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九死一生.温暖送到

“陪葬”二字，如同两柄淬了冰的重锤，狠狠砸在梧桐苑每一个活物的心脏上。

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只有柳如霜瘫软在地上，控制不住的牙齿磕碰声，在冰冷窒息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丫鬟婆子们面如死灰，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那点微弱的动静，就会成为催命符。

萧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在那滩散发着死亡腥苦的黑褐色药汁上停留了一瞬。

那冰冷刺骨的一瞥，让柳如霜如同被毒蛇舔舐过脖颈，一股寒气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不再看任何人，视线重新落回拔步床上那抹枯槁的身影。

林清瑶的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深渊里沉沉浮浮。

指尖玉佩传来的微弱清凉气息，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破败了。

强行引动那一丝仙灵感应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她脆弱的经脉里反复穿刺、搅动。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冰冷地黏在皮肤上，带走仅存的热量。

她像一片被狂风撕扯殆尽的枯叶，在无边的痛苦里飘零，连攥紧玉佩的力气都在飞速流失。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片刻，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一种混合着名贵药材和书卷墨香的清冷气息，打破了房间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个穿着深青色太医官服、须发花白的老者，在王府侍卫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快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官服、提着沉重药箱的年轻医官。

三人一进门，立刻被屋内的景象和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所慑，目光触及地上那滩毒药和床上气息微弱的林清瑶时，脸色无不剧变。

为首的老者，正是太医院院判，顾松年。他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柳如霜身上短暂停留，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收敛心神，朝着那玄色蟒袍的身影，深深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中带着敬畏：“微臣顾松年，参见王爷。”

“顾院判。”

萧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只是侧身让开一步，目光示意床榻，“救人。”

两个字，重逾千斤。

“是！”

顾松年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带着两名助手上前。

他先是极其谨慎地检查了地上残留的药汁，用小银勺挑起一点，凑近鼻端嗅了嗅，又用指尖捻了一点仔细查看，随即脸色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骇然。

他迅速吩咐助手：“取银针，清水，催吐之物备下！”

然后才快步走到床边。

当他的目光真正落在林清瑶身上时，饶是行医数十载、见惯生死的老太医，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惨了！

这哪里还是个人？

分明是一具被精心折磨、榨干了所有生气的残骸！

枯槁凹陷的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出血。

露在薄被外的手臂和脖颈，布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新旧交叠的鞭痕、烫伤留下的狰狞水泡和深色疤痕、深深浅浅的青紫瘀痕，还有……那明显是针扎留下的密集红点！

更别提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濒死的、衰败的气息。

顾松年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伸出三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搭上林清瑶冰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脉象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混乱不堪，沉浮不定，分明是油尽灯枯、生机断绝之兆！

他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脉象……比预想的还要凶险万分！

再探她的气息，更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顾松年的心沉到了谷底。

“王爷，”他收回手，声音沉重无比，“这位……夫人，脉象极危，沉细微弱，几近断绝。外伤遍布，内腑耗损严重，元气大亏，更兼……”

他顿了顿，艰难地开口，“剧毒入体，虽未及脏腑深处，但已侵蚀血脉，雪上加霜。此乃……逆水行舟，九死一生之局！”

“九死一生？”

萧绝的声音依旧冰冷，听不出情绪，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却锐利地锁定了顾松年。

顾松年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他定了定神，硬着头皮道：“是！生机几近断绝，毒伤交攻，寻常药石难及。除非……除非有回天续命之灵药，或……或出现奇迹……”

回天续命之灵药？

谈何容易！至于奇迹……顾松年自己都觉得渺茫。

“救。”

萧绝只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顾松年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微臣……尽力而为！”

他立刻指挥两名助手：“银针！先护住心脉，吊住最后一口气！准备清毒汤药，温补元气之方，药性务必温和！快！”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医官们急促而压抑的指令声、药材捣碎的声音、以及银针划过空气的细微声响。

顾松年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捻起细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林清瑶几处重要的穴位，动作又快又稳，试图用金针渡穴之法，强行唤醒她体内一丝残存的生机。

萧绝负手立于一旁，玄色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恐慌。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被死亡阴影笼罩的脸。

那张脸，枯槁、苍白，布满了屈辱的痕迹，却又奇异地……带着一丝模糊的熟悉感。

在哪里见过？

他无法确定。

但此刻，这张脸的主人，正因为他一句“陪葬”的命令，在鬼门关前被强行挽留，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无人察觉，在林清瑶紧攥的掌心深处，那枚紧贴着肌肤的温润玉佩，在顾松年金针渡穴的微弱刺激下，在濒死躯体的极限挣扎中，竟再次散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与心跳同频的、如同萤火般的微光！

那光芒微弱得肉眼难辨，却带着一种奇异而坚韧的生命力，如同黑暗深渊里悄然点亮的一点星火，顽强地对抗着四周汹涌的恶意、彻骨的冰寒和体内肆虐的剧毒。

这缕微光，穿越了凡尘俗世的壁垒，穿透了空间的距离，清晰地映照在仙界那座悬浮的、由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巨大水镜之上！

