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云峰的日子,在许白那句“天塌下来也压不垮药圃和鸡窝”的宣言后,似乎真的恢复了往日的节奏。墨白继续研究如何让“无灵力药锄”更省力耐用,阿云精心侍弄着他的“月影草”和几畦新播的灵谷,阿圆则致力于训练她的灵尾鸡“小红”学会新的指令——比如把掉落的灵谷穗捡回来。
三人都不太理解玄阴师伯的强硬,也不理解师尊为何对“出外勤”那么反对。三人本身非战斗人员,眼下也只好更加用心的专注自己的事,以期得到宗门更大的认可,缓和师尊与师伯的“矛盾”。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三日后,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几道凌厉的剑光便刺破了积云峰上慵懒的空气,落在小院之外。为首一人,玄衣金纹,面容肃然,正是新任掌律玄阴。他身后跟着两名气息沉稳、身着执法殿服饰的筑基弟子,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峰上的一切。
玄阴的目光首先落在院角那口咕嘟冒泡的腌菜缸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随即,他看向正在药圃里弯腰松土的阿云,正在炼器棚里敲打铁砧的墨白,以及蹲在鸡舍旁、试图让小红理解“鞠躬”指令的阿圆。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刚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烤灵薯、头顶云雾悠悠的许白身上。
“凌虚子师弟。”玄阴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打破了晨间的宁静,“积云峰例行巡查各峰资源产出及弟子修行进度,今日轮到积云峰。”
许白咬了一口灵薯,含糊地“嗯”了一声,仿佛来的不是掌律,而是串门的邻居。“玄阴师兄早啊,吃了没?刚烤的灵薯,来一个?”他作势要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递过去。
玄阴眼角微抽,强压下心头的不悦:“不必。”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执法弟子,“记录。”
一名执法弟子立刻上前,手中玉简光芒微闪,开始记录:
“峰主:凌虚子,元婴初期。”
“弟子三人:墨白,炼气大圆满;阿云,炼气后期;阿圆,炼气后期。”
“主要产出:低阶灵谷(品相中等)、低阶草药(品相中等)、无灵力农具(用途:耕作)、灵禽蛋(低阶食用)。”
“特殊产出:未知灵植若干株(用途不明,无战备价值评估)。”
“峰内阵法:基础聚灵阵(效能低下),基础防护阵(年久失修)。”
“弟子修行状态:墨白,未闭关冲击筑基;阿云,专注于灵植培育;阿圆,进行无意义灵禽指令训练。三人均无近期破镜迹象。”
记录冰冷而客观,每一项都精准地指向积云峰在掌律殿新规标准下的“不合格”。尤其是对墨白三人的状态描述,几乎是在直指他们“懈怠修行”、“不务正业”。
阿圆气得小脸通红,刚要开口辩解她训练小红是为了收集散落灵谷减少浪费,却被墨白一个眼神制止了。阿云则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药锄。
玄阴听着汇报,目光扫过积云峰略显简陋但生机勃勃的景象,最终落在许白身上,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的严厉:“凌虚子师弟!这就是你教导弟子的方式?大好天赋,蹉跎于田间地头、鸡舍炼棚!炼气大圆满,不思闭关筑基,砺炼道心,反而沉迷于这些……奇技淫巧!”他指向墨白药锄上那些为了省力而设计的精巧符文,“这些东西,于斩妖除魔何益?于追求大道何用?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宗门资源!”
他的声音在峰顶回荡,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他看来,许白不仅是自己不思进取,更是在亲手扼杀这些弟子的未来,削弱宗门的潜力!
许白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灵薯,拍了拍手。他头顶的云雾似乎凝实了一瞬,流转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透出一种沉静的、如同古潭深水般的气息。
“玄阴师兄,”许白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玄阴的余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大道三千,谁说只有斩妖除魔、打打杀杀才是正途?”
他走到阿云身边,随手拔起一根田埂上的杂草,那杂草在他指尖瞬间变得枯黄萎靡。“阿云种出的灵谷,能果腹,能蕴养低阶弟子根基。他培育的药草,能疗伤,能固本。这难道不是在稳固宗门根基,泽被同门?”他又指向墨白,“墨白打造的农具,让外门弟子耕作省力三成,多出的时间精力用于修炼,这难道不是在提升宗门整体效率?”
最后,他看向气得腮帮子鼓鼓的阿圆和她脚边神气活现的“小红”:“阿圆与灵禽亲和,所饲灵禽蛋灵气温和,易于吸收,是低阶弟子最佳滋补品之一。她训练灵禽,也是在探索生灵之道。师兄,”许白直视着玄阴,眼神平静无波,“集雨峰的通告里,也提到了‘人尽其才’,‘辅战’。他们的才,他们的战,就在这积云峰上,就在这灵田里,炼器棚中,鸡舍旁。守护好这一方产出,让宗门后方稳固,让弟子们无后顾之忧地修炼、出战,这难道不是‘辅战’?不是贡献?”
