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供销社惊魂与泼辣厂花

下午一点半，供销社代销点门口已经排起了稀稀拉拉的队伍。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攥着红皮或绿皮的国库券凭证，脸上带着几分期盼和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劣质烟草味和一种属于八十年代特有的、混合着尘土与希望的焦灼气息。

陈江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默默排在了队伍末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本来自赵老蔫的凭证，确认它安稳地躺在最贴身的口袋里。四十二块三毛的本钱，一百块面值的券，即将变成一百零八块！利润两块七！数字不大，意义却重若千钧。这是验证他重生之路的第一步，更是撬动未来商业帝国的第一块基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陈江河一边观察着前面的人如何办理，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拿到钱后的下一步：先还赵老蔫那三块钱，再给晓芸姐报个喜，然后……用这微薄的利润加上剩下的本钱，寻找下一个“赵老蔫”！雪球，要滚起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粗鲁的推搡和叫骂声从队伍后面传来。

“让开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没长眼啊？”

“排队？排你妈个队！老子王癞子办事，还用排队？”

陈江河心头猛地一沉！坏了！麻烦来了！

他回头看去，只见王二狗正一脸得意地跟在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膛上青黑色纹身的光头大汉身后。那大汉正是村里一霸，王二狗的亲哥——王癞子！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青年，三人像螃蟹一样横着闯过来，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王癞子那凶狠的目光在队伍里扫视着，最终像毒蛇一样，牢牢锁定了陈江河！

“哥！就是他！陈江河！这小子刚才鬼鬼祟祟从赵老蔫家出来，怀里就揣着个红本本！肯定是从老蔫头那儿骗了国库券，想自己跑来兑钱！投机倒把！”王二狗指着陈江河，尖声叫道，脸上满是报复的快意。

“哦？”王癞子狞笑着，带着两个跟班径直走到陈江河面前，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味扑面而来。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几乎戳到陈江河的鼻子上：“小子，胆儿挺肥啊？敢在我王癞子眼皮子底下搞投机倒把？活腻歪了？”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排队的人们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生怕惹祸上身。供销社窗口里的张婶也探出头看了一眼，随即又缩了回去，显然不想管这闲事。

陈江河的心跳如擂鼓，手心瞬间沁出冷汗。他知道王癞子的狠毒，这家伙是真敢下黑手的！硬拼？自己这小身板，加上前世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王二狗还行，对上王癞子这种真正的混混头子，只有挨揍的份！而且对方有三个人！

怎么办？认怂？把券交出去？那不仅意味着刚赚的两块七毛钱没了，连晓芸姐的四十二块三毛本钱都保不住！更可怕的是，这会让王癞子兄弟觉得自己好欺负，以后会变本加厉地勒索！这条好不容易找到的生财之路，刚起步就要夭折？

不！绝对不行！

电光火石之间，陈江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别的本事没练出来，审时度势和急中生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脸上迅速堆起一种混杂着惊慌和“委屈”的表情，声音也故意带上点颤抖：

“癞……癞子哥！您……您误会了！什么投机倒把啊？您可别听二狗哥瞎说！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误会？”王癞子一把揪住陈江河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那你怀里揣的是啥？拿出来！给老子看看！”

“这……这是赵叔的国库券凭证！”陈江河“急”得快哭了，“赵叔腿脚不好，去县城太远，供销社兑换点又只开下午两小时，他嫌麻烦，就……就托我帮他跑个腿！兑了钱，我马上就给他送回去！我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啊癞子哥！您看，我这有赵叔打的收条！”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模仿赵老蔫笔迹写的“收到陈江河代兑国库券”的纸条（这本来是防备供销社盘问用的，没想到先用在了这里）。

陈江河赌的就是王癞子兄弟没文化，不懂细节，更赌他们不敢真去问老实巴交的赵老蔫（赵老蔫那种性格，被王癞子一吓唬，肯定不敢说实话）。他把“学雷锋做好事”这顶大帽子扣上，又拿出“收条”当物证，试图把水搅浑。

