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天机如雾
一天机道人的警告
太皇黄曾天,星河渡口。
天机道人蹲在渡口的青石阶上,数着来往的星槎。
他是个很老很老的神仙,老到连自己的星阶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他曾在三十八重天当差。
“第三十七艘。”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珠倒映着星槎上闪烁的符文。
突然,他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天穹之上,东方青龙七宿的星辰微微闪烁,其中一颗角木蛟的命星竟隐隐泛出青灰色。
“浊气?”天机道人脸色微变,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枚龟甲,指尖一划,龟甲裂开,显现出一道破碎的星轨。
“大凶。”他低声自语,“又要开始了。”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老丈,算一卦?”
天机道人缓缓回头,看见一位白衣公子站在渡口边,手持玉骨折扇,温润如玉。花满楼,司命府的记事仙官,专司记录凡人命数波动。
“不算。”天机道人摇头,“天机已乱,算不准了。”
花满楼微微一笑:“那您能否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
天机道人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角木蛟要死了。”
花满楼笑容不变,但指尖微微一紧,“谁杀的?”
“雷部。”天机道人低声道,“但真正要他命的,是三十八重天的旧事。”
花满楼收起折扇,轻叹一声,“看来,又得请那位来查了。”
天机道人苦笑:“他若来,这天庭怕是要翻个底朝天。”
花满楼望着远方,似笑非笑:“那不正合他意?”
二雷部的密谋
渊通元洞天,雷城总司辛天君站在雷池边缘,手中握着一枚星核碎片,碎片内青灰色的浊气如活物般蠕动。
“角木蛟查得太深了。”阴影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无妨。”辛天君冷笑,“谪仙台已备好诛仙雷火,他活不过今日。”
“你确信瞒得过璇玑府?”
“璇玑府?”辛天君不屑,“那群文官只会写奏章。”
“可若那人插手呢?”
辛天君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狞笑:“陆浮生?一个七品巡天使,能翻出什么浪?”
阴影中的人沉默片刻,终于道:“别忘了,他可是从玄明恭华天活着走出来的。”
三醉仙
太释玉隆天,璇玑府外花满楼站在府门外,指尖轻敲折扇,似在等人。
远处传来懒散的脚步声,伴随着酒葫芦晃荡的声响。
“花兄,久等了?”
花满楼头也不回,笑道:“不算久,毕竟你一向迟到。”
陆浮生晃到他身旁,仰头灌了口酒,醉眼微眯:“听说角木蛟要死了?”
花满楼点头:“雷部动手,就在今日。”
陆浮生笑了:“有趣。”
花满楼侧目看他:“你管这叫有趣?”
陆浮生伸了个懒腰,眼中醉意骤散:“当然有趣,因为杀他的,根本不是雷部。”
花满楼一怔:“,当真?那会是谁?”
陆浮生晃了晃酒葫芦,葫芦底部隐约浮现浑天仪的纹路。
“醉眼观世,真假何妨。”
话音未落,天穹骤然炸裂。一道赤红流星撕裂云层,直坠下界。
————
天庭的晨钟响到第三声时,璇玑府议事殿的青铜门“吱呀”一声裂开一条缝。
一缕裹着酒香的晨雾飘进来,在玉砖地面上凝成歪歪扭扭的水渍。
“卯时三刻。”值日仙官拖着长调,突然被呛得连打三个喷嚏。满殿仙卿齐刷刷转头,只见门槛上歪着个青衫散乱的男子,腰间葫芦洒出琥珀色残酒,衣领还沾着胭脂。看色泽,分明是广寒宫特供的‘月霞红’。
严无赦手中的玉简“咔”地裂开一道缝。
“陆浮生!”三品仙官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这是本月第七次......”
“第六次。”陆浮生竖起食指纠正,指尖一挑,酒葫芦腾空旋出三道完美的弧线。当葫芦落回掌心时,他顺势滑进末排席位,衣摆带翻了三盏茶也不管不顾,
“昨日属下休沐。”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坐在前排的司历仙官默默把记着“陆巡使旷值五日”的玉册往衣袖里藏了藏。
“休沐?”严无赦的玉冠都在冒青气,“那广寒宫昨夜的警报是怎么回事?”
