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万象归源

三十三重天,曾经的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如今只剩下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断裂的玉柱如同巨神的骸骨,斜插在翻涌的、散发着硫磺与腐朽气息的混沌云霭里。破碎的琉璃瓦在虚空中漂浮、碰撞,发出清脆又诡异的叮当声,像是为逝去的天庭敲响的丧钟。仙雾不再缥缈,而是凝滞成灰败的絮状物,缠绕着倾倒的宫殿残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焦糊味,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空间本身在溃烂的腥甜气息——那是从贯穿了层层天穹的巨大裂缝中渗出的、域外天魔的气息。

那道裂缝,横亘在曾经凌霄宝殿所在的位置,如同一道狰狞的、无法愈合的宇宙伤疤。它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活物的巨口般缓缓蠕动、扩张。裂缝深处,是粘稠得化不开的、翻滚沸腾的绝对黑暗,偶尔有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轮廓在其中一闪而没,伴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低语和指甲刮擦金属般的刺耳鸣叫。无数细小的、形态诡异的黑色生物——它们像是剥了皮的蝙蝠与扭曲蠕虫的结合体——正源源不断地从裂缝中涌出,如同污秽的潮水,贪婪地啃噬着天庭残留的仙灵之气和建筑残骸,所过之处,连破碎的玉石都迅速失去光泽,化为灰白的粉末。

“嘎——!”一只翅膀残破、由凝固的琉璃泪珠构成的奇异鸟儿,哀鸣着从哪吒脚边蹒跚飞过,撞在一块悬浮的玉阶上,碎成点点晶莹的尘埃。

哪吒就站在这片末日景象的中心,踩在一块漂浮的巨大蟠桃园匾额上。他浑身浴血,银亮的风火轮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污浊的血痂,喷吐的火焰显得有些黯淡。混天绫如同疲惫的火蛇,缠绕在他手臂上。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和混沌的污浊,胸膛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他的一只手臂无力地垂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肩胛一直延伸到小臂,皮肉外翻,边缘泛着不祥的紫黑色魔气,正顽固地侵蚀着他的血肉,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和阵阵麻痹。他仅存的左手紧握着火尖枪,枪尖兀自滴落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魔物体液。

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紧贴在心口的那枚冰蓝星核碎片。自从踏入这三十三重天废墟,碎片就一直在微微发烫,并非灼热,而是一种持续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温热脉动,仿佛在感应着这片天地间弥漫的、属于敖丙残留的星辰悲歌。这脉动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他混乱的思绪,提醒着他那个尚未完成的、关于火锅的誓言。同时,碎片又在不断散发出丝丝缕缕冰凉的气息,对抗着伤口处魔气的侵蚀,冰火交织的奇异感觉在他体内拉锯。

“怂包龙…你这破石头是给老子装了个提醒闹钟还是暖气片?”哪吒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对着心口的位置低声咒骂,试图用粗鲁驱散内心的烦躁和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悲伤。他抬头,赤红的双瞳死死盯着那道不断涌出魔物的巨大裂缝,眼底燃烧着疲惫却不肯熄灭的凶焰。“等老子撕了这帮杂碎的源头,看你还怎么吵!”

就在他试图凝聚力量,再次冲向裂缝边缘时,异变陡生!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到能洞穿灵魂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侧面一片翻滚的混沌云团中爆射而出!

那并非魔物的嘶鸣,也不是天庭残骸的崩裂声。它带着一种绝对的死寂与纯粹的毁灭意志,速度快到超越了时间的感知!目标,直指哪吒毫无防备的后心!

哪吒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在他大脑发出警报之前就做出了反应!他猛地拧身,试图用火尖枪格挡!

然而,那道死寂的流光太快了!快得匪夷所思!它甚至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仿佛在它被“看见”的刹那,就已经命中了目标!

噗嗤!

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预想中穿透自己身体的剧痛并未传来。哪吒猛地回头,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一道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挡在了他与那道死寂流光之间!

是殷夫人!