王癞子狐疑地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今收到陈江河代兑国库券壹佰元整”，下面还有个模糊的手印（陈江河用墨水涂在赵老蔫按在另一张纸上的印子拓的）。他大字不识几个，但“壹佰元整”和手印还是认识的。他皱起眉头，看向王二狗。

王二狗也傻眼了，他没想到陈江河还准备了“证据”。但他不甘心，梗着脖子嚷道：“哥！别信他！他肯定想自己贪那多兑的钱！什么学雷锋！骗鬼呢！”

“二狗哥！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陈江河“委屈”地大叫，“供销社白纸黑字写着呢，100块兑108块！我就算帮赵叔跑腿，那8块钱也是赵叔的！我一分都落不着啊！我就是看赵叔可怜，帮个忙！您要是不信，等会儿我兑了钱，您跟我一起去赵叔家，当面给他！行不行？”

陈江河这话半真半假。钱确实是赵老蔫的，他赚的是收购价和供销社回收价之间的差价（105收，108兑，赚3块），但这点差价他没明说，只说“多兑的钱是赵叔的”，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显得特别“无私”。

王癞子被绕得有点晕。他不在乎陈江河是不是真学雷锋，他在乎的是有没有油水可捞。听陈江河的意思，这钱是赵老蔫的，陈江河只是跑腿的？那还捞个屁？难道真去抢赵老蔫那点棺材本？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毕竟赵老蔫在村里算是可怜人。

他松开陈江河的衣领，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在权衡利弊。

就在这僵持不下、气氛极度压抑的时刻，一个清脆又带着浓浓火药味的女声，像颗炮弹一样炸了过来：

“喂！前面的！有完没完？！要打架滚一边打去！别挡着老娘兑钱！耽误了时间，你们赔得起吗？！”

这声音又响又脆，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泼辣劲儿，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陈江河循声望去，只见队伍后面站着一个年轻姑娘。大概十八九岁的年纪，扎着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甩在胸前。上身是一件时下流行的、洗得有点发白的红色“的确良”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下身是条深蓝色的“的卡”布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刷得发白的绿色解放鞋。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脸，五官明艳大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此刻正柳眉倒竖，一双杏眼圆睁，毫不畏惧地瞪着王癞子一行人，叉着腰，一副“老娘不好惹”的架势。

正是陈江河前世记忆中，那个泼辣直爽的国营厂厂花——秦红梅！

王癞子被打断，正一肚子火没处撒，回头一看是个年轻姑娘，更是火冒三丈：“妈的！哪来的小娘皮！敢管老子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

秦红梅可不是吓大的，她家在厂区那片也是有名的不好惹。她往前一步，嗓门更高了：“你管老娘哪来的？供销社你家开的？凭什么不让人排队？还‘老子老子’的，吓唬谁呢？有本事你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马上喊‘抓流氓’？保卫科的人就在街口巡逻呢！”

“保卫科”三个字像是有魔力，王癞子和他身后的两个混混脸色都变了变。八十年代严打风声正紧，“流氓罪”可是重罪！尤其是在镇上，国营厂保卫科权力不小，真抓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秦红梅见他们怂了，更是得理不饶人，指着陈江河道：“还有你！磨磨唧唧跟这帮人啰嗦什么？赶紧办你的事！后面这么多人等着呢！耽误了大家兑钱，你负责啊？”

她这看似在骂陈江河，实则是把矛盾焦点转移到了“耽误大家兑钱”上，无形中给陈江河解了围，还站在了排队群众的“道德制高点”上。

果然，后面排队的大爷大妈们也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是啊是啊，别耽误工夫……”

“人家小同志帮老人跑腿，有啥错……”

“这帮混混真讨厌……”

王癞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一个小姑娘当众呵斥，面子实在挂不住，但秦红梅那泼辣劲儿和“保卫科”的威胁又让他投鼠忌器。他恶狠狠地瞪了秦红梅一眼，又剜了陈江河一下，撂下一句狠话：“行！陈江河，还有你这小娘皮！老子记住你们了！走着瞧！”