“定是吴刚又偷懒。”陆浮生从袖中摸出半块月饼,上面还留着细小的牙印,“你看,这就是证据。月兔啃坏的月饼渣掉在警报阵眼上。”
“放屁!”严无赦一掌拍碎案几,突然僵住。
只见月饼馅渗出的金丝蜜糖,正在案几碎片上组成了清晰的广寒宫秘纹。这可不是普通的糖浆,而是广寒宫特产的月桂凝露,唯有沾染太阴星力才会显化广寒宫秘纹。此刻蜜糖正凝成警报触发的铁证。
满殿哗然中,陆浮生打了个哈欠。
这月饼是他溜去瑶池时顺手牵羊拿来的,当时某个小仙娥正用月饼测试警报阵法,倒让他捡了个现成便宜。
“肃静!”严无赦甩袖震散密纹,额角突突直跳,“今日稽查星河渡口,凡无天牒者......”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裂锦般的声响。一道青光穿透九重云障,将议事殿的穹顶照得如同透明。
陆浮生突然坐直身体,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光芒他太熟悉了,三百年前玄明恭华天崩塌时,最后坠落的星核就是这般颜色。
“是东方青龙七宿。”有仙官失声惊呼。
陆浮生指尖微动,三枚铜钱从袖口滑入掌心。铜钱在在指缝间翻转的刹那,他左眼瞳孔泛起琉璃色,倒映出天穹上正在崩解的星轨。角木蛟的命星像被无形之手拽住,正拖着青焰坠向下界。
“谪仙台。”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铜钱突然烫的惊人。陆浮生下意识松手,却见落地的铜钱排成箭矢形状,齐齐指向殿门方向。与此同时,怀中有什么东西烧了起来。
“陆巡使!”领座的仙官惊得倒退三步。
陆浮生慢斯条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方绣着并蒂莲的丝帕。雪白绢帛上金线绣的‘月’字正在燃烧,火苗却诡异地没有温度。待火苗熄灭后,帕上浮现出星图般的灼痕,隐约是“子时谪仙台”五个字。
“密火符?”严无赦的玉笏板“当啷”落地,
“自三十八重天湮灭后,这种以三昧真火为载体的传信术早已失传,为何......”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打断了他。整座璇玑府剧烈摇晃,殿外传来天兵慌乱的喊叫:“角木蛟星君陨落!落在太皇黄曾天谪仙台!”
陆浮生弯腰捡铜钱时,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来自自身二十四周天星窍的共鸣。
“陆巡使。”严无赦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你即刻前往谪仙台查验。”
陆浮生抬头,正对上老仙官深不见底的眼睛。那双眼睛让他想起破碎的星核,关于三十八重天的记忆正在翻涌。
“属下......”
“这是天尊手谕。”严无赦将一枚冰凉的玉简拍在他的掌心,“记住,只看不说。”
玉简入手的刹那,陆浮生后颈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某种超越品阶的威压顺着经脉窜入灵台,在神识里炸开一片血色。恍惚间他看见无数星官排队跳入归墟,每个人的胸口都刻着“玄明”二字。
“你知道的。”他突然咧嘴一笑,把玉简抛着玩,“我这人最守规矩。”
严无赦的表情像是吞了只活苍蝇。
当陆浮生晃出殿门时,耳旁传来老仙官细细的声音:“别用梦蝶手,有人在查这个。”
他背对着挥了挥酒葫芦,算是回应。酒葫芦里几滴酒珠溅落,化作一缕轻烟消散于风中。
————
太皇黄曾天的罡风刮得人脸生疼。
陆浮生蹲在谪仙台的断龙石上,望着三丈外那具焦黑的尸体。角木蛟的星冠已经碎裂,但左手仍死死握着,指缝里露出一缕缕蓝光。
“辛天君好手段啊。”陆浮生头也不回地说,“诛仙雷火里掺了幽冥煞气,这是怕角木蛟死不透?”
身后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雷部三十六将之首的辛天君从云气中现身,腰间雷纹鞭还在滋滋作响:“璇玑府的狗鼻子果然灵。”
“过奖。”陆浮生晃了晃酒葫芦,“要喝一杯吗?瑶池特供,能洗掉手上的血腥味。”
辛天君的脸抽搐了一下。
陆浮生趁机弹出葫芦塞,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浇在角木蛟紧握的左手上。
伴随着“嗤”的声响,焦黑的手指缓缓松开,露出掌心被灼刻的星纹。那不是任何天庭通用的符文。
陆浮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玄明恭华天的星轨秘纹,最后一个笔画分明是“钥匙”的变体。
“奉劝陆巡使莫要多事。”辛天君的手按上雷鞭,“角木蛟私通下界妖仙,证据确凿。”
“是吗?”陆浮生突然伸手按向尸体心口,皮肤瞬间泛起玉色光泽。仙灵力穿透焦壳,触碰到尚未冷却的星核,“那请天君解释一下,为什么角木蛟星核内部有混元无极阵的残纹?”
