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快乐监牢中的自由渴望

对自由极致的渴望让我们相互体谅。

13

我接受我的问题,就如同我接受这个世界一样。

说起来我们这一届大学生挺惨的,在封校中度过了四年,不过也挺好,这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这样的经历也只有我们这几届学生独有,毕竟成本高昂。

刚开始是在家躺了半年上网课,最后回学校突击学习了一个月,面对考试,之后便是不出校门,带着口罩上课罢了。

也没什么的,还省得浪费时间洗头洗脸后再去早八了,毕竟,口罩之后的我是个不必在乎任何人目光,特立独行无拘无束的灵魂。

刚开始,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的,后来发现大家都这样,便有些释然了毕竟大家其乐融融相互谅解,互不嫌弃,释放了生活里最自然最真实的本我,也挺好。

那是隐藏在人们内心深处的绝对的放松和懒惰。

再后来不带口罩也回不去了,大家都能相互脑补出对方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状态,索性也就都不演了。

这种轻松自然的氛围仿佛可以一直快乐的维持到毕业。

直到一个意料不到,突如其来的局面悄然发生了。

校园全面封禁,我们丧失了离开宿舍的必要性。

那是个我在午后的阳光里悠然漫步的一个惬意傍晚。

我当时还在盘算着下周大概有几个早八,有几天完全没课,有几天可以快活的通宵,哪天可以下课顺路去图书馆借书打发闲暇时间,然后其余偶然路过后操场的时候,边看书,边欣赏青春靓丽的学妹打排球也是极美的,

具体哪天去哪个食堂吃什么饭呢?这也是对未来一周生活的最重要的完美规划了。

毕竟,大学生活就是这么的枯燥乏味,轻松快活。

然后,沉浸在深度思考的我在两秒后,感受到了放在左兜里的手机在剧烈抖动,

班级群里导员发了几条让我们摸不着头脑的急促且强制执行的消息。

14

“赶七点前,所有在校同学,回宿舍隔离。”

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没怎么在意,还在路过超市门口时逗留了一会,在思考,要不要买包烟?

当时的我,把兜里的烟拿出来看了一下存货,大致数了一下,还有十几根,心想明天下午再买刚刚好。

之后的一个月里的每一天饭后,我都在为这个智障决定而懊悔。

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挟着不紧不慢的往宿舍的方向缓慢移动着,看了眼手机,六点三十五,时间够我晃悠回宿舍了。

看着远方的夕阳,和悠然如我般的白云,我有些戏谑的看着周围仓促拥挤的人群,他们是何其的可悲。

只是回宿舍消毒或者其他的什么,反正我当时觉得这并非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果然是我浅薄了。

晃悠回宿舍,看眼手机,六点五十五,果然,时间刚刚好,还不等我开始沾沾自喜,我就发现我被五个幽怨的眼神所包围了。

宿舍里难得十点前人齐了,不过,这次我是最后一个到宿舍的。

老师七点后开了线上班会,补充了我们未来一个月的管理规范和行为规范。

比如,以后完全线上直播网课,吃饭点校内外卖,不准出宿舍门,楼道里会有一个专门监督的老师,防止我们瞎跑乱窜。

至于封禁时间未知,等上级通知。

刚开始我们还是很兴奋的,毕竟不用遥遥千步艰行,苦行僧般的去上万恶的早八了,

众所周知上网课只要定个闹铃,然后网课挂后台,点开网课签到接着睡觉就好了,毕竟之前在家上网课的半年里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们和老师们已经形成了相当的默契,也积累了足够应付所有可能发生意外的经验。

其实这对我们的日常也确实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只不过是不能出门而已,我们宿舍是独立卫浴还有独立的洗衣机。

况且我们打定主意这次最多也就是一半个星期而已,我们还心照不宣的各自查看自己烟盒里剩余的余粮。

我们宿舍六个人,其中四个老烟枪,堪称烟中恶鬼了,我是满十八以后,在工厂上班时由于工作太苦太累了才染吸烟这个恶习的。

一个还不错的理由。

而其他三位仁兄,抽烟的理由也各不相同,但他们其中最早有初中就开始抽烟的,相对而言还是我比较有底线。

而我们四个分别是,我,阿涛,阿黄,阿铭。

我当时还是很庆幸,的因为我大致的数了数,还有十几根,省着点抽,熬个几天是没什么问题的,只不过我没想到需要熬漫长一个月。

阿涛是个存烟大户,他是最宅的,所以他的抽屉里还放着两三包没开封的,

阿黄大抵还有一包或大半包的,

我们都心照不宣的遮掩了自己存量的数量,只为保持我们内心的安定,除了阿铭。

阿铭自爆了,他还剩两根利群,他把这两根烟缓缓地倒出烟盒,恭恭敬敬的摆在自己的枕头边,偶尔闻一下解压。

那天后他平时不舍得抽烟了,说是要留到一些极为重要的时刻再去享受。

而这个极为重要的时刻,在我的观察中特指他刚吃完饭,或者正在蹲坑时。

但确实,这两个时刻算是现代人类最重要的两个时刻了。

而我不太在意,毕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饭后的午后,我惬意的在阳台的洗脸池旁,边听歌边感受窗外轻柔的风,在我坐着抽完三根后,阿黄和阿铭便来劝我节约一些,我表现的有些不以为然,

说到,大不了戒烟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相反这对我们的健康大有裨益。

但是,我还是听劝了,毕竟在有烟抽的情况下谁会去思考戒烟这个严肃的问题呢?

