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三个月时,裴云谦的瘦马闹着让裴云谦娶她。
为哄她开心,裴云谦瞒着我为她布下十里红妆。
她进府扔了我的盲杖,把我推下冰湖,致使我落胎。
裴云谦没怪她,反在我杖杀我的婢女:“都是吃闲饭的,一个瞎子都看不住。”
我默默垂泪,自请离府。
直到他和瘦马大婚那日,我的马车被劫。
裴云谦抛下新纳的瘦马妾,疯了一样找我。
1.
去吃茶楼点心时。
隔壁雅间传来阵阵戏笑。
“裴云谦,要是姜宁发现你把瘦马娶回家,会不会彻底哭瞎啊?”
“早些年抄家便把眼睛哭坏了,这些年又为了你哭了一次又一次。”
“要是真瞎了,全京城都得笑你的世子妃是个瞎子。”
裴云谦的声音满不在乎。
“谁说我要娶她当世子妃了?
“要不是小瞎子好说话,陪爷把所有姿势都试了个遍,我怎么可能陪她演那么多年戏。
“不过,小爷倒真想看看那船上矜持得要命的瘦马。
“上了床,是不是也和小瞎子一样,不停求饶。”
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我的心猛然一坠。
安慰自己道,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我的云谦哥哥是个正人君子。
绝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转瞬,外头小二敲响隔壁雅间:“世子爷,您的烧子鹅。”
全京城,叫裴云谦的世子爷。
只有一个。
我捂住胸口,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拄着盲杖就往外走。
心中不停回味刚刚的话。
仍不愿相信刚才那人,是从抄家就陪在我身边的裴云谦。
下楼时,突然失神,脚下落空。
以为就要摔倒时,忽地跌进一个檀香怀中。
面上白纱飞落,眼皮不小心蹭到他的唇。
头顶声音低沉清冷:“姑娘,没事吧?”
他将白纱重新为我蒙上,我的心砰砰跳着。
我摇头:“公子莫怪,小女子……眼盲。”
他扶我站稳,弯身捡起盲杖递回我手中:
“无妨,姑娘家在何方,在下宋姑娘回去。”
我正想摇头,彩云声音突然入耳。
“姑娘,您怎么突然下来了?不吃点心了么?”
刚刚彩云有事,不在我身边。
我忽然又想起方才之事,胸口一窒,拼命压住那股反胃的感觉。
“今日胃口不大好,先回去吧。”
说完,回头向那公子点头:“多谢公子好意。”
一路上,我和彩云虽往回走着,却总觉身后有人不远不近跟着。
彩云回头看了眼:“刚刚那位公子一直跟着,姑娘认识?”
我摇头:“有些熟悉,但……应该是不认识的,快些回去罢。”
若让裴云谦发现我又偷跑出来,恐怕又要怒了。
2.
刚进府,便险些被一道绫子绊倒。
彩云惊呼:“今儿是什么日子,在府里弄这些红绫做什么?门上也挂了红灯笼。”
里头小厮回应:“还不是世子要纳……”
话没说完,管家呵声入耳:“不好好做事,哪儿来那么多话!”
说完,冲我道:“这不要花朝节了,世子今年想给姑娘一个别样的节日。
“所以让我们把院子装点的喜庆些。”
我想到刚才茶楼听到的话。
忍着胸口的憋闷,尴尬问道:“是么?
“难得他念我看不见,还肯布置这些东西。”
管家一愣,没再说话。
原想回了院子,趁清闲理清思绪。
可还不等进门,便听里头的婢女叽喳不停。
“听说了吗?世子爷要纳个瘦马进门,外头到处都是红绸。”
“真的假的?咱家姑娘可是国公之女,给世子睡了那么多年,还连个名分都没有呢。”
“什么国公之女,国公府早就没了,我看世子根本不喜欢她,不过是当个暖床丫鬟。”
“劝你啊,趁瘦马进门,就赶快投奔,省的将来跟这瞎子越混越惨。”
我和彩云在门口听了半晌。
冰冷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全身。
又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无名火。
身上忽冷忽热的。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裴云谦的心早就不在我身上了。
只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彩云搀着我的手指不停颤抖。
后来干脆松了我的手。
她踹门,挥舞着扫把:
“一个个都没事做了,在这里嚼主子的舌根,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窸窣一阵,似乎什么东西撒了。
最开始嚼舌根那丫鬟轻嗤一声。
“什么嚼舌根,我们这是就事论事。
“你家主子本来就是掉毛的凤凰,还不许人说了?
