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场,江阳桥。
桥头岸边的街道上,停靠着一辆坐满了乘客的老旧电车。
拎着大衣的姜然安静地站在电车里,默默等待着导演管狐的实拍指令。
今天是他在《八佰》里的最后一场戏,也是最重要的那一场戏。
这场戏拍完。
角色【刀子】的人生就将彻底落下帷幕,身为演员的他也将杀青离组。
尽管在原地候场的姜然一直都有活动着手脚,不断进行热身,可他脑海中的思绪却总是起伏不定,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是因为在惦念着杀青之后的《庆余年》试镜吗?
有把握赢过张偌昀吗?
会赢的。
努力成为一名好演员,真的是个明智且正确的选择吗?
自己已经失败过一次了。
要不还是算了,专心混饭圈,恰流量吧......
心中的思虑明明灭灭,姜然的思绪突然出现了一瞬断档,随后脑海中便是茫茫一片空白。
“全场预备,各组演员就位,各组镜头机位准备!”
“......二,一,Action!”
茫然间,姜然隐约听见了遥遥传来的开拍指令。
哦,开拍了,我得跑了。
霎时间,一道道枪声在北岸接连响起。
在南岸边围观的平民百姓被枪声所惊,纷纷四散躲避,匍匐在地。
街道上顿时一片混乱,拥挤不堪。
就连电车内的乘客也慌乱地猫下了腰,缩起了头,不敢再看北岸一眼。
在电车内等候许久的姜然,突然就被枪声惊乱了心神,忘了自己该干些什么。
下车,过桥。
然后为桥对面的仓库守军送上电话线......
是这么拍吧?
自己是应该这么做吧?
可这电车怎么开得这么慢?
姜然不自觉地单手拽住电车扶手,将大半个身子都斜探出了电车门外,向岸边张望起来。
烽烟四起,血肉横飞。
枪声不绝,哭喊不断。
并不遥远的桥头,一道道穿着黑袍的身影接连狂奔上了大桥,却又全都戛然而止。
一道道黑袍上炸开了一道道血花,一道道身影踉跄着倒下,再没见起来。
冲桥的人前仆后继,连绵不断。
被枪声环绕的长桥仿佛成了吃人的怪兽,护栏上被子弹炸开的枪孔好似獠牙的缝隙,渐渐沁染上了丝丝鲜红。
一口一个人,一口一条命。
恍惚间。
单手吊在车外的姜然举目环顾,可入目所及之处却皆是尸体与鲜血,触目惊心。
“个个都是爹生娘养的呀......”
听着街边行人的叹息声,姜然不禁也吐了一口气。
从方才就一直没法静下心来的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杂念纷纷褪去,姜然自然放空。
他缓缓合上双眼,等到再睁开时,眼中已然写满了从容与镇定。
正是因为往日的悲痛和沉重,这才换来了今日的安逸和轻松。
往日里你们曾踏过的漫漫长路,生在今日的我怎么也该陪着走上一段。
就算只是演戏也好。
斜挂在电车外的他释然一笑,抡圆手臂,把手中所拎的名贵大衣丢给了路边的残疾小贩。
狗几把电车,开得也忒慢了些!
他跳下电车,大步向前,向着街头的拐角飞奔而去。
一步未停,他于奔跑中顺手抽下了手腕上的黑绳,把碍事的头发扎成了马尾。
还未转过拐角,姜然便听到了拐角后响起的一声声激昂的遗言。
“俺姓亓,亓黑子,聊城东昌亓庄村人,把钱给俺娘!”
“皖省泸州人,我妈何方朝,把钱给我妈!”
下一瞬,他便看到两个汉子先后跑出了拐角,冲上了桥头。
无暇多想,浑身气血逆流上涌。
他下意识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抽出了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刀。
刀过血出。
翻过拐角的他气息丝毫未乱。
他一把推开了正在签署生死状的青帮子弟,先一步把流血的大拇指用力地按在了草纸上。
“巴蜀商会,沪江堂,小字辈,刀子请愿!”
“弟子从小就跑得快,愿意一试!”
满嘴川普乡音的他,对着在棚下静坐的杜月笙抱了抱拳,旋即插刀便走。
他一边行步如风,一边卷起了衬衫的长袖,潇洒而决绝,再不回头。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演员姜然。
而是刀子。
来自川蜀的刀子。
姜然浑然忘我,彻底入戏了。
......
监视器后。
导演管狐一动不动地盯着监视器的屏幕,满脸肃穆。
坐在管狐身旁的王中君捏了捏左手的大拇指。
“这小子是真割的手指,他入戏魔怔了,你是怎么准备的,真想让他一口气演到底?”
管狐纹丝不动:“我做了两手准备,人和演员都在,两岸附近的镜头和机位都开了,防护道具也都装了,他不行我就喊咔,他能行我就让他一口气走到底。”
王中君皱起了两道浓眉:“年轻人不知道轻重,你也跟着这小子疯?姜然受伤了怎么办?出了意外和事故怎么办?真要闹出片场事故,这电影还拍不拍了?”
管狐轻笑了一声:“你不觉得这种难得一见的‘入戏’如果利用好了,也是一种噱头吗?就算他走不完全程,只剪成花絮也能单拎出来营销。”
王中君点了点头:“也算有道理?姜然最近的人气很高,你多给他一些戏份,没准还真就多了一道卖点?”
“嘘,看,他要过桥了.....C区二组预备,他要到了。”
管狐握着对讲机起身,将视线从身前的多联监视器上挪开,随后走到棚外的栏边,边眺望边继续下令。
“行吧。”
王中君没动,只是无奈揉了揉自己的寸头。
......
自古蜀中多才俊,自古川人多豪杰。
入戏的姜然已经彻底忘却了一切,仿佛穿梭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动荡年代。
从走变跑,姜然越跑越快。
直到横尸遍野的长桥逐渐映入了眼帘,他才终于明白了成为豪杰的代价。
怕吗?怕。
他怕这么多条人命白白枉死,南岸所有的努力尽数化作乌有。
敢吗?不敢。
他不敢想冲桥的自己会不会和桥上的这些尸体一样,会不会魂断他乡,会不会再看不到明早的朝阳。
想想刀子会怎么做?
不用。
现在的我,就是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