她不知何时冲到了这里,那身朴素的布裙上沾满了灰尘和不知名的污迹,发髻散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深深的担忧,但那双望向哪吒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母爱。

此刻,那道死寂的流光——一支仅有尺许长短、通体灰败、毫无光泽、仿佛由最纯粹的“死亡”本身凝聚而成的箭矢——正深深地钉在她的左胸心脏位置!箭尾兀自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地狱深处的丧钟。

没有鲜血狂喷。被箭矢命中的伤口周围,血肉和衣物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化为一片死寂的、不断蔓延的灰白!那灰白如同最恐怖的瘟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吞噬着她鲜活的生命力!她的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变得干枯灰败,嘴唇褪去了所有血色,眼神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急剧黯淡下去。

“娘——!!!”

一声凄厉到撕裂喉咙、扭曲变调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猛地从哪吒喉咙里炸开!那声音里蕴含的惊恐、绝望和无法置信的剧痛,瞬间压过了废墟中所有的魔物嘶鸣和空间哀鸣!

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支灰败的箭矢,和母亲胸口那片不断扩大的死寂灰白。

殷夫人的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目眦欲裂的儿子。她的脸上没有痛苦,反而挤出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温柔的笑容,嘴唇翕动着,试图说什么,却只涌出几缕同样带着灰败气息的血沫。

“吒…儿…”微弱得如同叹息的声音,却像重锤狠狠砸在哪吒的心脏上。“别…怕…”

她伸出一只已经布满灰色纹路、微微颤抖的手,似乎想最后抚摸一下儿子的脸庞,却在抬到一半时,无力地垂落下去。

“不——!!!娘!!!”

哪吒的世界彻底崩塌了!他疯了一样扑过去,完全无视了周围疯狂扑来的魔物,也无视了心口星核碎片骤然爆发的刺骨冰寒!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抓住母亲垂落的手,想要拔出那支该死的箭,想要阻止那片灰白的蔓延!

然而,他的手指还未触及殷夫人的身体——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血脉最深处、混杂着滔天愤怒、无边悲痛以及被那支“诛仙箭”的死亡气息彻底引爆的狂暴力量,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休眠火山,轰然在哪吒体内爆发!

“吼嗷嗷嗷——!!!”

这一次的咆哮,不再是人类的声音!那是来自洪荒的凶兽,是来自九幽的魔神!

刺目的、足以灼瞎人眼的猩红魔光,混杂着同样磅礴浩瀚的七色宝莲神辉,如同失控的核爆冲击波,以哪吒为中心轰然炸开!

轰隆隆——!!!

狂暴的气浪瞬间将周围数十丈内的一切——扑来的魔物、漂浮的废墟残骸、甚至粘稠的混沌云霭——都狠狠掀飞、撕碎、湮灭!一个巨大的能量真空球体瞬间形成!

光芒的核心处,哪吒的身影在疯狂扭曲、膨胀!

他的头颅两侧,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爆裂声和血肉撕裂声,猛地拱出两颗全新的头颅!一颗赤发如火,面目狰狞如恶鬼,獠牙外露,眼中燃烧着焚尽八荒的暴虐魔焰;一颗白发如雪,面容冷峻如神祇,眉心一点七色莲印,眼神深邃如万古寒潭,透着漠视众生的神性威严!而原本属于哪吒自身的那颗头颅,则位于中央,双目赤红如血,表情扭曲在极致的痛苦与疯狂之间!

他的肩膀、肋下,六条强壮无匹、覆盖着不同光泽鳞甲或神纹的手臂破体而出!三条手臂缠绕着熊熊燃烧的暗红魔火,肌肉虬结,指尖如钩;另外三条手臂则流淌着七彩琉璃宝光,肌肤如玉,掌指间有莲花虚影明灭闪烁!

三颗头颅!六条手臂!

毁灭性的魔气与创生性的神光在他庞大的法相身躯上交织、碰撞、沸腾!他脚下的大地(即使是漂浮的废墟)在哀鸣中寸寸龟裂,头顶的空间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出细密的黑色裂痕!那枚紧贴在心口的星核碎片,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冰蓝光辉,如同定海神针,死死护住哪吒那属于“人”的核心意识,不让他在灵与魔的双重洪流中彻底迷失、崩解!

