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雨归途,暗箭再临

绿皮火车如同一条疲惫的钢铁巨蟒,在浓重的夜色中喘息前行。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单调“哐当”声,敲打着硬座车厢里每一根紧绷的神经。空气浑浊依旧,汗味、劣质烟草味、还有不知谁带上车的咸鱼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

陈江河靠窗坐着,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窗外是飞驰而过的、被黑暗吞噬的田野和村落,偶尔闪过几点孤零零的灯火,如同鬼魅的眼睛。他闭着眼,却没有丝毫睡意。肋骨处的钝痛随着列车的每一次颠簸而加剧,像有把钝刀在里面慢慢搅动。这伤痛,连同昨夜上海弄堂里刀锋入肉的冰冷触感,还有电话里林晓芸绝望的哭喊、店铺被封的刺眼画面……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

“江河……”坐在对面的秦红梅裹着一件从上海地摊上买的廉价薄外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鼻梁上的乌青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看着陈江河那即使在假寐中也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欲言又止,“你的伤……要不要紧?回去得赶紧找大夫看看……”

“死不了。”陈江河没睁眼,声音低沉嘶哑,像砂纸摩擦。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省城!省城!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店铺被封,根基动摇,林晓芸独自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执法人员……每一分每一秒的耽搁,都让他心如刀绞!这缓慢爬行的绿皮火车,此刻如同囚笼。

秦红梅叹了口气,知道劝不动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外套内衬口袋,那里贴身缝着几套连号的认购证(大部分由陈江河保管),冰凉的纸张隔着布料传来坚硬的触感,那是他们上海之行的唯一战利品,也是未来翻盘的希望。可眼下,这希望的光芒,似乎被省城那突如其来的惊雷彻底掩盖了。

“呜——!”

刺耳的汽笛声撕裂夜空,火车缓缓驶入一个三等小站的站台。站台上灯光昏黄,人影稀疏。几个挑着担子、裹着头巾的农妇和几个睡眼惺忪的旅客在站台边缘等待上车。

“咣当!”车门打开,一股带着泥土腥气和凉意的夜风猛地灌入车厢。几个乘客骂骂咧咧地裹紧衣服,挪动位置给下车的人让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低着头,随着人流挤了上来。他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手里拎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工具包,动作有些僵硬地挤过狭窄的过道,在距离陈江河和秦红梅座位隔着两排的、一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坐下后,似乎很疲惫地将头靠在肮脏的椅背上,帽檐压得更低,仿佛瞬间睡着了。

陈江河的眼皮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在那人挤过过道、帽檐微微抬起的瞬间,借着站台昏黄的光线,他捕捉到了一抹极其熟悉的、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目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那种被盯上的、如芒在背的阴冷感,瞬间让他全身的汗毛倒竖!

刀疤脸的人!他们果然追来了!而且如此阴魂不散!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陈江河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冻结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他依旧保持着闭目假寐的姿态,但身体每一块肌肉都已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叩击了两下膝盖骨——这是他和秦红梅约定的危险信号。

对面的秦红梅身体瞬间僵硬!她猛地抬头看向陈江河,又顺着陈江河看似无意偏转的目光方向,瞥见了那个戴着鸭舌帽、靠在椅背上的身影。一股熟悉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是他!昨夜在静安寺营业部后巷,那个被陈江河用刀捅了大腿的打手!虽然换了衣服,但那身形和那种阴冷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秦红梅,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怀里的小布包,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怎么办?火车上!他们只有两个人!对方有多少?暗处还有没有同伙?

陈江河依旧闭着眼,呼吸却变得异常绵长而平稳。大脑在飞速运转。对方选择在这个小站上车,显然是有备而来。火车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省城,这段漫长的旅途,就是对方动手的最佳时机!硬拼?在狭窄的车厢里,对方有备而来,自己又有伤在身,秦红梅几乎帮不上忙,胜算渺茫!必须智取!必须制造混乱,或者……找到帮手!