“劝你啊,早点劝你家主子去学学瘦马,做个鸡,说不定还能挣个养老钱。
“不然又瞎又蠢,将来就是孤独终老。”
我攥紧拳头。
原来,她们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冷呵:
“私下议论主子,谁给你们的胆子。”裴云谦声音冰冷。
身体一轻,他将我打横抱起,进了屋。
随即又走出去:“赵管家,议论主子,罪当如何?”
那头沉默了一瞬:“杖毙。”
一时间轻蔑的咒骂,全都成了求饶的哭嚎。
最开始那个嚼舌根的,立刻嚎哭:“姑娘,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话没说完,口里便只剩一阵呜呜咽咽。
我扯着裴云谦衣袖:“只杖毙她就够了,其余的,放了吧。”
裴云谦身子一震,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意外。
从前,不管她们怎么嚼我的舌根。
我都会心软,放了她们。
这般下来,那些下人对裴云谦越来越惧。
对我却越来越放肆。
如今,我受够了。
3.
人被拖出去后。
裴云谦将一块点心放到我手上。
“品茗轩新出的茉莉酥,尝尝?”
我喜欢吃点心,所以他每次出门,都会给我带两块时兴的糕点回来。
看着我吃完,然后刮一下我的鼻子,说我小馋猫。
可今日,我将茉莉酥放到桌上,拿掉他的手:
“裴云谦,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虽从小就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
却知道,这个世道,不喜欢也得接受。
我可以接受他在外面有人,却无法接受欺骗。
他再次握住我的手,声音带笑:
“宁宁,莫不是信了刚才她们说的话?”
“你也知道,她们从前嚼的舌根也不少。这次嚼得确实太过。”
他的手明明是温的,可我却怎么也感受不到他掌心的温度。
我摇头,将脸对着他的方向:
“裴云谦,那外头的红绸是怎么回事?”
“红绸?”裴云谦的手僵了一下,立刻笑了两声:
“不是快到你二十岁生辰了?我想将府邸布置一下,给你一个特殊的生辰。”
“你虽看不清楚,我也想给你营造个氛围。”
生辰?
我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被击破。
赵管家说是为了花朝节,他说是为我准备生辰。
都是骗我,却忘了统一口径。
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碎了。
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听到一阵窸窣。
似是有人在门口踌躇。
裴云谦突然道:
“宁宁,我在外头还有点事,晚点再来陪你。”
说完,将我的手搁在床上,立刻离开。
他终究不肯和我说实话。
他走后,彩云监刑回来,在树下一阵作呕。
我往外走去。
彩云忙冲来,声音虚弱:“姑娘,您去哪儿?”
我叹气:“不去哪儿,就想瞧瞧,他们要将这房子,布置得多喜庆。”
“你若难受,便在这儿呆着吧,我走不远,去去就回。”
虽然视力不大成,但努努力,总还能看清大致的色彩。
出了院,到处都是猩红一片。
从屋顶到地上,从湖畔到花园。
每一处都说着,这里将有一场盛大的喜事。
突然,面前被一道身影挡住。
我正要绕过,那人突然出声,音色宛如黄莺:
“你就是那盲女吧?”
说着,一把夺过我的盲杖,扑通一声丢进水里。
往前一步,继续压迫我。
“三日后,我就要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了。”
“识趣的话,便自个儿离开,不要让我催,不然——”
“不然什么?”我仰头对上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手上用力,将我一推,落入水中。
春水仍泛着刺骨寒意。
小腹一痛,便失去意识。
4.