许白的话语条理清晰,带着一种扎根于泥土的朴素力量。他并非强词夺理,而是在阐述一种与玄阴截然不同的“价值”和“道”。
玄阴脸色铁青。许白的话,在他听来完全是狡辩!是沉溺安逸的托词!他正要厉声驳斥,异变陡生!
“咯咯——哒!!”阿圆脚边的“小红”突然发出一声异常尖锐嘹亮的啼鸣,不再是平时下蛋的欢快叫声,而是充满了警告和敌意!它绚丽的尾羽猛地炸开,双翅扑扇,小小的眼睛死死盯住药圃边缘一处阴影!
与此同时,许白头顶那团一直沉静的云雾,骤然翻涌了一下,边缘瞬间染上一抹极淡、却极其锋锐的冰蓝色!
“嗯?”许白和玄阴几乎同时察觉不对,目光如电般射向小红盯着的方向。
只见药圃边缘,靠近山崖的阴影处,空气产生了一阵不自然的扭曲!紧接着,一道漆黑如墨、细如发丝的影子,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电射而出,目标直指药圃中那几株最为晶莹、月华流转最盛的“月影草”幼苗!那影子速度奇快,带着一股阴冷、贪婪、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
“影魅?!”玄阴身后的执法弟子失声惊呼,脸色大变!这是一种极其难缠的低阶妖物,擅长隐匿偷袭,尤其喜爱吞噬蕴含月华、星辉之力的灵植!
这妖物竟已潜入到积云峰核心药圃了?!他狠狠瞪了玄阴一眼,一者是都这家伙元婴修为的怀疑,二者是愤怒“这就是你说的不修行也能为宗门贡献?这等低级药物都潜入到大青山核心地段竟然都没发现!”
两名执法弟子反应极快,锵啷一声拔剑,剑光吞吐,就要斩向那影魅!然而,影魅速度太快,距离月影草又太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红!拦住它!”阿圆当下做出指令。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绚丽的彩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出!不是小红,而是鸡舍里另一只体型更大、羽毛更加华丽的灵尾鸡!它似乎早就蓄势待发,在小红示警的瞬间就动了!它没有扑向影魅,而是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狠狠撞向影魅与月影草之间的一片空地!
“砰!”
一声闷响。那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竟被灵尾鸡撞得显出一道扭曲的、半透明的黑色影子!正是那影魅的本体!它被这势大力沉的一撞,硬生生从高速移动的隐匿状态撞了出来,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
它显形的瞬间,距离它最近的阿云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手中那把墨白特制的“寒玉锄”,带着他灌注的微薄灵力和积攒的所有怒气,狠狠地、精准地朝着那扭曲的黑色影子砸了下去!
噗嗤!
一声如同扎破水囊的闷响。那影魅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嚎,被蕴含微弱寒气的药锄砸个正着,黑色的雾气剧烈翻滚、溃散,最终化作一缕黑烟,彻底消散在空气中。原地只留下一小滩散发着腥臭的粘液。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影魅现身,到灵尾鸡撞破隐匿,再到阿云一锄头砸死魔物,整个过程不超过三息。
小院里一片寂静。
两名执法弟子还保持着拔剑欲斩的姿势,剑光凝固在剑尖。玄阴脸上的怒意被惊愕取代,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腥臭的粘液,又猛地看向那只昂首挺胸、仿佛立了大功的灵尾鸡,以及握着药锄、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却眼神异常明亮的阿云。
许白头顶的云雾缓缓恢复了平静,那抹冰蓝悄然隐去。他走到阿云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不错。”又看向那只神气的灵尾鸡,“嗯,大家都不错。”
玄阴的脸色变幻不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指责积云峰防护松懈让魔物潜入?可影魅本就以隐匿见长,若非那只灵尾鸡示警并撞破其隐匿,连他都松懈到以为大青山腹地,怎么会有不开眼的家伙潜入。
“哼!”玄阴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对着两名还有些发懵的执法弟子沉声道:“记录:积云峰弟子阿云,于峰内药圃遭遇影魅袭击,临危不惧,协同其峰所饲灵禽,成功击杀魔物,护卫峰内资源有功!记丙级辅战功勋一次!”
说完,他不再看许白和三个徒弟,剑光一起,带着执法弟子径直离去,背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僵硬和……?
小院里,只剩下师徒四人,两只鸡,以及那口依旧咕嘟冒泡的腌菜缸。
阿圆抱着大红欢呼雀跃:“大红大红!你立功啦!我们有功勋啦!”
阿云握着那把沾着魔物粘液的寒玉锄,看着玄阴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
墨白则看向师尊许白:“师尊,影魅怎么会……”
许白弯腰,用一根草棍拨弄了一下地上那滩腥臭的粘液,又抬头望向远处层峦叠嶂、雾气渐起的山峦,目光深邃:
“看来,玄阴师兄这么急切的想要改变咱们的门风,也不是不能理解啊。”他头顶的云雾,无声地翻涌着,似乎在预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