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搭台唱戏

万影弄秋色,天风起长林。皇都的九月到处都挂着桂花的香气,甚是迷人。

赵太尉夫人的生辰日子极好,正遇着金桂飘香和蟹公肥美的好时节。

皇都的大臣们早已等待这场宴会多时,大小官员纷纷猜测,既然是赵夫人双喜临门的好日子,依着他们夫妻二人的恩爱程度,再加上赵琰又是个当今皇上的老丈人,这宴请的排场必定极为阔绰。

但尽管如此,当看到紫檀的八抬鎏金蟠龙轿和金顶轿銮驾的百人仪仗浩浩荡荡地入府时,春桃绝望地想,也许她家姑娘根本不应该出席今天的宴席。

毕竟这今天这阵仗,真的不是那个喝药汤都能洒自己一身狼狈的赵花台能应付的来的。

那纹着龙纹的金顶轿里坐的是谁不言而喻,而那顶八抬的鎏金蟠龙轿,可是那久负盛名的靖王仪仗啊!

春桃很疑惑,当今皇上算是夫人的女婿,来贺一贺他岳母大人的生辰也无可厚非,算是合情合理,可那从不见客也不爱与人走动的靖王为何今天也出现在府内呢?

靖王原是北齐送到晟朝的质子,自幼患得腿疾,不良于行,凡出门需得由他的随从推着那木鸢椅。

自他幼年初到晟朝,老皇帝就对他甚为疼爱,甚至让他随了天家的“傅”姓,赐名“行疾”。

傅云祈和他一同长大,感情颇深。继位之后,还亲封他为“靖王”。

春桃盘算着,许是这靖王在府里闷的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既然如此,他今天来凑这个热闹也是无可厚非。

她边盘算边飞奔回了赵花台所居住的月桂阁,今天这阵仗,得早点向她家姑娘通风报信。

明显破旧的房屋外,古朴的一个石凳子上坐着小胖妞赵花台,从远处看,她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冷笑。

直到今日,赵花台才通过春桃陆陆续续将曾经“自己”身上那些往事弄清楚捋明白。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里都烧着一把极旺的邪火,连带着替前世那个惨死在天牢的窝囊废憋屈。

她想不通,赵花台的娘亲再不济也是个“干部子弟”,往上数三代都是位高权重的肱骨之臣,锦衣玉食自是不必说。为了些银子上的好处就不辞辛苦为山高路远苦寒无比的北齐做间谍,甚至赔上全族人的命,何苦来?

这样细细想来,她娘亲的罪名会不会是个莫须有呢?

根据春桃的讲述,因为自己的憨症,这谢卿是不辞辛苦地请了不少名医来替她诊治,还日日命人炖了极其名贵的汤药拿给她喝,结果不仅没有医好病,反而让她身形越来越发福,对食物的渴望也是日益强烈。

赵花台露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笑容,一边笑,一边将今日送来的汤药倒在了身后的桂花树下,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天将这黑汤喂给这棵丹桂了,跟她一个把宫斗剧当睡前故事听了数年的21世纪独立清醒女性玩这个,真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可笑得紧啊!

曾经她劝自己,这只不过是老天爷给她开的玩笑,自己只不过是这个鬼扯世界的一个NPC罢了,她只需要给这副身体的原主报了仇,说不定哪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她带回自己的时空,这几天所经历的她就当一场梦。

但如今她可不仅仅为了这原主小胖妞须臾数年受的屈辱,也为了前几天自己刚穿越来时,傅云祈不分青红皂白给自己的一身鞭伤。

这么小的丫头,他们竟然也下得了手。

好、很好、非常好。

春桃跑到赵花台面前,将一碟桂花糕放在了石桌上,然后抬眼看向她,陷入了沉思。

赵花台一头黑发湿了半透,额头上的碎发湿哒哒的垂在脸上。也不知是为何,自从她家姑娘苏醒之后,这体态虽然仍过于丰盈,但五官却奇迹般的舒展开来,而且似乎是大病初愈的缘故,竟消瘦了些许,而且整个人越发肤若凝脂,面若满月,连曾经别人睁大了眼睛才能发现的双眸,如今也明亮了起来。

还有些日常的生活习性,与之前相比也是天差地别,比如以前姑娘最喜欢各式各样的肉糜汤,如今日日清粥小菜;比如姑娘以前最厌烦沐浴,每次都要千劝万哄才愿意洗一洗,如今却睡前雷打不动的去洗身子;比如姑娘以前总是沉默寡言,有些个恶婆子对她冷言冷语几句她也从不计较……

而现在,姑娘整个人明显活泼了许多,有些时候的甚至……过于活泼了。

几日前,府里一个倚老卖老的婆子当面说她吃饭的样子少教养,结果她对着人家冷笑了片刻之后,直接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把滚烫的一碗小米粥扣在了婆子的头上。

赵花台对此向春桃的解释是:“老娘还能让一个母蝗虫欺负了?”