说完，他带着王二狗和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挤出人群，走了。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危机，竟被秦红梅这横插一杠子给搅和了。

陈江河长长松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海魂衫。他感激地看向秦红梅，刚想开口说声谢谢，却见对方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没好气地说：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还不快排好！下一个就到你了！磨磨蹭蹭的，耽误老娘时间！”

陈江河：“……”得，这位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脾气。不过，这性格，倒真是……挺有意思的。

他赶紧收敛心神，老老实实排好队。很快轮到了他。

窗口里的张婶面无表情：“凭证，户口本或者证明。”

陈江河赶紧把赵老蔫那本红色凭证和自己的户口本（出门前特意带的，以防万一）递了进去。

张婶核对了一下凭证上的名字和券面信息（81年、82年），又看了看陈江河的户口本（证明他是本村人，和赵老蔫一个村，算是有个“证明”），没多问什么，拿起一个印章，“啪”地在凭证上盖了个“已兑付”的戳。然后从抽屉里数出十张“大团结”（100元），又数出八张一元的纸币，一共一百零八元，从窗口递了出来。

“拿好，当面点清，离柜概不负责。”

陈江河强忍着激动，双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那叠厚厚的钞票！十块！一块！崭新或半旧的纸币，散发着油墨和希望的味道！四十二块三毛，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百零八块！扣除要给赵老蔫的三块，他净赚两块七毛！更重要的是，他成功了！空手套白狼的第一步，完美落地！

“谢谢张婶！”陈江河的声音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揣好（分开放，大部分贴身藏），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挤出人群，刚走出供销社门口，就看到秦红梅正靠在不远处的墙边，嘴里叼着根草茎，斜睨着他。

“哟，小倒爷，钱到手了？”秦红梅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和洞察，“学雷锋？骗鬼呢！赵老蔫那蔫吧老头，能写出那么‘端正’的收条？”

陈江河心中一凛！这姑娘看着泼辣，心思却细得很！居然看出收条有问题了？他脸上不动声色，打着哈哈：“红梅姐说笑了，真是帮忙……”

“少来这套！”秦红梅打断他，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市井的精明，“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敢从王癞子那帮人嘴里抢食？还玩这种‘低价收、高价兑’的把戏？供销社108收，你给赵老蔫多少？105？还是103？”

陈江河这下是真有点吃惊了。这秦红梅不仅泼辣，眼光也毒辣！居然一眼看穿了他的操作模式！

见陈江河不说话，秦红梅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哼！别以为就你聪明！这路子，老娘早看出来了！只是没本钱，也懒得费那劲罢了！”她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和……兴趣，“不过嘛，看你小子还算有点胆识，脑子也活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合作一把？”

“合作？”陈江河警惕地看着她。

“对啊！”秦红梅眼睛发亮，“我知道谁家有这玩意儿，还急着出手！比赵老蔫那点量大多了！但我一个人吃不下，也怕被王癞子那种人盯上。你出本钱，我提供消息和门路，赚了钱……五五分账！怎么样？”

陈江河心中飞快盘算。秦红梅在厂区长大，消息确实灵通，而且她这泼辣的性格，本身就是一层保护色，能吓退不少小鬼。跟她合作，能快速扩大“货源”，比自己一个人瞎摸强得多。但风险也大，这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而且五五分账……有点狠。

“五五太高了，”陈江河摇头，开始讨价还价，“我出全部本钱，承担主要风险（被举报、被抢），你只是提供消息和跑跑腿。三七，你三我七。”

“呸！你想得美！”秦红梅啐了一口，“没老娘的消息，你有钱也找不到门路！四六！我四你六！不能再少了！不然老娘自己去干！”

陈江河看着秦红梅那副“你不答应老娘就掀桌子”的架势，知道这是她的底线了。四六……虽然肉疼，但考虑到初期需要快速积累资本和拓展渠道，这个合作还是值得的。

“成交！”陈江河伸出手，“但丑话说前头，消息必须准确可靠！钱货必须当面点清！还有，嘴巴严实点！”