完全体!灵珠与魔丸本源,在至亲濒死的刺激下,在诛仙箭的死亡威胁下,在星核碎片的守护下,以最狂暴、最原始的形态,降临于世!

三头六臂的巨人法相仰天发出三重奏的咆哮!魔头的怒吼震碎虚空,神头的低吟引动法则乱流,人头的悲啸撕心裂肺!

“伤我娘者——死!!!”

中央那颗属于哪吒的头颅,双目泣血,死死锁定那支插在母亲胸口、仍在散发死寂灰白气息的诛仙箭!六条手臂同时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魔火与神光交织成一道撕裂天地的螺旋光矛,带着纯粹的、不死不休的复仇意志,朝着诛仙箭射来的方向——那片翻滚的混沌云团——狠狠轰击而去!

光矛所过之处,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层层破碎!隐藏在云团中、一个手持灰败骨弓、身形如同扭曲阴影的域外天魔狙击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道融合了灵魔极致之力的毁灭光矛瞬间气化,连同那片混沌云团一起,彻底湮灭!原地只留下一个不断塌陷、吞噬着周围光线的微型黑洞,数息之后才缓缓弥合。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然而,哪吒甚至没有看那湮灭的敌人一眼。巨大的法相一步踏出,缩地成寸,瞬间来到殷夫人身前。那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与毁灭性力量截然相反的笨拙和惶恐,缓缓蹲下。六条手臂中的四条(两条魔臂,两条神臂)狂暴地挥舞着,将任何敢于靠近的魔物撕成碎片或净化成虚无,形成一片绝对禁区。而剩下的两条手臂——一条覆盖着细密银鳞,流淌着七彩宝光;一条缠绕着暗红魔火,却异常轻柔地——同时伸向倒在地上的母亲。

宝光神臂小心翼翼地虚按在殷夫人胸口上方,柔和如月华的七色神辉倾泻而出,试图驱散那不断蔓延的死寂灰白,滋养她枯竭的生命力。魔火手臂则悬停在诛仙箭上方,暗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带着焚灭万物的高温,却死死压抑着,不敢触碰那支箭矢分毫,唯恐一丝力量外泄就加速母亲的消亡。

“娘…娘你撑住!我能救你!我一定能救你!”中央的头颅急切地低吼着,声音带着法相的轰鸣和少年无法抑制的哭腔。神性头颅冷静地分析着诛仙箭上蕴含的、来自域外深层虚空的死亡法则,魔性头颅则对着周围不断涌来的魔物发出无声的、充满杀戮欲念的咆哮威慑。

宝莲的神辉落在灰白的伤口上,如同清水滴入滚烫的烙铁,发出“嗤嗤”的声响,激起一阵阵更浓的死寂气息。那灰白的蔓延只是被稍稍阻滞了一瞬,便又顽固地继续扩散!殷夫人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几乎无法感知,生命之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没…没用的…吒儿…”殷夫人似乎感应到了儿子的努力,灰败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气若游丝。“这箭…是…死意凝成…神仙…难救…”

哪吒的三颗头颅同时发出怒吼,神魔之光更加炽盛,却充满了绝望的无力感。“我不信!我是灵珠转世!我是魔丸降生!我有七色宝莲!我一定能救你!”他疯狂地催动着宝莲的神力,甚至不惜引动魔火试图去煅烧那灰白死气,却引得殷夫人身体一阵剧烈的抽搐,嘴角溢出更多灰败的血沫。

“呃!”剧烈的痛苦让殷夫人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

哪吒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魔火,巨大的法相身躯竟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母亲脸上那强忍痛苦的表情,看着那依旧在蔓延的死寂灰白,一种前所未有的、比死亡本身更冰冷的绝望感,如同亿万根冰针,狠狠刺穿了他三颗头颅的灵魂!

