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夜

咚!”大约是钟声。蒲枫醒了过来。

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纸笔,意识到他睡过去前可能想写东西、但为什么写,要写什么,却都不记得了。于是从长椅上起身,四处张望起来。

才发现现这像一个大堂,挂满下白色的帷幕,薄暮的阳光透进来,尽管身前站满队人,了死生机。他隐约听到这堂中有一个声音在叫他从靠近——从一个长长的,看上去像木制的箱子附近传来。说是箱子却造型奇特,由两部分组成,下面那个是普通的长方形,上面更像一块木板,但略微拱起,又厚又黑。他循声而去,却感到呼唤他的人没有实体,像是“箱子”前的墙壁上,挂着的黑白相片的主人。

“你终于也要去献花了么?”

另一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对蒲枫深切的呼唤。献花了?他终于想起,他为什么要写。大抵是昨夜死了人,想到死人,不免又要战栗,战栗它将无数人生抹去!什么烈士,良师,护林人等等,都由死亡开始,随着时间的推移,直到被彻底忘却。尽管有少数人被记住,但人们记住的,也并非他们自己真实的样子——是历史赋予他们的位置。于是慌恐着要写点东西,想着留下痕迹来。尽管写了也未必有人看,但终归要写,去挽留那窗-缕残阳。

那血色的阳先透过白色的帷帘,竟也白了几分。犹如蒲枫手中的白菊——不知何时拿到,许是,天上分发——他抛念想,一步步走到照片前,凝视呼唤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人满头银丝,满面沟壑,牙齿是出露的,大约是在笑。然这笑意并不比残缺的牙齿抢眼,尽管这照片黑白,仍让人不由想到这牙齿的焦黄来,唯一让蒲枫感到惊讶的,是那双似是浑浊的眼中藏不住的光泽。

“真是你…您在叫我吗?”虽然他感到照片中人的脸熟,但并未确切记起,但无论如何,终归是个老人,还不免要用拗口的敬称。

等了片刻,大抵是发问的声音过低,以致无人应答。倒是听到了类似女子尖锐的嚎哭和男子隐忍的啜泣。不知为什么,蒲枫略感宽慰,总不能是为了哭声吧。可这哭声也无法转移他对呼唤他们声音的探寻,他忽然疑心还照片的墙后是一间隔声差的暗室,情不自禁要伸手推,刚一伸手,就听到惊雷般的骂声。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站在那种地方。”

蒲枫越被吓得缩了口,噤了声,来不及辩解的一番,又被人引去了另外的房间。这房问比不得大堂,终归是通仄些,房间门关上后,左右不再有人,倒显得有生气些。而且,还使他看到照片中的人。他隐隐感到,这便是叫他的人了。但蒲枫又疑心这是魂灵,也许没有人在叫他。

“你这孩子,玩性总是这样差啊,这么快就忘了我吗!”,那个”魂灵“总归是开口了,像永子般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竟也带着悲哀和遗憾。此时的天已不复先前的深红,更黯淡下去,新的夜晚脚步近了,房间中残留的光使人感到冷意。蒲枫被这寒冷醒了神,对这眼前”魂灵”更多了几分亲近,可还是踌躇着,不愿向他多迈出一步,只是望向窗外--他总觉得浓烈的夕阳比高洁的月亮美。

可这“魂灵”在这日夜交替的时刻似乎又变为实体的人了,步步向他在来,手中知何时多了本日历。蒲枫更加感到冷,但奇迹般的没有后退,顺从地接过这个让他信感亲切的人递过来的日历。

“记性差的话,就看看日历吧。特别要记住今天,记住我。”

蒲枫更加疑惑了,但大概是“回光返照”,虽然这房间里大部分都被黑暗吞没了,稀少的阳光却愈加地温暖起来,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寒冷。他想问眼前人姓名,想问他们之间的关系,想问他何以出现在这,却又被人挂遗像在墙上。

“咚一!”又是一样的钟声,黑暗彻底从四方压来,蒲枫再看不见那许是人,又许是魂灵的身影。他不由得感到害怕,挣扎着想找到房间的门。

“啪!”眼前重新明亮起来,还没来得及欣喜,蒲枫发现自己躺在与先前相同的长椅上。坐起身,低下头,手中的确拿着纸币,但也确乎拿着一本崭新的日历。他的困惑大概彻底无法解除了,向左侧望去,窗外果然是崭新的黑。

“天都黑了,怎么还有人在这里,想见最后一面就快点过来,我要收工了。”那个说话的人敲了敲蒲枫先前见过的奇特的箱子。“这似乎叫棺材”蒲枫猛然想起来。巨大的悲痛忽地扼住了他的喉咙,又热又疼。他终究是鼓起勇气到棺材前见了逝者的最后一面——确乎是给他日历的人的脸。然后飞也似的夺门而去,在黑暗里穿梭。却没来由的想看日历。终于出现光亮,他看见日历上的日期——那是他祖父去世的日子。

华灯初上,在这个新的夜晚,他仍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只落下一滴泪来,湿了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