然后我站起身又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现在极致安静和空旷的校园,原本这种场景只会出现在寒暑假。

而现在,每个人都安分的缩在宿舍来防止病菌以我们为媒介相互伤害。

当时的我们会觉得这是一种对政府号召的积极响应,其实并不仅仅是这样的,从另一点来看,这是我们对自身的道德约束和对他人宽容和释放善意的行为。

因为即使是在学校这种高压严管的地方,也还有离谱事件发生,比如几个大一大二的学弟,在某个夜黑风高夜,爬窗翻墙跑了,后来校方联系到对方,这些学弟只是为了去外省见他们的几个楚楚可怜也在家中隔离的女网友。

简直太离谱了,所以当时能安分的遵守或响应政府号召的都是不仅仅因为被管理的,而是出于内心对这个世界善意和他人生命的尊重。

毕竟谁还没几个楚楚可怜,孤独寂寞的女网友了。

其实刚开始我们只是不能离开宿舍楼而已,毕竟大家都得去一楼大厅拿外卖的。

不过,第二天,学校里就有人发高烧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就医了,当天晚上她被诊断为阳性,之后全校加强戒严,所有和她在七天内出行线路吻合的人都被送出学院,在外面的酒店单独隔离,

还有配套核酸测试盒的中药,每天三餐都由学校统一发放免费盒饭,相对还是很丰盛的,偶尔还会有饺子,麻辣烫之类的,正常是三个菜的盒饭,很好吃很营养,还免费,在这一点上我们还是很知足的,况且还能免费加餐,我通常是多要一份留着晚上当宵夜吃的。

而我们的日常就是,上网课,玩游戏,刷视频,看小说,聊天扯淡,我和阿黄还会偶尔在宿舍里做俯卧撑,深蹲,在床架上拉引体。

好像和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不能出门而已。

每天都在这个狭小拥挤却又舒适的空间里,安然悠闲的晃悠着。

直到整个宿舍的所有烟都彻底耗尽了,其实,我的烟和阿铭的烟是差不多同一天告罄的。

然后,阿涛就开始了和我共患难,阿铭和阿黄共患难,我们相互分享相互约束。

直到那天的来临,那是一个天色暗沉的下午,我们都双目无神的发着呆。

午饭后,我们各自十分奢侈的抽完了自己分到的最后一支烟的最后一口。

一起开始了虚假的戒烟生活,这时的游戏,小说,短视频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们抓心挠肝,一个星期后,阿黄这个聪明的小伙子打开了阿涛和我的抽屉。

我们俩人有一个共同的习惯,那就是攒烟盒,阿黄把所有烟盒里的残留的烟叶残渣都倒了出来,用一张白纸卷成了一节约等于普通烟一般大小的手卷烟。

然后我们四个半死不活的聚在一起,一人一口相互传递着这根来之不易的精神食粮,或者说多巴胺食粮。

又是三天后,目光呆滞精神萎靡的我们在这个狭小空间里迎来了一个好消息的到来。

阿黄的表弟就住在楼下正下方的宿舍,他们宿舍搞到了一包烟,能分给我们几根,我们几人合计了一下,把我们所有的鞋带栓在一起放下去,然后把烟钓上来。

我们四人在做完这一系列行动后就不紧不慢的开始了久违的抽烟了,烟盒里有四根,阿黄大方的让我们两人一根,后面两根留着明天过瘾。

我们站在阳台边抽烟边开始交换情报,这样下去可不行,毕竟,后面的日子还长,得想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办法。

那个办法就是买药,美团外卖买药,提前让骑手帮忙把烟藏在黄纸袋子里,然后找个理由让楼道里的值班老师帮我们拿进来,但不能贪多,一次只能买一包,两包烟容易让发现。

事实证明这是个好办法,虽然,也只能用一两次,但只要一包烟就能让当时的我们过的很滋润了。

又过了段日子,解封了,但我们的那包烟还有好几根,解封的那个下午,我们一鼓作气的冲进了学校超市,买烟。

15

我记得那天的下午,阳光很明媚,却又有些久违的肃穆。

那个冬天我们提前放假了,线上考试。

那个冬天,有很多人都离开了,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其中包括我的姥爷,那是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倔强老头,我们会永远怀念他的,

至于具体在我的悲伤表现还是其他人的悲伤表现,其实都是不重要的,因为悲伤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而时间永不停息,我们也无法回头。

所以,我更希望当时比起收到这个消息时,惊愕的我们,我的姥爷,这位还算慈爱的老人家能够了无遗憾的离开,

在事情发生前一个月左右我还见过他,那天久卧病床几乎瘫痪的他,突然的拄着拐杖来到了客厅,和我们简单交流了几句,然后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们交谈。

之后回忆起来,才发觉那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

无论如何,我们这些表情各异却又同样悲伤的人,在送别他时内心一定是抱有遗憾的,这是必然,时间过的很快或很慢,

但一定快不过或慢不过我们的思维或精神,所以,生活在物质世界而非精神世界的我们定然是遗憾的。

比如在几年后的某一天,或许是前天,我在翻看手机相册时,看到了双老人棉拖鞋和睡裤的照片,应该是误触拍到的,根据照片里的茶几判断,这是在我姥姥家拍的,是我姥爷在客厅坐着时,我拍到的。

是的,那个遗憾包括,这么多年里我们甚至都没有来的及给姥爷拍一张除了遗像外,精神状态还不错的照片,

他在离世前的头几年,他还想坐一次高铁,是他人生第一次坐高铁,可惜的是,那很不容易,毕竟他在那时已经由于老年痴呆瘫痪在床两年了。

我偶尔去姥姥家时会去刻意看一眼姥爷的遗像,每次看到,都会感受到来自过去的淡淡忧伤,时间会淡化我们对他的记忆和遗憾。

所以,我希望他离开时了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