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龙种

冰,是活物。

腊八夜的寒气,像无数细小的毒蛇,顺着青石砖的缝隙钻出来,缠绕上柳絮跪在雪地里的双膝。那寒意穿透了薄薄的棉裤,直直刺进骨头缝里,带着一种缓慢啃噬的恶意。她面前,是十几个散发着恶浊酸腐气味的恭桶,油腻的秽物冻成了黄白相间的硬块,顽固地扒在桶壁上。

铜盆里的水早已没了热气,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手指探进去,像是瞬间插进了千万根淬了寒毒的针里。柳絮麻木地拿起粗糙的刷子,用力刮擦着桶壁。指尖早已冻得紫胀麻木,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僵冷。一块边缘锋利的碎冰不知何时嵌进了她食指的裂口里,猩红的血珠刚沁出来,瞬间就被冻住,凝在惨白的皮肤上,像一颗丑陋的朱砂痣。

“啧,天生就是刷恭桶的贱命,干点活还磨磨蹭蹭!”尖利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掌事宫女春嬷嬷揣着手炉,裹着厚实的灰鼠皮斗篷,站在廊檐下,像一尊冰冷的石像,眼神里淬着鄙夷的毒,“今晚刷不完,仔细你的皮!”

柳絮没回头,只是更用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破旧棉袄那带着霉味的领子里。冷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她在这浣衣局最肮脏的角落,已经熬了五年。从十二岁入宫时的懵懂,到如今十七岁只剩下枯槁的麻木。家?早没了。爹娘卖她入宫换了几斗米,怕是坟头草都老高了。出路?更是妄想。像她这样没背景、没银子打点、又因着几分清秀被管事嬷嬷刻意打压的宫女,最好的归宿,大概就是在这冰水里泡烂了手,最后无声无息地病死在某个寒冷的冬夜。

就在那麻木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却又清晰得如同响在颅骨内部的声音,毫无预兆地炸开:

**【生子系统绑定成功。检测到高浓度真龙血脉载体——大周天子萧彻,距离宿主直线距离五十丈,持续靠近中……】**

柳絮浑身剧震,手里的刷子“哐当”一声掉进铜盆,溅起带着腥臊味的冰水。她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雪还在下,周围只有一片死寂的惨白和远处宫墙模糊的轮廓。春嬷嬷早已躲回温暖的屋子里去了。

幻听?冻出毛病了?

**【新手任务发布:获取真龙血脉。时限:两个时辰。成功奖励:基础体质强化。失败惩罚:抹杀。】**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

抹杀!

柳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一股寒意比腊八的夜风更刺骨,瞬间流窜四肢百骸。不是幻听!是真的!那个声音……系统?真龙天子?萧彻?皇帝陛下?

她下意识地望向宫道尽头。夜色深沉,风雪弥漫,只有几盏昏暗的宫灯在风中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光影。五十丈……皇帝怎么会来这比冷宫还偏僻荒凉的浣衣局?

就在她惊疑不定,几乎要怀疑自己真的疯了时,远处风雪中,隐约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还有低低的交谈声。几点昏黄的光晕穿透风雪,越来越近。

是御前的灯笼!

柳絮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得冰凉。恐惧和那个“抹杀”的冰冷提示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窒息。她看到了!风雪中,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被簇拥着,正沿着宫道向这边走来!虽然隔着风雪,但那龙袍的颜色,那被众人拱卫的姿态,除了皇帝萧彻,还能有谁?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柳絮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但“抹杀”两个字如同催命符,死死烙在她意识里。没有时间了!两个时辰?不,机会可能只有这一次!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压倒了卑微,压倒了所有根植于骨子里的宫规戒律。她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她扑向旁边堆着待洗脏污宫人衣物的小隔间。那里昏暗、肮脏,散发着汗味和霉味,却是此刻唯一的遮蔽。

她胡乱抓起一件半旧不新、勉强还算干净些的浅碧色宫装——不知是哪个被罚的粗使宫女的,飞快地套在自己那身湿冷破烂、散发着恭桶气味的棉袄外面。冰水浸透的里衣贴在身上,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她扯下自己枯草般发髻上唯一的木簪,让头发披散下来,又狠狠抓了几把地上的灰尘,混合着融化的雪水,胡乱抹在脸上,试图遮掩那点因常年劳作和营养不良而残留的清秀轮廓。做完这一切,她蜷缩在散发着馊味的脏衣服堆里,心脏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人声。

“……陛下,风雪太大,这浣衣局腌臜之地,实在污了圣驾,不如……”

“无妨。朕记得,当年母后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似乎就安置在此处养老。顺路看看罢了。”一个低沉醇厚,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男声响起,如同上好的玉石相击,穿透风雪清晰地传入柳絮耳中。

脚步声停在了她藏身的隔间不远处。柳絮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和堆积的脏衣,她甚至能闻到外面传来的一缕极淡、极清冷的龙涎香气。

就是现在!