辛天君脸色骤变。就在雷鞭即将挥出的刹那,陆浮生袖中铜钱激射而出,在两人之间布下微型周天阵。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陆浮生并指如剑划向角木蛟的眉心,角木蛟的尸身突然浮空,胸腔内迸发出刺目星芒。
在青光的引导下,星核残存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投射在谪仙台的雾墙上。画面中角木蛟正在翻越某座倒悬的玉山,山体上清晰可见“玄明”碑文。突然一道金光自九天劈下,其威力说明施术者至少是二品品阶。
影像戛然而止。辛天君的雷鞭将雾墙劈得粉碎,但陆浮生已经看清了关键,角木蛟临死前用星核记录的不是什么罪证,而是三十八重天的星图坐标。
“看来角木蛟星君去的是归墟之眼啊。”陆浮生佯装醉态,二十四周天星窍的足神·天柱发动,踏出周天步位,“听说那里藏着上次量劫的......”
“找死!”不等陆浮生说完,辛天君手中雷鞭化作百丈巨蟒扑了上来。
陆浮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看似踉跄后退,实则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星位。当第七步踏在摇光位时,整座谪仙台突然亮起微光,角木蛟陨落时残留的星力被周天步彻底激活。
雷蟒撞上星幕的瞬间,陆浮生已经闪到尸体旁。他快速从角木蛟衣领夹层抽出一片龙鳞,鳞片内面密布着霉斑状的青灰色纹路。
“上界浊气?”他瞳孔微缩。
这是三十八重天崩塌后的特产,能腐蚀仙体道基。
雷光再度袭来时,陆浮生直接仰面倒下。在旁人看来就像醉汉跌倒,实则脑门堪堪擦过雷鞭。
他就地滚到台边,突然对着云海大笑:“严大人听够了吗?”
云层裂开一道缝,璇玑府左都御史铁青的脸出现在云端。
辛天君的雷鞭僵在半空。
“星核记忆做不得假。”陆浮生晃着龙鳞站起来,“角木蛟分明是发现了三十八重天的......”
“够了!”严无赦的呵斥震得谪仙台簌簌发抖,“雷部办案自有章法。陆巡使,你即刻会璇玑府复命。”
陆浮生眨眨眼,突然凑近辛天君:“天君腰间这卷轴好生眼熟啊。”
话音未落,他借着醉态一个趔趄,手指不经意划过对方腰间。
梦蝶手发动!
辛天君恍惚了一瞬。
等他回过神来,陆浮生已经退到三丈外,手里多了片残破的兽皮纸。
“混元无极阵的阵图残页?”陆浮生吹了个口哨,“这不是玉清真王的独门秘术吗?”
严无赦的云驾突然降到台面。老仙官一把攥住陆浮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我说过,只看不说。”
陆浮生疼得直咧嘴,却仍嬉皮笑脸:“属下眼睛不太好,看什么都像醉梦......”
话音戛然而止。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结出梦蝶手印。
“最近有人在查这个。”严无赦的警告在耳边炸响。
陆浮生猛咬舌尖,硬生生将术法反噬到自己身上。剧痛中他恍惚看见记忆碎片如沙流逝:广寒宫的月桂树下,某个模糊身影正往他酒葫芦里塞进什么。
“陆巡使?”严无赦皱眉看着突然僵住的下属。
陆浮生回神,发现兽皮纸已经自燃成灰。
他低头看着掌心焦痕,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同样燃烧着的夜晚。玄明恭华天的星穹坠落时,也有人这样攥着他的手腕说:“活下去,记住.....”
记住什么?该死的反噬又吞掉一块记忆。
“属下这就回去些奏章。”陆浮生笑嘻嘻地拱手,转身时却用只有严无赦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对了,角木蛟的星冠里藏了东西,像是钥匙的碎片。”
老仙官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
踏着周天步离开时,陆浮生摸了摸发热的膻中穴。那里沉寂多年的周天星窍心神·丹元正微微跳动,不知何时此星窍竟然开了,二十四窍如今已开了七窍。
“神仙?不过是一群不敢醒的做梦人。”他仰头饮尽残酒。
云海尽头,朱雀七宿的星官们正在集结。没有人注意到,井木轩面具下的眼睛,正泛着与角木蛟鳞片如出一辙的青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