春桃定了定神,努力把自己从惊愕中抽离出来,然后愁眉苦脸的挤出一个微笑,快步上前理了理赵花台的头发,一脸担忧地开口:“姑娘,您的头发怎么湿成这个样子了?您可知,今天这宴席连皇上都来了。”

赵花台颇为安慰地拍拍春桃:“况且今天文武百官俱在,谁见客人不洗个头啊……”

春桃揉了揉太阳穴,犹豫了半响问道:“您前段日子满府里嚷着要给夫人生辰礼,可我直至今日都没见这屋子里多出一样值钱珍贵的物件儿,一会儿您就要和三姑娘一起拜寿了,这可怎么是好?”

说着说着,春桃竟带了哭腔:“都怪奴婢,前些日子一直病得没法近身伺候您,眼看您今日又要受人耻笑,春桃还不如把自己卖了给您换个像样的寿礼……”

赵花台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春桃,笑盈盈地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她满脸的泪珠,气定神闲的说:“别哭了小泪包,你且看好我怎么给这二娘一个大礼。”

为筹办谢卿的生辰宴,整个太尉府忙忙碌碌了近一月有余,本就无什么人顾及的赵花台更是被众人抛掷脑后,偶尔提起她非要给她继母寿宴献礼,也是轻描淡写地议论几句“她能拿出什么,左不过一支花簪两个坠儿罢了,无甚大趣。”

由于众人的忙碌,已经有一日没有往赵花台的月桂阁送膳食了,赵花台本就与寻常人相比抵不住饥饿,如今一天没进食了,肚子更是咕咕叫个不停。

春桃刚去膳房论理,可惜厨娘婆子们都不搭理她,春桃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从膳房的柜子里找了些不太新鲜的枣泥糕拿来给赵花台充饥。

赵花台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宽慰义愤填膺的春桃:“我本就不是个招人待见的,但这些年府里的人也好歹顾及着我的憨症没饿着我,今天宴席排场大来往贵胄多,膳房一时顾不上我也是情理之中。

话音刚落,一个嬷嬷便从外头进了月桂阁,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嚷着:“夫人的生辰宴席要开始了,贵客也都到了,你快些梳洗一下见客。”

赵花台搓搓手,脸上浮起一个笑容道:“好啊。”

好啊,既然这戏台子搭好了,今日她就要唱一曲《窦娥冤》。

……

太尉府今日来的人可真不少。

赵琰在当今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东宫的左膀右臂,如今这皇上刚登基,他自然备受器重,再加上二女儿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他夫人的生辰宴,来恭贺的自然不会少。

谢卿坐在正厅中,被诸位妇人们包围在中间显得格外瞩目,她本就生的眉眼如画,一颦一笑已是千姿百媚,偶尔羞赧低头,更是面如芙蓉腰似柳般地风流婉转。

赵花台眯着眼睛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词儿形容面前这个后娘——“绿茶”。

她是第一次见谢卿,有些感慨,虽然这赵琰和自己的父女情份甚浅,但这桃花却是开得极旺,她这后娘实在是美得很啊。

一名与谢卿私交甚好的贵妇人道:“听闻贵府大小姐被废太子妃之后便丢弃回府里养伤,不知如今怎样了?”

谢卿嫣然一笑:“自月儿回府,我便告知下人需用极好的药材好生照顾着,每日的膳食都要精心搭配,绝不可怠慢了我们太尉府的大小姐。”

果然,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对谢卿投来赞叹的目光,有些性子直的直接接话:“这赵花台是罪妇之女、废弃之身,已让贵府数次蒙羞,连赵太尉都厌弃她,你这后娘当的也太忒仁义了些……”

坐在她身边的太尉府三姑娘谢绾意满脸心疼地补充:“我阿娘为了大姐姐的身子真是劳心劳力,连自己有孕在身都不顾及了,偏生要让府里把最好的人参都给大姐姐入药,可怜我的阿娘日益消瘦,可大姐姐至今却连一个谢字都没有说。”

谢卿恰到好处的轻声叹气,然后略带责怪口吻的嗔怪:“意儿,不可无礼。”

站在不远处的赵花台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微微眯了眼。

正说着,赵琰进入正厅,在谢卿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赵琰和谢卿站起身,立在正厅里,面向门口而立。

皇帝傅知行和靖王傅云疾在一众侍卫和太监的簇拥中缓缓而来。

众人纷纷起身跪拜,齐声高呼“臣等叩见皇上、王爷,恭请皇上金安,王爷千岁!”

为了今日的生辰宴,谢卿特意身着绯红遍地的金线袖袄,外罩一个翠底花云孔雀纹的比甲,云雁细缎滚边的禙字,领口点缀着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在日光下璀璨夺目。

她款款上前,恭敬地向皇上和靖王行了大礼,正欲开口,突然间察觉气氛有一丝不对劲,所有宾客的目光好像都越过了她。

连皇上的目光都似有些琢磨不透,只有靖王坐在那木鸢椅上,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笑意。

谢卿疑惑地转身,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少女正微笑地等着与她对视。

她一身素色,毫无妆容,身着一个月白色葛布纹理上衣配着素灰布长裙,乌黑的头发用一根桂枝半挽着,眼神清澈,目光柔和。虽然身形还是笨拙发福,但和之前肥粗蠢胖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尤其是她那的眼神,不似曾经的憨痴,甚至有些安定、寒冷、和极为克制的平静。

谢卿呼吸停了片刻。

原来,她的身后是赵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