力量…毁天灭地的力量就在他手中!他能轻易撕碎强大的天魔,能轰出空间黑洞!却救不回一个为他挡箭的母亲!这力量,有何用?!这灵魔双生,有何意义?!

就在哪吒被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吞噬,心神剧烈震荡,灵魔法相都开始不稳,魔气与神光剧烈冲突,甚至有失控迹象的刹那——

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溅在了他中央头颅的脸颊上。

是血。

殷夫人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抬起那只布满灰色纹路的手,猛地抓住了哪吒伸在她面前、覆盖着银鳞流淌着宝光的神性手臂!她并非想推开,而是将那只巨大的手臂,狠狠按在了自己胸口那灰白的伤口上!更多的、带着死寂气息的血液,从伤口挤压出来,溅满了哪吒的手臂和脸庞!

“吒儿…看…看着娘…”殷夫人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接响彻在哪吒混乱的识海最深处。

哪吒的三双眼睛,瞬间聚焦在母亲脸上。

那张脸已经灰败得不成样子,生命之火即将熄灭。然而,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惊人的光芒!那不是回光返照,而是一种燃烧了灵魂、洞穿了生死的、纯粹到极致的母爱与嘱托!

“别…被…恨…吞了…”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呐喊。“力量…不是…用来…毁灭…”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越过哪吒巨大的法相肩膀,望向下方——在那被层层破碎天穹遮蔽的遥远大地方向。即使身处毁灭的三十三重天废墟,她仿佛依然能看到战火纷飞的人间,看到无数像陈塘关老王头、阿蛮、瞎眼婆婆那样,在恐惧中挣扎求生的渺小身影。

“救…他们…”殷夫人死死抓住哪吒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覆盖银鳞的皮肤,留下灰败的印记。“像…丙儿…那样…”

“敖丙”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狠狠劈进了哪吒混乱的意识!那个为了不伤及无辜而自毁龙角、化星补天的“怂包龙”!母亲濒死的嘱托,与敖丙消散前的决绝,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合了!

殷夫人眼中的光芒达到了顶点,如同超新星爆发前最后的闪耀。她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将一句蕴含着所有母爱与信念的呐喊,烙印在儿子的灵魂深处:

“用你的力量…去…补…天!去…救…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殷夫人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那只紧抓着哪吒手臂的、布满灰色纹路的手,失去了所有力量,无声地滑落下去。

她的身体,彻底被那死寂的灰白吞噬,如同风化的石像,再无一丝生机。只有胸口那支灰败的诛仙箭,依旧散发着冰冷绝望的气息。

“娘——————————!!!”

一声超越了所有语言、蕴含着灵魂被彻底撕裂的极致悲痛的咆哮,从三颗头颅的口中同时爆发!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怒吼,而是混合了魔的凶戾、神的悲悯和人的绝望三重奏,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空间的恐怖音浪,瞬间横扫了整个三十三重天废墟!

轰隆隆隆!

音浪所过之处,无数弱小的域外魔物如同被投入绞肉机般瞬间爆碎!更大的魔物发出惊恐的嘶鸣,被狠狠掀飞!漂浮的宫殿残骸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卷走、粉碎!连那道巨大的域外裂缝都微微震颤了一下,涌出的魔物为之一滞!

哪吒巨大的三头六臂法相僵硬在原地。中央头颅脸上的血迹尚未干涸,三双眼睛死死盯着母亲那失去生命的、灰败的躯体。宝光神臂依旧保持着被按在伤口上的姿势,魔火手臂悬停在半空,火焰不再跳跃,仿佛凝固。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

愤怒?无边无际!足以焚毁整个宇宙!

悲伤?深不见底!足以淹没所有星辰!

毁灭的冲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理智!他要撕碎那道裂缝!撕碎里面所有的天魔!撕碎这该死的一切!

然而,母亲最后的话语,那燃烧灵魂的呐喊——“别被恨吞了!”“救他们!”“像丙儿那样!”“用你的力量去补天!去救人!”——如同最坚韧的锁链,死死捆缚住那即将彻底失控的毁灭洪流!