梦里,我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国公府还没被查抄。
而裴云谦,比现在还会哄我开心。
爹娘担心吃了会蛀牙的糖人,裴云谦会买了悄悄给我。
祖父不让我看的小人书,裴云谦会带我出去,躲在巷口看。
每次我被亲哥欺负哭了,裴云谦会抹掉我的眼泪,安慰我:
“宁宁的眼睛那么好看,要是哭瞎了多可惜。”
“等我长大,一定长成比你哥还厉害的人,帮你教训他。”
我停了哭声,要和他拉钩:“一言为定。”
他却看着我眼睛:
“那宁宁得先让我亲一亲你的眼睛。”
说着,嘟嘴凑了过来。
我闪身躲过:“不行,我的眼睛只能给将来的夫君亲。”
“爹娘现在为我物色了两位夫君。”
“你虽在其中之一,却不是必选项,若将来咱俩的亲事定了,我再给你亲。”
他眼神失落,转瞬又立刻回血:“那有何难,宁宁将来的夫君,一定是我。”
那时,我没告诉他,自己已有了心上人。
和他拉钩的当夜,家里突然灯火通明。
彩云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说锦衣卫来抄家了。
我迷迷糊糊喊着:“怎么可能,我爹是国公。”
下一刻,母亲便将我蒙头抱起,以最快的速度,把我从后院的狗洞塞出去。
我被裴云谦的母亲接住。
墙那头母亲说:“云若,往后便麻烦你帮我把这孩子带大了。”
说完,声音消失。
王妃迅速将我塞进马车,驾马离开。
路过我家正门时,我却看见,锦衣卫挥舞长刀,将我家人尽数斩杀。
锦衣卫说,我爹通敌叛国,其罪当诛。
一瞬,血流成河。
阿爹、阿娘、兄长、郑伯……
纷纷倒下。
我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只是不断流泪。
以为这不过是个梦,努力掐大腿,让自己醒来。
可我似乎陷在了梦中。
大腿被掐得又疼又紫,周公也不肯将我放过。
到了王府,给我伪造了个婢女身份,用度却参照王府小姐的来。
我彻夜哭着,裴云谦不停安慰我。
往后,他会成为我的哥哥,一直对我好。
我的眼泪却仍决堤一样向外翻涌,哭到视力模糊,晕厥过去。
再醒来,我便再看不清东西。
裴云谦握住我的手说:“宁宁,从此,我就是你的眼。”
我明白,自己瞎了。
我抄起剪刀就要了结了自己。
却被裴云谦夺过:“宁宁,若你这么轻贱自己的性命。”
“便是愧对了我们对你的相救!”
那之后,他陪我练盲文,教我用盲杖,带我用耳朵去感受世间万物。
对我好得无以复加。
街上的孩子笑我是瞎子,用石子打我,他便将那些人揍趴下。
回去后,我摸到他脸上的伤。
他骗我说,只是打累了落的汗。
可那汗,却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再后来,我来了初潮,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以为自己尿了裤子。
婢女比我还小,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惊呼我出血了,要请大夫来。
裴云谦却冷静地解下外衫,绑在我身上。
我有些尴尬,想推开他。
他却只是温柔哄我,给我灌了汤婆子,塞进我被子。
和我说,往后他每个月都会为我做这些事。
他轻吻我额头:“宁宁,我想要你,全部的你。”
再往后,梦里的裴云谦,忽然楼主一个弹琵琶的女娘。
他对那女娘说:“姜宁不过是个床上的玩物,你才是我心之所许。”
我激动地喊裴云谦,却是那女娘回头。
她用力掐住我脖子,拎着我的衣领丢进湖水里。
“裴云谦早不喜欢你了,一个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也好意思跟我抢。”
湖水冷得不行,渐渐沁透心底。
我往湖面望去,看着那对男女,在上头亲亲我我。
裴云谦,若你不喜欢我了,我离开便是。
5.
大概命不该绝。
一股熟悉的檀香味,裹着熟悉的嗓音飘入耳中:“姜宁,别睡!”
声音冷冷的,落在心里却暖暖的。
他一直喊我,知道将我从黑暗的边缘扯回。
可醒来后,却并不见他。
只听外头的人似乎在吵些什么。
隐约听见宫中太医之声:
“世子,这姑娘本就体虚,现在又是初春,湖中冰冷,滑了胎也是正常。
“如今能保下一条命,已是万幸。”
哗啦——
似乎什么东西碎了。
跟着裴云谦暴躁之声和婢女的惊呼。
“一个瞎子都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过两天我就要成婚了,这边怎么让我放心。”
心里又陷入无尽的黑暗。
原来,那不是梦,他真的爱上了别人。
吱嘎一声,他推门冲了进来。
坐在我床边,握住我的手,不停落泪。
“宁宁,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我张了张嘴,咽下一口苦涩津液。
“裴云谦,你要成婚了?”
裴云谦愣住了下,忙解释道:“是我哥。”
我摇头:“我做了个梦,梦里你为了一个琵琶女,把我赶走了。”
他似松了口气,为我掖好被子:“梦是反的,我若成婚,新娘只会是你。”
心里一阵绞痛。
他还要骗我到几时?
