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秋雨后的湿冷尚未散尽,松竹书斋的大堂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与霉味。...
苏砚,一个年方十六的瘦削少年,正提着半旧的扫帚,费力地清扫着散落一地的枯黄落叶。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庭院中的树叶打落不少,也让青石板地面变得湿滑泥泞。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试图驱散这清晨的寒意与工作的枯燥。
他不过是松竹书斋里最不起眼的一个杂役书童,负责洒扫庭除、研墨铺纸的琐事,与那些锦衣玉食、高谈阔论的学子们恍如两个世界的人。
在这大周,文道显圣,读书人地位尊崇。传说中,读书破万卷可于识海凝结“文芽”,那是踏入文道九阶的第一步;若能出口成诗、妙笔生花,便能引动天地间玄奥的“文气”加持己身;至于著书立说、开宗立派者,更能凝聚影响国运的磅礴“文运”。文运昌则国昌,文运衰则国乱,这是大周立国的根本法则。
然而,苏砚心中却藏着一团火,一团对“超凡”的渴望之火。
他每日在书香墨韵中穿梭,耳濡目染,对那些能够改变命运的文字充满了敬畏与向往。
“哗啦!”
苏砚正低头将最后一片落叶扫入簸箕,冷不防从侧门猛地冲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厮,平日里专会趋炎附势,此刻
苏砚本就因地面湿滑而站立不稳,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让他脚下一个趔趄,手中刚为先生们研磨好的一整桶新墨,登时脱手飞出!
“砰!”
墨桶砸在地上,浓稠的墨汁如同一条张牙舞爪的乌龙,四下飞溅。
更要命的是,一道身影恰在此时踏入大堂门槛,那飞溅的墨点,不偏不倚,尽数泼洒在他那身崭新的杭绸长袍下摆!
空气瞬间凝固。
那人约莫三十许,锦衣华服,头戴方巾,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与刻薄。
他正是松竹书斋的教习之一,王德昌,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对他们这些下人更是颐指气使。
周围其他早起的学子和小厮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啧啧,这苏砚今日可真是走了背运!”
“王教习这身袍子可是新做的,听说是苏绣的上等料子。”
“有好戏看了,王教习的脾气,可不是好相与的。”
议论声如针尖般刺入苏砚的耳中,他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火辣辣地疼。
他想解释,却在王德昌那双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目光,仿佛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粗鄙之人,岂能沾染书香?”王德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砚的心里,“弄脏了我的衣袍,你这卑贱的奴才,赔得起吗?”
苏砚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强撑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声道:“王教习恕罪,小人……小人不是故意的。”心中却是怒火翻腾,恨不得将眼前这张刻薄的脸撕碎。
但他知道,他不能。
在这个以文为尊,等级森严的地方,他这样的杂役,连一丝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故意的?”王德昌冷笑一声,眼中满是鄙夷,“我看你就是手脚不干净,心思也不干净!松竹书斋乃是清雅之地,岂容你这等腌臜货色玷污!”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传来:“王教习息怒,王教习息怒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斋的老管事周伯,佝偻着背,手中还紧攥着一本磨损的账簿,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
他一见堂上的情形,以及王德昌铁青的脸色,顿时吓得魂不附体。
“老周头,你这管事是怎么当的?手底下的人如此蠢笨不堪,冲撞了本教习,成何体统!”王德昌将怒火转向了周伯。
周伯连连作揖,额上冷汗涔涔:“是老奴管教不严,是老奴的错!苏砚这孩子平日里还算勤快,今日定是雨后地滑,一时失手,还望王教习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次吧!”
说着,周伯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全然不顾地上冰冷的墨迹和污水,从怀中掏出一方粗布手帕,颤巍巍地便要去擦拭王德昌袍角的墨点,口中更是低声下气地哀求:“王教习,您高抬贵手,这袍子若是脏了,老奴……老奴便是砸锅卖铁,也定会赔偿给您!”
苏砚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待自己如亲孙般慈爱的周伯,此刻为了他,竟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卑躬屈膝,连仅存的那点尊严都被人狠狠踩在脚下。
他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同时穿刺,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如同烙印般再次深刻在他心底。
他渴望力量,渴望改变命运的力量,而这力量,唯有通过“文道”才能获得!
王德昌见老周头如此卑微,眼中的轻蔑更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人踩在脚下的快感。
他慢条斯理地抬了抬脚,避开了周伯的手,冷冷道:“赔?你赔得起吗?也罢,本教习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这老奴和这蠢材计较。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目光转向苏砚,如同毒蛇般阴冷:“你不是向往书香吗?那好,我给你一个机会。三日之内,自备笔墨纸砚,来童生试的文台参加考核。若能通过,你弄脏我衣袍之事便一笔勾销,书斋甚至可以考虑让你转为旁听学子。若是通不过……”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便即刻卷铺盖滚出松竹书斋,永世不得再踏入半步!”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童生试?
那可是无数寒门子弟鲤鱼跃龙门的第一道关卡,便是那些正经的蒙童学子,日夜苦读数年,也未必能轻易通过。
让一个连书都没正经读过几天的杂役书童,在三日内,还是自备笔墨纸砚去参加考核?
这分明就是故意刁难,要将他往死路上逼!