敖丙化星补天时释然的微笑…母亲按着他的手传递来的、那滚烫的、带着死寂气息的血的温度…陈塘关百姓劫后余生仰望星辰时眼中的泪光…老王头滚落在地的炊饼…阿蛮眼中的星光…瞎眼婆婆伸向温暖光芒的手…

无数的画面,无数的声音,无数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击着哪吒那被愤怒和悲伤填满的识海!

力量…不是用来毁灭的…

救他们…

补天…

救人…

“啊…啊啊啊啊——!!!”

中央的头颅猛地仰天,发出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嚎!魔性头颅发出不甘的咆哮,神性头颅则流下了两行由纯粹神辉构成的、冰冷的泪水。庞大的法相剧烈地颤抖着,灵光与魔焰疯狂地冲突、撕扯,仿佛要将这具躯体彻底撕裂!

心口的位置,那枚冰蓝的星核碎片,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那光芒并非冰寒,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灵魂的温暖,如同敖丙的手,死死按住了哪吒那颗即将被狂暴力量撑爆的心脏!碎片内部的微型银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散发出一种苍茫的、悲悯的、守护的意志,与殷夫人最后的嘱托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补天!

救他们!

这两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最终,彻底压倒了那毁灭一切的疯狂!

“吼——!”

三颗头颅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卸下了万钧重担、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咆哮!庞大的三头六臂法相缓缓站直了身体。

魔性头颅眼中的暴虐火焰并未熄灭,却多了一丝冰冷的、指向域外裂缝的绝对杀意。神性头颅的泪水止住,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如同容纳了宇宙生灭的法则。中央的头颅,脸上的疯狂和痛苦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火山喷发后的熔岩大地,炽热而荒芜。

他的目光,第一次没有看向母亲冰冷的遗体,也没有看向那道狰狞的裂缝,而是转向了自己庞大法相的核心——那悬浮在胸膛正中央、缓缓旋转、散发出创生与净化之力的七色宝莲!

宝莲光华流转,莲心处,一点温润如玉、散发着柔和七彩霞光的核心,正是混沌初开时诞生的补天石精粹——女娲娘娘遗留的创世本源之一!

一个念头,一个清晰到不容置疑、沉重到足以压垮星辰的抉择,在他心中轰然成型。

他缓缓抬起那条流淌着七彩宝光的神性手臂,巨大的手掌摊开,悬停在七色宝莲之上。另外五条手臂则齐齐指向下方的大地,指向那些在战火与天灾中挣扎的亿万生灵!

“娘…丙儿…”中央头颅低声呢喃,声音嘶哑干涩。“你们…都选了对的路…”

他巨大的手掌,猛地向下虚按!

“那老子…也选一次!”

嗡——!!!

七色宝莲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莲瓣层层绽放,中心那颗温润如玉的补天石核心,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强行剥离出来!

剥离的瞬间,哪吒庞大的三头六臂法相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猛地一震!那毁天灭地的灵魔之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从他体内流逝!覆盖着银鳞和魔火的手臂开始变得虚幻,三颗头颅的轮廓也开始模糊!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每一个细胞!那是力量本源被抽离的空洞与剧痛!比任何肉体上的创伤都要痛苦百倍!

但他按向下方的手掌,却稳定得如同亘古磐石!

那颗蕴含着创世本源之力的补天石核心,化作一道无比柔和、无比温暖、包容万象的七彩虹光,如同倒悬的星河瀑布,自三十三重天的废墟之上,轰然倾泻而下!

虹光无视了破碎的空间阻隔,精准无比地笼罩了整片饱受战火蹂躏的大地,笼罩了所有在绝望中挣扎的生灵!

人间,陈塘关旧址。

老王头抱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孙子,蜷缩在自家地窖的角落。地窖顶棚在持续的震动中簌簌落下灰尘。外面是魔物嘶吼、房屋倒塌、人们绝望哭喊的炼狱之声。他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恐惧和麻木,只是机械地拍着孙子的背。

突然!