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停止了叩击,改为缓慢地、极其轻微地画着圈。秦红梅紧张地看着他的手势,努力回忆着陈江河以前教过她的、极其有限的几个暗号。画圈……是……等待?忍耐?还是……寻求帮助?

就在这时,车厢连接处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两个穿着深蓝色铁路制服、戴着大檐帽的乘警,打着哈欠,例行公事地开始查票。他们一个年纪稍大,面容严肃,一个很年轻,脸上还带着点刚工作的青涩。

机会!

陈江河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冰冷和决断!就在年轻乘警查票查到他们这一排、秦红梅哆哆嗦嗦递上车票的瞬间,陈江河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骤然站起!动作幅度极大,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慌乱和愤怒!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愤怒和委屈,瞬间吸引了整个车厢的目光!他指着那个戴着鸭舌帽、依旧“沉睡”的男人,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就是他!刚才上车的时候,他摸我钱包!我的钱!买票的钱不见了!肯定是他偷的!”

这一声指控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打破了车厢的沉闷!

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鸭舌帽男人身上!

原本靠在椅背上“沉睡”的鸭舌帽男人身体猛地一僵!帽檐下的阴影里,那双冰冷的眼睛瞬间睁开,爆射出惊愕、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显然没料到陈江河会用这种方式发难!

“放屁!你血口喷人!”鸭舌帽男人猛地抬起头,帽檐下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一道新鲜的刀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更添几分狰狞(正是昨夜被陈江河捅伤大腿的那个打手)!他霍然站起,指着陈江河破口大骂:“老子什么时候偷你钱了?小赤佬!你想找死!”

“就是他!刚才他挤过去的时候,我感觉口袋被碰了一下!”陈江河毫不退缩,脸上带着“受害者”的激动和“证据确凿”的愤怒,演技逼真,“警察同志!你们快搜他身!我的钱用牛皮纸包着,上面有记号!肯定还在他身上!”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死死锁住对方,充满了挑衅和“你敢动我就坐实你贼名”的狠厉。

“我没有!他诬陷!”打手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却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间鼓囊囊的地方(那里很可能藏着凶器)!这个动作,在乘警和周围旅客眼中,无疑更显得心虚!

“都别动!”年长的乘警经验丰富,立刻察觉气氛不对,厉喝一声,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警棍上。年轻乘警也紧张地挡在陈江河身前,警惕地盯着那个神色狰狞的打手。

周围的旅客也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好人!”

“就是!刚才鬼鬼祟祟的!”

“搜他!警察同志!搜他身!”

鸭舌帽打手被千夫所指,又惊又怒,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身份见不得光,一旦被乘警搜身,后果不堪设想!他看着陈江河那副“义愤填膺”的脸,再看看两个警惕的乘警和周围虎视眈眈的旅客,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怨毒的凶光,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暴怒和憋屈!

“妈的!算你狠!”他猛地啐了一口,用只有陈江河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地低吼了一句。然后,在乘警准备上前控制他的瞬间,他猛地将手里的帆布工具包朝着陈江河和乘警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同时身体如同泥鳅般向后一缩,撞开身后一个看热闹的旅客,拔腿就朝着车厢另一端的连接处发足狂奔!

“站住!”年轻乘警下意识去挡那个飞来的帆布包。

“砰!”帆布包砸在地上,里面似乎只是些破布和工具,发出沉闷的响声。

“追!”年长乘警经验老道,立刻意识到这人绝对有问题!他推开挡路的旅客,拔腿就追!年轻乘警也反应过来,紧随其后!

车厢里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叫骂声、乘警的呵斥声、追赶的脚步声混在一起!

陈江河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那个打手仓惶逃窜的背影消失在车厢连接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疲惫的弧度。暂时安全了。这招“贼喊捉贼”,虽然冒险,但成功逼退了这条毒蛇,至少争取到了到省城前的时间。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帆布包,确认没有危险品。

秦红梅惊魂未定地抓着陈江河的胳膊,手心全是冷汗:“江……江河……他……”

“一条丧家之犬罢了。”陈江河的声音低沉,重新坐回座位,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肋骨处的疼痛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更加剧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然而,比伤痛更让他心焦的,是省城那未知的风暴。

林晓芸……你一定要撑住!等我回来!