她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从脏衣堆里扑了出去!动作笨拙又决绝,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噗通!”她结结实实地摔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就在那双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锦靴前一步之遥。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护驾!”尖锐的呼喝声几乎同时响起,几柄闪着寒光的刀瞬间出鞘,指向地上狼狈不堪的身影。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

柳絮艰难地抬起头,散乱的头发黏在沾满污迹的脸上,露出一双惊惶到极致、却又被绝望和孤注一掷点燃的眼睛。她看到了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的男人。

大周天子萧彻。

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面容极其英俊,轮廓深邃,如同最完美的玉雕。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着,带着天生的冷峻和疏离。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宫灯昏黄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正映着她狼狈不堪的影子,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沉沉的、令人窒息的审视。明黄色的龙袍在风雪中纹丝不动,衬得他如同云端的神祇,而她,是匍匐在泥泞里最卑微的蝼蚁。

柳絮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系统冰冷的倒计时在疯狂滴答作响。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惊扰圣驾,罪该万死!”侍卫统领的声音带着杀气。

萧彻的目光在她沾满污迹和尘土的浅碧色宫装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她冻得青紫、布满裂口的手。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卑微的皮囊,直刺她惶恐的灵魂。

就在侍卫要上前拖走她时,萧彻却微微抬了抬手,制止了动作。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看着地上这个抖得像片落叶、眼神却燃烧着奇异火焰的小宫女。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就在柳絮以为自己的心脏即将在恐惧中爆裂时,萧彻终于动了。他微微俯身,伸出了手。那是一只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带着养尊处优的莹润光泽。

“起来。”声音依旧低沉,听不出喜怒。

柳絮愣住了,巨大的惊愕甚至压过了恐惧。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只象征着无上权力的手,完全忘记了反应。

萧彻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一丝嘲弄,又像是一点玩味。他并未收回手,只是耐心地等着,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一股巨大的、荒谬的勇气,或者说,是系统“抹杀”的威胁,驱使着柳絮。她颤抖着,伸出自己那双冻疮遍布、粗糙肮脏的手,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搭上了那只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手。

指尖触碰的刹那,一股奇异的暖流,猛地从他掌心传来,瞬间驱散了她四肢百骸的冰寒!同时,脑中清晰地响起提示音:

**【真龙血脉接触成功!新手任务完成!基础体质强化启动……】**一股微弱却切实存在的暖流开始在她体内缓缓流淌,冻僵麻木的四肢百骸仿佛注入了生命力,连指尖的裂口都传来一阵细微的麻痒感。

萧彻手上微微用力,轻易地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拉了起来。柳絮脚下虚软,一个踉跄,竟不由自主地撞进了他怀里!龙涎香混合着男子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呵……”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

柳絮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想退开,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牢牢扣住了腰肢。

“既知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萧彻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冰冷的耳垂,激起一阵战栗,“那便……将功折罪吧。”

他不再看她,揽着她,转身,在所有人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朝着远离浣衣局的方向,大步走去。

“李德全,安置一下。”丢下这句给身后目瞪口呆的大太监,萧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深处,只留下那个沾着污迹的浅碧色身影,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禁锢在臂弯里。

柳絮浑浑噩噩,如同踩在云端。身体的暖意是真实的,可心头的恐惧和茫然却更深了。她甚至不敢去想,这所谓的“将功折罪”,究竟是什么。

那夜之后,柳絮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漩涡。没有册封,没有名分。她被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亲自带到了一个偏僻、寂静、却异常干净温暖的宫室——听竹轩。这里远离后宫喧嚣,只有几个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老嬷嬷伺候着。

她像一个被遗忘的物件,被安置在此。每日有御医前来诊脉,开的都是温养滋补的方子,但眼神讳莫如深,从不多言一句。膳食精细无比,远超她过去所有的认知。老嬷嬷们服侍得一丝不苟,却像没有舌头的哑巴,眼神里除了规矩,再无其他情绪。

萧彻再未出现。

那惊心动魄的雪夜,那龙涎香的气息,那有力的手臂和冰冷的低语,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只有身体里那持续流淌的微弱暖流,和脑中那个沉寂下去的系统,提醒着她一切都是真实的。

最初的惶恐不安渐渐沉淀,只剩下日复一日的茫然和一种被无形丝线吊在半空的窒息感。她不知道皇帝把她安置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那个“生子系统”在完成新手任务后也再无动静。

直到两个月后。

腊八夜残留的寒气似乎还未散尽,早春的风依旧料峭。柳絮像往常一样,被老嬷嬷盯着喝完一碗黑乎乎、味道古怪的安胎药(她后来才明白那是什么)。嬷嬷刚转身去放碗,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喉头。

“呕——”她捂住嘴,冲向角落那个熟悉的、用来吐漱口水的旧铜盆——那是她唯一从浣衣局带来的东西,仿佛是她卑微过去的唯一凭证。胃里翻江倒海,对着冰冷的铜盆边缘,她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涌出。

就在这时,听竹轩那扇虚掩的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春嬷嬷那张刻薄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浣衣局粗使太监。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锁定了跪在铜盆边干呕的柳絮,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发现了惊天秘密的狂喜和恶毒。

“好啊!好你个下贱胚子!”春嬷嬷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听竹轩的寂静,带着一种终于抓住把柄的亢奋,“我说怎么突然攀了高枝儿,被挪到这好地方来了!原来是肚子里揣了野种!竟敢在宫里私通秽乱!真是活腻歪了!”

她几步冲进来,一把揪住柳絮散乱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狠狠拽起,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头皮扯掉。柳絮痛呼一声,被拖得踉跄。

“给我绑了!堵上嘴!”春嬷嬷厉声吩咐,眼中闪烁着即将立下大功的疯狂光芒,“召集浣衣局所有人!把这不知廉耻、秽乱宫闱的贱婢拖到院里去!今日嬷嬷我就替宫规清理门户,当众杖毙,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