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滚草弱惹人嗤

第三章:风滚草弱惹人嗤

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身下粗糙的草席上,洇开一小片深色。门外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但那个粗嘎声音留下的警告——“废物”、“扫地出门”、“自生自灭”——却像毒蛇一样盘踞在陈默的意识深处,嘶嘶吐着信子,不断噬咬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胃部的痉挛一阵紧过一阵,带来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的隐痛和喉咙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原主残留的、对“明天”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刚穿越而来的混乱。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几乎要压垮他属于地球青年的意识。

活下去。

这是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

他必须知道,那带来无尽耻辱、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召唤兽”,究竟是什么。逃避没有用。那层包裹在记忆核心、被原主用强烈羞耻和绝望筑起的高墙,必须打破。

陈默闭上眼,牙关紧咬,几乎要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强迫自己,如同一个即将触碰滚烫烙铁的囚徒,将意识沉入那片被刻意遗忘、视为精神禁地的泥沼。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但这一次,他不再被动的承受,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主动去撕扯那层厚重的、带着倒刺的羞耻之茧。

模糊的影像在意识深处晃动,像隔着一层浑浊的油污:一个灰扑扑的、拳头大小的、由无数干枯卷曲的草叶紧紧包裹缠绕而成的球体……几根细弱得如同死掉发丝的灰绿色根须,毫无生气地耷拉着……一种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又异常顽强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

伴随着这模糊形象一同浮现的,是记忆中无数次被无情刺入耳膜的、充满鄙夷的称谓——风滚草。

风滚草!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瞬间击中了陈默的灵魂!瓦罗兰大陆(灵元界东部区域)公认的召唤兽底层中的底层!废物中的废物!召唤师界的耻辱象征!

关于它的信息碎片,伴随着原主刻骨铭心的屈辱和一种被世界彻底否定的绝望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入陈默的脑海:

除了那点异常顽强、能在最贫瘠荒漠里苟延残喘的生命力,以及成熟后会被风吹着到处滚动传播种子之外,几乎毫无用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力,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防御能力,甚至无法提供最基础的辅助效果,连作为观赏宠物的资格都欠奉!在召唤兽潜力评级那森严的体系中,它被牢牢钉死在最低等的“凡尘级”末端,评价甚至不如一头训练有素的猎犬!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召唤师”这个尊贵身份的亵渎!是贴在契约者身上,怎么也撕不掉的、散发着恶臭的“废物”标签!

每一次将它召唤出来,迎来的只有无情的哄堂大笑、刻薄的嘲讽和更深的鄙夷!它是召唤师界的笑柄,是“废柴”一词最生动、最残酷的注解!

“哈……哈……”陈默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异、断续、带着浓浓荒谬感的干笑,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随之而来的绝望而微微颤抖。救落水儿童淹死,穿越异界,结果契约了这么个玩意儿?这算什么?命运的黑色幽默?还是对他前世某种罪孽的终极惩罚?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求证欲,死死钉在土炕角落靠近破枕头的地方!

在那里,蜷缩着的,正是意识碎片中那团灰扑扑的草球!此刻,在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丝惨淡微光下,它显得更加卑微、死寂、格格不入。

拳头大小,由无数细密、卷曲的灰绿色草叶紧紧包裹缠绕而成。那些草叶干枯、萎靡,毫无生机,边缘焦枯卷曲,像是被野火燎过又侥幸残存,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灰败气息。几根同样灰扑扑、细弱得如同营养不良发丝的根须,有气无力地耷拉在土炕粗糙的草席上,软趴趴的,仿佛一阵稍大点的风就能将它们彻底吹断、化为齑粉。它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遗弃在角落、早已死去的垃圾,散发着无声的卑微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这就是他的契约召唤兽。

风滚草。

一个活着的、会呼吸的耻辱烙印。

一个即将在明天的“审判”中,将他彻底钉死在“废物”柱上的证物。

一股巨大的、冰冷彻骨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陈默,比刚才江水的拖拽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他甚至生不出一丝愤怒,只有一种彻头彻尾的荒谬和……认命般的冰冷。原主那深入骨髓的绝望,此刻如同万年玄冰,彻底将他冻结。他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似乎都被抽干了。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窗外,隐约传来打更人悠长而单调的梆子声,宣告着夜已深沉。

饥饿的爪子开始更用力地撕扯他的胃,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冰冷的汗水浸透的里衣紧贴着皮肤,寒意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如同泥塑木雕。脑海中,只剩下那团灰扑扑的草球在反复闪现,伴随着记忆中无数张带着鄙夷和嘲笑的面孔,交织成一幅令人作呕的图景。

他尝试着,用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感知的契约之力去触碰炕角那个灰败的存在。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反馈回来,带着一种麻木的、近乎死寂的顺从。没有反抗,没有波动,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卑微。

“风滚草……”陈默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着冰渣。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手臂酸痛得如同不属于自己。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一点点伸向那团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灰绿色草球。距离越来越近,他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如同枯草腐烂般的尘埃气息。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干枯草叶的瞬间——

“嘭!嘭!嘭!”

又是一阵粗鲁的拍门声,比昨夜更加急促,更加不耐烦,带着一种驱赶秽物的厌恶。

“陈默!天亮了!别装死!赶紧滚出来!测试场集合!再磨蹭,小心打断你的腿直接丢出去!”

恶毒的咒骂声如同冰锥,再次狠狠扎进陈默麻木的意识。他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灰扑扑的风滚草,只有寸许之遥。

他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空洞的眼神里,终于燃起一丝微弱却异常冰冷的火焰。那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怒?还是被逼到绝境的凶戾?或许,只是纯粹的、想要活下去的本能。

他撑着土炕边缘,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极其缓慢地、摇晃着站了起来。双腿如同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他最后看了一眼炕角那团代表着绝望根源的灰绿色草球。

风滚草弱惹人嗤。

这嗤笑,尚未响起,却已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