***

省城,“江河服饰”店铺。卷闸门紧闭,两道刺眼的白色封条交叉着贴在门上,在清晨的微光中如同耻辱的烙印。门内一片死寂,与门外逐渐喧嚣起来的街道形成诡异的对比。

店铺内,光线昏暗。散落的衣服被胡乱堆在角落,货架东倒西歪,地上还残留着被踩踏的痕迹,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种绝望的气息。

林晓芸蜷缩在柜台后面冰冷的地面上,身上盖着一件从散落衣服堆里捡出来的厚外套。她一夜未眠,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未干,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起皮。巨大的恐惧和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依旧包裹着她。

然而,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属于小人物坚韧求生的本能,却在悄然滋生。她不能垮!江河把店铺托付给她,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要为江河守住一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她就挣扎着爬了起来。顾不上身体的酸痛和心灵的疲惫,她借着从封条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开始默默地、一点一点地收拾着狼藉的店铺。将被踩脏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捡起,拍打干净;将翻倒的货架扶正;将散落在地上的账本、票据一张一张地捡起来,仔细地抚平褶皱……

当她翻开那本被踩了几个脚印、但核心账页奇迹般保存完好的总账时,那双还红肿着的眼睛里,骤然亮起了一簇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火光!

她记得清清楚楚!江河临走前,特意叮嘱过她,每一笔进货出货都要记得清清楚楚,账目绝对不能乱!因为这是他们的命根子!她当时还不理解,觉得江河太小心。现在,她明白了!

林晓芸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扑到柜台后面(柜台没被搬走,但抽屉被撬开了),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开始疯狂地翻找、核对!进货单!出货单!银行流水回单!纳税凭证!一张张,一页页,她用自己仅有的小学文化程度所能达到的极限,笨拙而执着地核对着日期、金额、品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汗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页上。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专注得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清晰:举报?偷税漏税?假冒伪劣?只要账目是对的!只要票据是齐全的!那就是诬告!就是有人要陷害他们!

她要用这账本,为江河,也为她自己,撕开一道反击的口子!

“砰砰砰!”

沉重的砸门声如同丧钟,毫无预兆地骤然响起!打破了店铺内死寂的平静,也打断了林晓芸全神贯注的核对!

林晓芸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她惊恐地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卷闸门被砸得“哐哐”作响,封条在震动。门外传来王科长那冰冷而带着不耐烦的声音:

“开门!林晓芸!我们是区工商局的!现在依法对你店涉案物品进行扣押!立刻开门配合!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扣押?!林晓芸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们连最后这点整理的时间都不给!他们要拿走所有的东西!包括她刚刚找到希望的账本!

不行!绝对不行!账本是唯一的证据!是他们翻盘的希望!

巨大的恐惧瞬间被一股更加汹涌的、名为守护的勇气所取代!林晓芸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眼前发黑,但她死死扶住了柜台!她看着那扇被砸得不断震动的卷闸门,看着那两道刺眼的封条,眼神中第一次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猛地扑到柜台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本厚厚的、承载着她所有希望的账本,死死地、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然后,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柜台,面对着那扇即将被暴力破开的大门,挺直了单薄而颤抖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却无比清晰的呐喊:

“你们不能进来!东西是我们的!账本是对的!我们没有违法!我要等陈江河回来!我要去告你们!”

她的声音在空旷狼藉的店铺里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顽强!

【第25章完】

【预告:火车抵站!陈江河携伤与怒杀回省城!林晓芸以命相搏守护账本,危在旦夕!工商局强制破门在即,谁能成为她的救星?苏雪晴的调查报告能否成为破局关键?暗处的黑手与叶薇的棋局在省城交织,陈江河的雷霆反击,即将在故乡的土地上掀起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