一道温暖柔和、蕴含着难以言喻生机的七色光芒,穿透了厚厚的地层,毫无阻碍地洒落下来,瞬间充满了整个阴暗潮湿的地窖!

“爷…爷爷…光…”小孙子忘记了哭泣,呆呆地指着头顶。

老王头猛地抬头。那七色的光芒,如同母亲的怀抱,温暖得让他想哭。他感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连日来的疲惫、恐惧仿佛被瞬间洗涤一空!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那条因为年轻时摔伤而瘸了几十年的腿,那深入骨髓的阴冷疼痛,正在这温暖的光辉中迅速消退!一种久违的、充满力量的感觉重新回到了那条腿上!

“神迹…又是神迹啊!”老王头老泪纵横,抱着孙子冲出了地窖。

外面,七色的光雨正温柔地洒遍残破的关城。

被魔气侵蚀、痛苦哀嚎的伤者,伤口处的紫黑气息在七色光雨中如同积雪消融,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生长!

倒塌的房屋废墟下,被压住双腿、绝望等死的铁匠阿蛮,感觉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瞬间消失,温暖的七色光芒包裹着她,断骨重生,皮肉愈合!

城隍庙墙根,瞎眼婆婆沐浴在光雨中,她颤抖着伸出手,那早已干涸、灰白的眼眶中,竟缓缓流下了温热的泪水——她“看”到了光!温暖得如同春日暖阳的光!

枯萎的草木抽出新芽,干涸的泉眼涌出清流,被魔气污染的土地恢复生机…

毁灭的痕迹在七色光雨中迅速被抚平、修复。劫后余生的人们,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呆呆地站在温暖的光雨中,感受着生命的奇迹和来自上苍的悲悯。无数人跪倒在地,朝着光雨落下的方向,虔诚叩拜。

三十三重天废墟。

七彩虹光倾泻而下的源头。哪吒庞大的三头六臂法相,已经虚幻得如同风中残烛。魔性的头颅和手臂最先消散,化为缕缕暗红气流。神性的头颅和手臂紧随其后,化作点点七彩光尘。最终,只剩下中央那颗属于“人”的头颅和那条最初的手臂,也在虹光中迅速缩小、凝实。

当最后一丝法相之力彻底融入那补天石所化的七彩虹光时,一道身影从光华中跌落下来。

砰。

哪吒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废墟地面上,激起一小片尘埃。

他不再是顶天立地的三头六臂神魔法相。他变回了那个穿着残破红肚兜、浑身是伤、沾满血污的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曾经那双桀骜不驯、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茫然。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消失了,只剩下凡人般的虚弱和阵阵脱力后的眩晕。唯有心口那枚紧贴皮肤的冰蓝星核碎片,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恒定的温热,提醒着他真实的存在。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母亲那灰败冰冷的躯体。动作笨拙而艰难,每挪动一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终于,他爬到了母亲身边。颤抖的、布满细小伤口和污迹的手,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拂去母亲脸上沾染的灰尘。触手冰凉僵硬,再无一丝生气。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母亲冰冷的额头上,如同幼时撒娇一般。没有哭泣,没有咆哮,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沙哑干涩、疲惫到极点的声音,才从他喉咙里低低地挤出来,像是在回答母亲最后的嘱托,又像是在回答这荒谬的世界,更像是在回答自己心中那个关于“英雄”的叩问:

“英雄?呵…”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疲惫至极的弧度。

“我只是…选对路的…混蛋。”

话音落下,无边的黑暗和虚弱彻底吞噬了他。少年头一歪,昏倒在母亲冰冷的遗体旁,残破的身躯在巨大的废墟背景下,渺小得如同尘埃。唯有心口的位置,那枚冰蓝的星核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内部那条微缩的银河,似乎流转得更快了一丝。

下方大地的七色光雨依旧在温柔地洒落,修补着战争的创伤,滋养着万物的生机。而三十三重天上的巨大裂缝,失去了补天石本源的压制,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内部翻滚的黑暗变得更加粘稠,隐隐传出更加深沉、更加贪婪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