“放心！老娘在厂区混这么多年，信誉有保障！”秦红梅豪爽地拍了一下陈江河的手掌，算是击掌为盟。她的手劲不小，拍得陈江河手掌发麻。“明天早上七点，厂区小公园西门，带够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大买卖’！”

说完，她甩了甩大辫子，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转身走了。

陈江河看着她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那一百零八块钱，心情复杂。危机暂时解除，第一桶金到手，还意外收获了一个泼辣精明的“合伙人”。未来的路，似乎更宽了，但也……更“热闹”了。

他不敢耽搁，立刻先去赵老蔫家，把剩下的三块钱送了过去。赵老蔫拿到钱，千恩万谢，直夸陈江河是“好孩子”。

揣着剩下的105块钱（108块给了赵老蔫3块），陈江河脚步轻快地走向林家。他迫不及待想把好消息告诉晓芸姐。

刚走到林家院子门口，就看到林晓芸正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缝补一件旧衣服。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温柔而略显单薄的侧影。她似乎有些心神不宁，针线活做得有些慢。

“晓芸姐！”陈江河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林晓芸猛地抬头，看到是陈江河，眼中瞬间迸发出惊喜和担忧交织的光芒。她放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压得很低：“小江！你……你没事吧？钱……钱兑了吗？我……我一下午都提心吊胆的……”她的目光在陈江河身上扫视，仿佛要确认他有没有受伤。

“没事！晓芸姐！你看！”陈江河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那厚厚一叠钱，大部分是十块的，也有几张一块的。他从中数出四十二块三毛（林晓芸的本钱），又数出两块七毛（这次赚的利润），一共四十五块钱，一股脑塞到林晓芸手里！

“给！晓芸姐！你的四十二块三毛，一分不少！这两块七，是赚的！你先拿着，给李婶看病要紧！不够咱们再赚！”陈江河的声音充满了自豪。

林晓芸看着手里那叠实实在在的钞票，尤其是那多出来的两块七毛钱，整个人都懵了。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江河：“真……真赚到钱了？两块七？这……这么多？”在她看来，半天时间赚两块七，简直是天文数字！她累死累活在街道小厂干一个月，也就十几块钱！

“是啊！晓芸姐！我说了能行吧！”陈江河笑得像个孩子，“这只是开始！以后会赚更多！”

“可是……可是……”林晓芸激动之余，又想起下午村里隐约传开的、关于陈江河在供销社门口差点和王癞子起冲突的风声，心又揪了起来，“我听说……王癞子他们……”

“没事！”陈江河大手一挥，语气轻松，带着一丝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被一个厉害姑娘给骂跑了！”他下意识地提起了秦红梅。

“厉害姑娘？”林晓芸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看着陈江河脸上那不自觉流露出的、提起秦红梅时的一丝“有趣”表情，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她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钱，轻声说：“赚……赚到钱就好……你……你自己也要小心……”

陈江河沉浸在成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没太注意林晓芸细微的情绪变化。他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晓芸姐！好日子在后头呢！明天我还有笔‘大买卖’！你就等着数钱吧！”

看着陈江河自信满满、充满干劲的样子，林晓芸心里既为他高兴，又隐隐有些不安。那个“厉害姑娘”……是谁？小江他……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夕阳下，少年意气风发，畅想着宏图伟业；少女手握“巨款”，心中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愁绪。

而此刻，在镇上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王癞子灌了一口劣质白酒，狠狠地把酒瓶掼在地上，玻璃渣四溅。

“妈的！陈江河！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臭娘们！”他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敢让老子丢脸？真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老子盯上你了！还有你那条财路……哼！走着瞧！看老子怎么把你连皮带骨吞下去！”

(第三章完)

下一章预告：陈江河与秦红梅的第一次“大买卖”合作会顺利吗？王癞子酝酿的报复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林晓芸心中那丝微妙的情愫会如何发展？重生商业帝国的车轮，在机遇与危机并存的八十年代，开始加速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