仙岛之上，琼楼玉宇间，云雾缭绕，仙音袅袅。

一张巨大的、如同星河铺就的柔软云榻上，七位风姿绰约、气质各异的神仙姐姐，姿态慵懒地围坐在一起。

她们的目光，都饶有兴致地聚焦在悬浮于半空的那面玄冰水镜上。

镜中，清晰地映照着凡间梧桐苑内发生的一切：鸡飞狗跳的混乱，柳如霜的瘫软，萧绝的威压，顾院判的凝重，以及……床上那个气息奄奄、掌心却透出一点微不可察星火的林清瑶。

“啧，”百花仙君司绮罗拈起一颗水晶葡萄，红唇微启，咬下一半，汁水淋漓，眼神却是兴致盎然，“这小咸鱼，还真让她诈尸成功了？还吓晕了一个老虔婆？有点意思。”

“那玉佩……”

璇玑仙子清冷如冰玉的声音响起，她微微蹙眉，指尖在水镜上林清瑶紧握的拳头上轻轻一点，镜面泛起涟漪，“竟能引动她一丝本源仙灵？此物不凡。凡间怎会有这等东西？”

“管它哪来的！”

一个穿着火红霓裳、眉眼飞扬的仙子（赤霞元君）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重点是这小妮子命够硬！一碗剧毒灌下去，阎王殿门口溜达一圈，愣是被一句‘陪葬’给拽回来了！哈哈，那冰块脸王爷倒是歪打正着，帮了咱们一把！”

“歪打正着？”

另一个气质温婉、怀抱玉兔的仙子（广寒仙子素娥）柔柔开口，眼中却带着促狭，“我看那王爷，眼神可不太对劲呢。盯着咱们家小咸鱼的脸，那表情……嗯，有故事？”

“管他什么故事！”

司绮罗吐出葡萄籽，美眸流转，带着看好戏的兴奋，“重点是，任务进行中！改变同名者命运？我看这小咸鱼现在最想改变的，是那群蛇蝎美人的命！索命索得挺带劲嘛！”

“就是就是！”

赤霞元君拍手附和，“这开局，够刺激！比咱们在天庭看那些无聊的仙娥跳舞有趣多了！小咸鱼，加油！搞快点！姐姐们等着你的年终奖翻倍呢！”

“翻倍？”

璇玑仙子瞥了兴奋的赤霞一眼，淡淡提醒，“她这副样子，离‘搞定摄政王’还差十万八千里。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水镜上，看着顾松年凝重的脸色和那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生机几近断绝……凡间的医术，怕是难以为继。”

“难以为继？”

司绮罗挑了挑眉，指尖把玩着一缕垂下的发丝，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璇玑，你忘了？咱们虽然不能直接插手凡间事，但……给点‘提示’，送点‘温暖’，总不算违规吧？毕竟，这可是咱们‘委派’下去的员工，工伤呢！”

她话音未落，指尖轻轻一弹。

一道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粉红色光晕，如同飘落的桃花瓣，悄无声息地穿越了仙凡的界限，精准地没入了水镜之中，目标直指——凡间梧桐苑，林清瑶床头不远处，顾松年刚刚打开药箱里，那包散发着清苦气息的百年老山参切片。

与此同时，梧桐苑内。

顾松年额角的汗珠越来越多。金针渡穴的效果微乎其微，林清瑶的脉象依旧微弱混乱，那点残存的生机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他心中焦急万分，王爷的命令如同悬顶利剑，这女子若真救不回来……

他再次打开药箱，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珍贵的药材，手指伸向那包百年老山参——这是吊命的圣品！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参片的瞬间，一股极其清冽、带着浓郁生命气息的异香，毫无征兆地，猛地从那包参片中逸散出来！

这香气浓郁得超乎寻常，瞬间盖过了满屋的药味，甚至让顾松年精神都为之一振！

顾松年动作猛地一顿，愕然地看着那包平平无奇的参片。

错觉？

他下意识地拿起一片，凑近鼻端——没错！

那股清冽的生命气息浓郁得惊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株百年老参都要精纯数倍不止！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府药库里的存货，何时有这等品质了？简直是……神迹！

狂喜瞬间淹没了顾松年！天不亡我！天助我也！

他再不敢犹豫，立刻取出一片，对助手急声道：“快！取玉杵，将此参片细细捣碎成末！温参汤！快！”

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有了这蕴含磅礴生机的参片精华，或许……或许真的能创造奇迹，吊住这最后一口气！

玄冰水镜前，司绮罗满意地收回手指，对着璇玑仙子得意地眨了眨眼：“看，这不就‘温暖’送到了？”

璇玑仙子看着镜中顾松年狂喜的模样和林清瑶掌心那依旧顽强闪烁的微光，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不可察的笑意。

“生机……”

她低声自语，目光穿透水镜，仿佛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在无边痛苦与黑暗的深渊里沉沦的林清瑶，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她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那撕裂灵魂的剧痛，用来死死攥住掌心那一点微凉的“浮木”。

然而，就在那蕴含着磅礴生命气息的参汤，被小心翼翼喂入她干裂嘴唇的瞬间——

“嗡！”

她紧握的玉佩，骤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清晰而强烈的震动！

一股比之前精纯浓郁百倍的清凉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猛地冲入她枯竭的经脉！

这股气息带着磅礴的生命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力，瞬间与她体内刚刚被灌入的参汤精华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一股暖流，带着撕裂旧伤般的剧痛，却又蕴含着磅礴的新生力量，猛地在她冰冷的躯壳深处炸开！

如同在无边黑暗的冻土之下，一颗沉寂亿万年的种子，被强行注入了生机，即将——破土而出！

意识，在剧痛与新生的撕扯中，骤然沉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