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拔刺

窗内学员哄笑未散,楚河布鞋尖上还沾着昨夜泡脚的药渍。

窗外灰雾却漫进店里,把张婶的吆喝声裹得又湿又沉:

“新出笼的茯苓包——哎?人都哪去了?!

晨雾像块湿漉漉的抹布糊在巷子里,张婶的蒸笼孤零零冒着白气。往日排队的街坊全挤在斜对面“灵元波波茶”的蓝绸棚子下,队伍尾巴都快甩到陈默的洗脚盆边。

“张婶!今儿包子馅儿没放够盐吧?”卖耗子药的老刘抻脖子喊,“闻着都不香喽!”

蒸笼后头“哐当”一声响,张婶的擀面杖砸在案板上:“刘麻子!你嘴里那两颗金牙还是用耗子药钱镶的!”

王富贵的新招牌就在这时亮起来——

“灵元波波茶·买一杯赠开光护身符”

金漆大字下头缀着小字:防煞辟邪,保店铺平安(注:隔壁包子铺除外)

“哟,张婶!”王富贵甩着刚贴完符的浆糊刷子,黄稠汁液溅到包子铺门帘上,“发面盆又结蛛网啦?我这有张酵母符,撕半张借你?”

张婶抄起门边顶门杠就冲,陈默连人带胳膊死死箍住:“婶儿!咱是文明商户!得用商业手段!”

“手段?”张婶指着蒸笼里五个干瘪的剩包子,指尖抖得像风里枯叶,“昨儿卖剩的!连桥洞底下瘸腿阿黄闻闻都扭头走!”

楚河就是这时候从后院晃出来的。

湿漉漉的草绳串着两条翻白眼的鲫鱼,鱼尾巴还在青石板上拍水印子。他脚尖踢开挡路的破陶罐,罐里昨夜泡的枸杞洒了一地。

“护身符假的。”楚河把鱼甩进洗脚盆,溅起的水花打湿王富贵的新布鞋。

“你放屁!”王富贵跳脚。

楚河指甲盖在鱼鳞上一刮,捻起星点朱砂红:“墨迹没浸透黄裱纸,朱砂掺了城南红土砖粉。”他弹指,红灰簌簌落在王富贵鞋面,“和你刷墙的腻子一个味儿。”

人群“轰”地炸开锅:

“我说怎么护身符贴门框掉色!”

“王老板!昨儿买符送我的霉茶叶也算开光?!”

王富贵的脸像被泼了层滚烫的猪油,瞬间从赤红涨成紫黑。他腰间那尊貔貅玉佩随着粗重的呼吸狂抖,细金链子勒进肥厚的脖颈皮肉里,卡出三道深红的沟。

“胡…胡吣!”他嗓子眼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吼,浆糊刷子直指楚河鼻尖,“这指定鱼鳞上抹了朱砂!陷害我”汗珠顺着他油亮的鬓角滚落,砸在貔貅大张的嘴里,把残留的辣椒渣冲成猩红的泥汤。

人群哄笑声浪更高了。王富贵不堪其辱似的,摇着屁股捂着脸跑进了奶茶店里,

张婶的擀面杖“哐”地砸在蒸笼上,震得笼盖缝隙里簌簌落下陈年面粉灰。哄笑声炸得雾气翻滚。陈默趁机抓起蒸笼里四个刚出炉的热乎包子,一把塞进看热闹的小学徒怀里:“尝尝!张氏秘方抗煞包!专克阴邪小人!”

小学徒咬下去,他正要顺势大口赞扬,忽见天光破雾——

“快看!”

灰霭如幕布般撕裂,金线般的晨光泼进巷子。桥洞方向晃来个蹒跚身影,瘸腿阿黄叼着油纸包,尾巴摇成狂风里的破蒲扇。它蹿到张婶脚边放下纸包,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她沾满面粉的裤腿。

油纸散开,半截酱骨头躺在晨光里,肉丝被啃得干干净净,唯关节处留着深深的牙印。

“傻狗…”张婶蹲身揉着阿黄打结的皮毛,突然哽住,“用捡的骨头换老娘的包子?”

楚河蹲下挠了挠狗下巴。阿黄突然翻肚皮亮出后爪——溃烂的伤口糊满污泥。

“得,”陈默抽出金针,“今日首单:治狗脚气。”

阳光终于泼满归真足道的招牌。楚河布鞋边的洗脚盆里,两条鲫鱼在辣椒油中甩出金红的水花。

众人正围着阿黄看陈默施针,浓雾深处突然撞出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老王怀里紧搂着半袋鼓囊囊的面粉,裤脚挂破三道口子,露出的皮肉渗着血丝。他像颗炮弹般冲进人群,脚底打滑直扑洗脚盆——

“哗啦!”

