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雨幕

出租车在雨幕中穿行，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呜咽。

车窗玻璃上，雨滴恣意蜿蜒，像一道道被泪水冲刷过的冰冷痕迹。

李煜的视线失焦地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际线上。

那铅块般沉甸的阴郁，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傍晚诡异地重合。

四年前，同样潮湿粘腻的空气，同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灰暗天穹。

彼时刚经历过新生联谊会喧嚣洗礼的李煜，被室友推搡着约出了苏明月。

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氤氲的水雾模糊了少女精致的轮廓。

“还真是来吃饭啊，就一直吃东西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吃到一半，苏明月忽然倾身向前，发梢垂落的弧度让沸腾的红汤都黯然失色

李煜这才抬起头看向她，可目光一经对视，他又迅速的将头低下。

作为福利院长大的孩子，他内心是有些自卑的。

他始终无法鼓足勇气向面前如花儿一般的人表白。

最终，他还是决定换个方式，掏出手机给苏明月发了条消息。

苏明月被他这番操作搞得有些啼笑皆非，面对面坐着，还要手机交流，可她还是掏出手机点开了消息。

“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如果你同意，就吃一块土豆，不同意就吃一块牛肉。”

苏明月抬头一看，发现火锅中已经只剩土豆，哪还有什么牛肉。

“哼哼，真是人不可貌相。”苏明月调侃着。

听她语气轻松，李煜也憨笑了两声。

可苏明月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心沉入了谷底。

“服务员，加份肥牛！”

“别……别要了！”李煜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被滚烫的锅底烫伤了喉咙。

“我……我明白了。”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当场戳穿伎俩的小丑，只想立刻逃离这片窒息的空间。

“你明白什么了，给我老实坐着！”

这还是两人认识以来苏明月第一次这么强硬的对他说话。

李煜像被施了定身咒，只能僵硬地坐着，眼睁睁看着服务员端来一盘新鲜的、红白相间的肥牛卷。

苏明月冷着脸，近乎粗暴地将整盘牛肉倒入翻滚的红汤中。

鲜红的肉片瞬间被滚烫的红油吞没，如同他此刻沉入冰窖的心。

然而，就在那红汤再次沸腾，肥牛卷在其中舒展翻滚之际。

苏明月却伸出筷子，在靠近李煜那边的格子边缘，稳稳地夹起了一块早已煮得绵软的土豆。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李煜惊愕的双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想告诉你，我愿意的原因是因为你，不是因为只剩了土豆。”

那一瞬的甜蜜，如今被车窗上的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早知如此绊人心，相逢何必曾相识。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猛地撕裂回忆的薄纱。

“神墓游戏仓销售处到了。”

司机毫无波澜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将他从湿漉漉的旧梦里彻底剖离出来。

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包裹全身。

雨幕如织，他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神墓销售处门口檐下的那抹白色身影。

苏明月穿着一条素净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在潮湿的风中微微晃动，像风雨中依然挺立的一支荷花。

几缕黏在光洁的额角和白皙的颈侧，更衬得那张清纯娇美的容颜楚楚动人，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轻易便能激起任何雄性生物最原始的保护欲。

李煜叹了口气，今天他就要与过去的生活彻底的告别了。

他和苏明月之间的缘分，就像一朵已经凋谢的花，虽然美丽，但终究无法再回到过去。

苏明月也看到了他。

那双总是盛满星光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拨云见日。

她毫不犹豫地举着伞冲入雨中，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踮起脚尖，将伞举过他的头顶，掏出纸巾，擦着他脸上的雨水。

“怎么下雨也不带伞。”

熟悉的关怀让李煜心脏麻痹了一瞬。

他想起了两人曾度过的甜蜜四年，想起了曾许下的海誓山盟...

事到临头，他竟又动了恻隐之心。

李煜轻咬舌尖，将那些荒谬的想法抛之脑后。

说到底，哪怕重活一世，他还是那个李煜。

那个好的不够纯粹，坏的不够彻底的李煜。

他绝不会忘记！

上一世，这张曾经对他绽放最甜美笑容的脸，在最后时刻的扭曲狰狞！

绝不会忘记！

那把闪烁着寒光的冰冷匕首，被她亲手握着，带着决绝的力量，深深捅进他滚烫胸膛。

那撕心裂肺的极致痛楚，比此刻的雨水冰冷千倍万倍！

心底那片被背叛冰封的冻土骤然寒气四溢，瞬间冻结了所有残存的温软和动摇。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断而不断，必有后患！

永远要牢记别人丑陋的一面，不要因为几句好话，几个善意就心软，否则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

成年人最不成熟的表现，就是一高兴就忘记过去。

给别人第二次机会，就像是给他第二颗子弹，弥补他第一枪没把你打死。

“你怎么了？”

苏明月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又拽了拽他的脸。

李煜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后退一步。

“我们分手吧。”

“……噗，”苏明月怔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短促地笑出声，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蹩脚的玩笑。

“哈哈哈，你胡说什么呢？别开玩……”

声音在触及李煜那双眼睛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李煜嘴唇微动，最终只挤出两个冰冷的字：

“再见。”

“为什么？！”苏明月的声音凄厉，像极了前世濒死的他。

历史的荒谬感让李煜心脏一阵绞痛。

“是因为那个花火冉秋的女孩？”

她摔开伞，雨水冲刷着她惨白的脸。

“和任何人都无关。”

李煜的声音像是从冰封的湖底传来，异常平静，也异常残忍。

“只是我们之间不合适。就当……从来没认识过吧。”

话音落下，他已不再看她一眼。

步伐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决绝，从浑身湿透的苏明月身边，擦肩而过。

“李煜！！！”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能听到她不顾一切地追来的脚步声，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湿滑的地面，带着一种失控的慌乱和绝望的挽留。

“砰！”

她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水洼里，泥水浸透了白裙。

剧痛和绝望瞬间击垮了她，泪水混着雨水汹涌而下。

李煜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这场轮回里，先扣动扳机的人，凭什么喊疼。

论情绪，他可能对不起苏明月。

但论感情，苏明月磕一百个头也对不起他。

路边稀疏的行人被这激烈的一幕吸引，纷纷侧目，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终于有人不忍，搀扶起那个在泥水中崩溃哭泣的身影，将她带离了此处。

李煜径直走到不远处的马路牙子边，方才支撑他冷酷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

他颓然地、重重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完全不顾那冰冷肮脏的积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裤子。

任由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他的头上、脸上、身上，将他彻底淋透。

他只是茫然地、空洞地低头凝视着脚下积水中倒映出的破碎天空。

扭曲、灰暗、模糊不清，一如他与苏明月这段早已注定的孽缘。

这种结局，一点都配上当初的相遇...

不知过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或者更久？

那持续不断敲打在头顶和肩膀的冰冷触感……消失了。

李煜有些迟钝地、缓缓地抬起头。

一把伞静静撑在他头顶。

他视线顺着伞骨向上、向后移动。

伞的主人，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雨水打湿了她额前的刘海，几缕发丝贴在光洁的额角。

那张脸，比在《神墓》世界里更加立体生动，也更加明媚动人。

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静静地俯视着他狼狈的模样。

是今日才相识的花火冉秋。

她真人比游戏里更漂亮些。

李煜的目光下意识地往下扫了一眼。

嗯……只是某个方面的规模，倒是和游戏里保持了惊人的一致性，一马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