我突然捂紧肚子:“裴云谦,我肚子疼。”
他忙塞了汤婆子进来:“湖里水凉,你又来了月事。”
“都怪那些婢女没照顾好你,你放心,我已将她们都打发了。”
我心底惨笑。
自从失明,便对身上的感觉极敏锐。
我已两个月没来月事,怎会不清楚。
自己也去外头的医馆看过,分明是怀孕。
原打算过两日满三个月时,便同他说。
可现在,他居然还在骗我,为那个女人打掩护。
正想继续试探,看他打算骗我到几时。
外头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裴云谦,你在哪里?”
正是将我推下水的那人。
我下意识抓住裴云谦:“我有些难受,云谦哥哥,可以再陪陪我吗?”
裴云谦却猛抽回了手:“宁宁乖,我有点事,回来再陪你。”
说完,匆匆离开。
我心里一酸,唤来彩云,收拾行李。
既然裴云谦已不喜欢我,我再呆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彩云声音紧张:“姑娘,若离开世子府,咱们还能去哪儿?”
我淡淡道:“天下之大,总有能生存的法子。”
中午,裴云谦便将我屋里的人杖毙了一波。
下午,又把剩下的几个给撵出去,还没安排来新人。
加上外头的人,都在忙着布置大婚,以是一路无人阻拦我和彩云。
直到要从后门离开时,突然被人拦住:
“你要去哪儿?”
6.
声音清冷。
正是昨日从茶楼出来跟着我的那男子。
彩云忙挡在我面前。
我心里稳了三分,认定他不会害我,将彩云拉回。
“公子有礼,小女子不过是个苦命人,想出去求一条生路。”
“公子不像坏人,还请放我一条生路。”
那人并未说话,身上的檀香味袭来:
“只是被抛弃了,便觉得命苦了么?”
“若真就这么走了,你父母、兄弟的冤由谁来平?”
我心中一惊:
“公子怎知我父母兄弟,又怎知……是冤案?”
他不回答,我却能感受道他双眼直直盯我:
“只因情郎变心就离家,可真不是什么好主意,但我就是想帮你。”
“明日,你和裴云谦说,想去山庄休养,到时我自会来接应你。”
“还有。”他扯下我眼上白纱,为我换了一条药香十足的白绢:
“若想恢复你的视力,便必须按我说的做。”
声音一如既往温凉如水,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头一暖。
回房后,彩云问我:“姑娘,那人真能信吗?”
我抚上眼上绢帕:“可以一试。”
直觉告诉我,他是我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次日,我带彩云去前院找裴云谦,说了自己想去山庄调养的事。
裴云谦竟立刻答应:
“宁宁,这几日我实在太忙,我先安排人陪你过去。”
“等过了这一阵,我就去找你。”
我点头,回身。
绕到屋后时,却又听到身后一阵嬉笑:
“世子爷,都不喜欢小瞎子了,为何还不放她一条生路?”
“就是,你都要纳岑姑娘进门了,将来小瞎子肯定不好过。”
“呆子,要不怎么是裴兄能让岑姑娘倾心呢?成年人的世界,就是两个都要。”
裴云谦轻嗤:
“十年,才把小瞎子养成这么听话一条狗。”
“在床上,我让她趴下,她不敢仰着,这么听话的狗,我怎么舍得扔?”
那人又问:
“那你就不怕将来小瞎子知道了,跑了?”
裴云谦冷道:
“一个罪臣之后,又是瞎子,她想跑,能跑哪儿去?”
“而且没出阁就被我破了身子,将来就算只让她做通房,她都得感恩戴德。”
心仿佛被人生拉硬扯地撕碎。
脚下一虚,差点跌倒。
竟又被哪檀香气的怀抱,我没忍住,带着哭腔问他:
“你究竟是谁?”
“今夜子时,你便知道了。”
7.
裴云谦
纳岑念进门那天,裴云谦一大早便起了。
整理好着装,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一笑。
岑念那个瘦马,在京城是出了名的清高。
一直标榜自己卖艺不卖身。
就算喜欢陆淮那尊冷菩萨,也从不肯轻易示好。
生怕降了自己的尊严似的。
也不想想,自己不过是个瘦马,本就是供人玩的。
但就是这股端着的劲儿,勾起了他的兴致。
想要尝尝,她究竟是什么滋味儿。
甚至不惜在娶姜宁之前,先纳她进门。
正这么想着,赵管家突然匆忙进来,声音不稳:
“世子,不好了!”
裴云谦皱眉啐骂:
“慌什么!”
“本世子今天要纳妾,一大早就说不好了,晦气!”
赵管家捏了把汗:
“世子!姜姑娘的马车被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