洗脚盆翻倒在地,混着辣椒油的水漫过青石板。老王整个人栽进污水中,怀里面粉袋“噗”地炸开,霉变的灰粉混着红油糊了满地。

“要…要命了!”老王呛着脏水抬头,脸上红油混着面粉活像戏台上的丑角,“拔刺的进南巷口了!”

喧闹的街面瞬间死寂。卖耗子药的老刘手一抖,药包撒了满地;蒸包子的白气凝在张婶惨白的脸上;王富贵下意识捂住腰间的貔貅玉佩。

“修真界严打!”老王扒着陈默的裤腿爬起来,牙齿咯咯打战,“赵氏皇商牵头…专查无证法器、私炼丹药!”他猛地指向陈默腰间针囊:“你那金针算三无医疗法器!查到起码罚三千下等灵石!”

老王脸上猪肝色还没褪净,巷口忽然传来“哐啷啷”的铜锣声。

两个穿靛蓝布褂的公人晃进雾气里,胸前“坊市稽查”的牌子随步子乱晃。领头那个塌鼻梁敲着锣喊:“上头派差!查违禁品喽——”

人群“呼啦”散开条道。卖耗子药的老刘麻溜卷起地摊布,王富贵一脚把瘟鸡毛踢进阴沟。

“哟,李爷!”张婶堆笑迎上去,袖袋里摸出俩热乎包子,“新调的茯苓馅儿,您尝尝鲜?”

塌鼻梁的锣槌往蒸笼边一靠,眼皮都没抬:“张婆子,今日不查吃食。”他靴尖踢了踢陈默门前的洗脚盆,“有人举报——这儿藏了未登记的法器。”

楚河布鞋尖挪了半寸,刚好挡住柜台下的针囊。陈默拎起泡着枸杞的洗脚盆陪笑:“官爷说笑,咱这儿最金贵的就这紫砂盆,祖传腌咸菜的!”

后头年轻稽查突然抽抽鼻子:“这红油味儿…像是掺了赤硝?”手指直指辣椒桶。

老王正缩在墙角抖面粉袋,闻言“哎呦”一声栽进霉粉堆里。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赤硝确是绘制爆破符的禁品,那东西可是老王从旧道观废墟扒来的!

“赤硝?”张婶擀面杖“咚”地剁进馅料盆,“小官人好灵的鼻子!”她抄起勺红油淋在年轻稽查靴面上,“这是奴家秘制的辣椒油!您闻闻可像火药?”

浓烈的花椒味呛得稽查连打三个喷嚏。塌鼻梁皱眉翻开簿子:“陈默,把你家祖传的针具拿来登记。”

沈默慢吞吞从柜台底下摸出针囊。九枚金针躺在泛黄的缎子上,针尾小字模糊难辨。

“哟,老物件啊。”塌鼻梁夹起根针对着光瞧,“按《修真器物管制条例》,这得交鉴宝费…”话音未落,楚河布鞋尖碾过地上一粒石子——

“嗖!”

石子撞在稽查腰间罗盘上,铜盘“咔哒”裂开条缝。塌鼻梁脸色骤变:“老子的探灵盘!”

陈默趁机塞过针囊:“您瞧针尾刻的啥?”

塌鼻梁眯眼细看:“永…永兴街王记裁缝铺?”

“对喽!”陈默一拍大腿,“这就是纳鞋底的锥子!我爷爷那会儿改行扎脚底板,才磨细了些!

“针具暂扣三日!”塌鼻梁猛地卷起针囊,“来历有待核查!”

靛蓝身影消失在雾中时,陈默盯着通红的拇指发怔——张婶掰开他手心,蘸馅料的辣椒油正从指缝滴落。

后院忽然传来阿黄满足的呜咽。众人循声看去,瘸腿老狗正趴在陈默泡脚的矮凳旁,溃烂的后爪裹着新鲜药泥。楚河撕下的半截衣摆浸透了棕黄药汁,在狗爪上系了个歪扭的结。

“金针都没了还浪费药!”张婶心疼地戳陈默脑门。

陈默笑笑:“日子总得往下过,张婶儿,这事儿我已经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