
>【负责人】：林雅琴
“咳…咳咳……我的解释应该够简单了……”
沈量被浓烟呛得猛咳两声，在看到定位界面林澈的位置向“疫苗保存中心”移动后，便将PDA直接扔出窗外。
接下来他能做的只有等。
10:40世贸大楼·50层
“教授！楼外的感染体在继续爬升，燃烧带无效了！”
耳麦中一名下层士兵带着喘息的吼声炸进耳膜，背景音是混杂枪声、烈焰爆炸和金属撕裂的尖啸。
沈量冲下楼，窗外燃烧产生的浓烟早已在不经意间消失，他顺着玻璃窗沿向下探出头。
感染者还在动——那片原本被烈焰吞没的区域，如今冒出的，不是浓烟，而是一具具被烧成焦炭却仍蠕动的身体。
火焰将他们焚成焦炭，却也无法停止它们自身继续的生长。
一具无下颌的感染体艰难地攀附在第17层的钢梁边缘，它胸腔炸开，露出空洞内的一圈新生的淡蓝色孢丝菌丝，正在震颤着向外呼吸似地膨胀——然后从体内喷出一团冷凝泡沫②，精准地覆盖在旁边尚未熄灭的火点上。
不远处，更多的感染者将尸体抛入火焰区，用自身灭火。烧焦的肌肉组织脱落，他们的真菌结构却裸露出来，像蜕皮的爬虫，迅速恢复攀爬节奏。
“他们……在灭火。”
10:42世贸大楼·27层
楼道里灯光闪烁，几名士兵正在交替撤退：“不是说楼里安全了吗？这些畜生怎么从通风口钻出来了！”
更多的通风口相继打开，那公文包大小的通道本就塞不满半个人，却没人意料到感染者能够将自己肢解，一点点地送入大楼内再组合起来。
“把电梯井炸了！快！”
下一刻，整座大楼的中轴发出一声长鸣，数层楼的电梯井被同步炸断，钢缆垂落，烟尘倒灌。
10:44世贸大楼·34层
他是市场部的老员工，生怕平时惹到领导被优化掉。昨晚为了赶一个投标方案一口气就做到凌晨两点，干脆就没回家，在杂物间睡了一晚上。
“没看到要装修的公告啊？”
大楼突然一震把他从行军床上吓醒，耳边传来像是鞭炮一样的响声让他以为隔壁商场又在做活动。
走廊空荡荡的，灯不停闪，空气中满是一股烧焦的味道，他从床边摸出一条毛巾，迷迷糊糊晃到洗手间。
“这是放了多少鞭炮，火药味这么重。”他一边嘟囔，一边打开了最靠里的水龙头。
“哗——”
水涌出，却不是水。
而是一股半凝固的乳白色液体，带着一点点荧光蓝，在洗手池中缠绕旋转。它的质地黏稠，如同受热的冻胶，一触瓷面就迅速变形，向四周爬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他愣住了，下一秒试图关掉水龙头，却发现水龙头仿佛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扭不动。
他还没来得及骂出口，池底那团蓝白色液体忽然鼓起一团孢囊，随后像溅开的油花一样爆裂，数十根细如蚕丝的孢体猛地弹起，朝他脸上和鼻腔内钻去。
“唔……唔啊——！”
他拼命挣扎，却感觉整张脸像被湿毛巾捂住，每一次呼吸都吸入了更多细丝，那些丝线在鼻腔、喉咙、耳道中疯狂扩张，生长，分叉……
他的眼珠开始泛白，毛孔一条条张开，有东西在皮肤下蠕动——他的身体不再听他使唤，肌肉不再协调，却依旧能动。
10:47世贸大楼·28层
“楼内清理完成！沈教授说的打头确实有效！”
走廊已经被枪林弹雨打出无数密集小孔，几名士兵蹲伏在被推倒的文件柜后，用半截桌板作为掩体对着楼梯口压制火力。
“好——继续封门！点焊枪拿过来，先封死主通道！”队长一边指挥，一边从背包里拽出备用的金属挂锁，亲手卡在门栓上。
他们不敢大意。
27层楼梯已经被炸断，现在只能依靠物理屏障勉强隔绝下层的进攻。
频道忽然传来枪声，接着其他队员急促的喊声：
“34层！有感染体突破——重复——34层发现感染体！不止一个！”
那一瞬间，几名士兵的脸都白了。
“放弃28层——往上！守住40层！”队长咆哮着，扯起受伤队员的背包朝楼上撤退。
——
①结合位点：是分子生物学、生物化学、结构生物学中一个核心术语，广泛用于描述蛋白质与其配体（如DNA、RNA、激素、药物等）之间发生特异性结合的区域。
参考文献：
Shan Y et al.“How does a drug molecule find its target binding site?“
Nature Chemical Biology， 5(11)， 789–796.2009
②冷凝泡沫：许多真菌会释放黏稠的液体孢子胶质（spore-bearing mucilage），其中含有多糖、蛋白质、脂质等成分。这些成分在气体参与下可以泡沫化。
参考文献：
White G. et al.“Fire-Fighting Foams: Fire Retardants from Nature.” Environmental Science & Technology.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