一些平日里与苏砚有些交情的杂役面露同情,暗自摇头叹息。
而另一些素来看不惯苏砚暗中好学的学子,则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等着看他的笑话。
“我去。”苏砚掰开老周头的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叶子,可心里有团火“腾”地烧了起来——前世被说“传统文学无用”时,他攥着简历在雨里走了半夜;现在看着老周头跪着擦墨渍,这把火就烧穿了所有犹豫。
老周头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煞白,猛地从地上爬起,拉着苏砚的手臂,声音嘶哑地劝道:“砚娃子,不可啊!这……这不是你能走的路!听周伯的,我们认个错,大不了……大不了周伯我这张老脸不要了,去求斋主开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屈辱与不甘,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周伯,我不能辜负这颗不甘的心。”
夜色如墨,将整个松竹书斋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
苏砚辗转难眠,白日里王德昌倨傲的嘴脸、老周头卑微的哀求,以及众人各异的目光,在他脑海中反复翻腾。
三日,仅仅三日!
他一个连纸笔都凑不齐的书童,如何能与那些饱读诗书的学子同台竞技?
窗外,蛙声与虫鸣交织,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包裹。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中,苏砚的呼吸却逐渐变得悠长而深沉,双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天地之间仿佛共鸣,一道金色的文气从他身上腾空而起,化作一只虚幻的是宫殿式的殿堂,在空中散发金色的光芒,琼浆四溢,豪情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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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间仿佛共鸣,一道柔和却无比璀璨的金色文气,毫无征兆地自他天灵盖处喷薄而出!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沉甸甸的、令人灵魂震颤的厚重感。它迅速升腾、凝聚、塑形,最终化作一座巍峨、庄严、散发着无尽书卷气息的宫殿式殿堂虚影,稳稳地悬浮在他头顶三尺的虚空之中!
这殿堂通体由流动的金色光晕构成,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细节精美绝伦,琼浆玉液般的金色光雾在其间流淌,豪情与智慧的气息弥漫开来,将简陋的茅屋映照得如同圣境。
苏砚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这…这这这…这不是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吗?!”
巨大的震惊瞬间冲垮了他数日来小心维持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乖巧”伪装。
没错!那独特的穹顶结构,那标志性的廊柱,甚至连门口那个抽象化的书本雕塑虚影都一模一样!这悬浮在他头顶,散发着神圣光辉的,正是他就读的大学——华夏大学那座拥有百年历史、藏书数百万册的核心图书馆!
“我…我的金手指…是…是它?!”苏砚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连日来的恐惧、茫然、对故土的思念,此刻都被这匪夷所思的景象冲击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眩晕的狂喜和荒谬感。
他,苏砚,一个普普通通的华夏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大三学生。几天前,他还在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图书馆里,为了应付一篇关于古代志怪小说的期末论文而焦头烂额。书架间弥漫的旧书特有的油墨与尘埃混合的味道,键盘敲击声,邻座同学的小声讨论,窗外城市的车流声…一切都那么真实。
他只是太累了,趴在堆满《山海经》、《搜神记》和各种研究文献的桌子上想小憩片刻。
再睁眼…
就是陌生的木梁茅顶,粗布麻衣,一个说着古怪语言、自称是他“远房表叔”的干瘦老头,以及一个似乎以文道和读书人为主的…异世界。
巨大的文化冲击和生存恐惧瞬间淹没了他。他一个字都听不懂,这里的一切都陌生得可怕。他害怕暴露自己“借尸还魂”的真相,害怕被当成邪祟烧掉。所以他选择了最安全的策略:装傻充愣,模仿原身可能的行为——沉默寡言,眼神畏缩,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努力降低存在感。几天下来,他像个提线木偶,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直到此刻。
这由他灵魂深处某种“文气”激发而出的图书馆虚影,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瞬间照亮了他绝望的黑暗。
“图书馆…图书馆…里面…里面所有的书…”苏砚的思维因为激动而有些混乱,他几乎是本能地,对着那悬浮的金色殿堂,发出了一个无声的意念指令:“《诗经》!《唐诗300首》!”
嗡——!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金色殿堂内部,某个特定的位置骤然亮起!一本由纯粹金光构成的书籍虚影浮现,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动起来,精准地停在了第一页。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熟悉的文字,以优美的金色篆体,清晰地投影在殿堂的虚空之中!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古老而纯粹的力量。
“是真的!里面的书…都在!”苏砚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差点夺眶而出。这不是梦!他的金手指,不是什么神功秘籍,也不是什么系统面板,而是他前世泡了整整三年的知识宝库!是他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这个可能连文字都不同的异世界,他拥有了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明宝库!从四书五经到诗词歌赋,从历史典籍到哲学思辨,从农桑水利到天文地理…甚至他为了写论文临时翻看的那些冷僻的志怪小说、地方民俗、神话传说!一切人类智慧的结晶,都浓缩在这座由他灵魂投影出的殿堂之中!
巨大的信息量和可能性冲击着他。恐惧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命运的底气。虽然他现在依旧孱弱,依旧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无所知,但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只能瑟瑟发抖的异乡孤魂了!
他贪婪地仰望着那座金色殿堂,仿佛看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藏,眼中的光芒比那殿堂本身还要炽热。
“汉语言文学…苏砚…”他低声呢喃着自己的专业和名字,嘴角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扯开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点狂野和野心的笑容,“在这个世界…或许…我能成为…这座图书馆最伟大的管理员?”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尝试着去触碰那流淌的金色光雾。指尖传来温润而厚重的触感,如同抚摸着一本古籍的羊皮封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顺着手臂涌入身体,连日来的疲惫和惊惶似乎被涤荡一空,连带着他体内那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文气”,也仿佛壮大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文道九阶又如何?
他偏要试试,用前世背了千百遍的诗,撞开这扇锁了千年的门。
残阳把书斋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砚蹲在院子里洗扫帚,墨汁顺着指缝流进青石板的缝隙。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惊起几尾檐下的麻雀。
夜渐渐深了。
书斋的油灯次第熄灭,只有苏砚的小隔间还亮着。
他趴在木板床上,借着月光他对着月光喃喃,明日...该先背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