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归途

朔风如刀,裹挟着冰粒,发出凄厉的尖啸,在无垠的雪原上疯狂肆虐。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死寂的、吞噬一切的白。汉军残破的玄黑旌旗,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又猛地被一根折断的旗杆死死卷住,在漫天飞雪中徒劳地挣扎,像垂死的巨鸟。

“将军!左翼……左翼顶不住了!”嘶哑的吼叫穿透风雪的屏障,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濒死的绝望,狠狠砸在江东耳中。他猛地回头,头盔下的双眼布满血丝,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左翼那片血肉磨坊上。视线所及,是地狱般的景象:蛮族剽悍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疯狂冲击着汉军步兵摇摇欲坠的防线。沉重的战车在雪地里艰难转向,轮毂深陷,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呻吟和士兵濒死的哀嚎。长矛折断的脆响、战刀劈砍骨肉的闷声、利箭穿透皮甲的噗嗤声……混杂着人类最原始的怒吼与惨叫,汇聚成一首残酷至极的死亡交响曲。

他麾下最勇猛的校尉王猛,那个曾拍着胸脯说“跟着将军,刀山火海也敢趟”的粗豪汉子,此刻半边身子已被鲜血浸透,盔甲碎裂,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仅凭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凶性,单手挥舞着沉重的环首刀,死死挡在阵线缺口前。每一次挥刀,都带起一蓬滚烫的血雾,但他脚下的尸体也在迅速堆积。

“顶住!给老子顶住!”江东的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压过了风雪的呼啸和战场的喧嚣。他双腿狠狠一夹马腹,胯下那匹神骏的乌骓马发出一声悲愤的长嘶,人立而起,随即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左翼崩溃的边缘猛冲过去!战马铁蹄踏碎冻结的尸骨,溅起混杂着血水的泥雪。他手中的长槊化作一条咆哮的毒龙,每一次精准的突刺都带走一个蛮族骑兵的生命。冰冷的槊锋穿透皮袄,撕裂血肉,带出的滚烫鲜血瞬间就在严寒中凝固成暗红的冰渣。

“将军小心!”一名亲兵目眦欲裂,狂吼着扑过来,用身体撞开一支从刁钻角度射向江东后心的狼牙箭。沉重的箭头深深嵌入亲兵的肩胛骨,他闷哼一声,身体重重砸在雪地里,溅起一片血红的雪花。

江东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长槊顺势横扫,将一名试图趁机偷袭的蛮族百夫长连人带马砸翻在地。他周围的亲卫营如同磐石般死死拱卫着他,以血肉之躯抵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不断有人倒下,缺口不断被新的身体堵上。风雪愈发狂暴,视野变得模糊,耳边只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和生命流逝的沉重喘息。

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力量猛地撞击在他的侧肋!仿佛被狂奔的犀牛正面撞上。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沉重的铁骨朵狠狠砸在他的胸腹甲叶上,精良的鱼鳞甲瞬间凹陷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攫住了他的全身!一口滚烫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呃啊——!”江东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身体被这恐怖的力量直接从马背上砸飞了出去!沉重的躯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摔在冰冷的雪地里,溅起大片混合着血污的雪泥。头盔滚落一旁,露出他沾满血污和泥雪的脸颊,一缕鲜血从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的白雪上,绽开刺目的红梅。

世界在旋转,耳边的厮杀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冰冷的雪紧贴着脸颊,刺骨的寒意反而让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诡异的清醒。他艰难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透过漫天狂舞的雪幕,望向南方。那是家的方向,是长安巍峨的城阙,是将军府温暖的炉火,是……

清瑶。

那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烛火,瞬间点燃了他即将熄灭的意识。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如同江南春水般的眸子,清晰地浮现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出征前夜,月光洒满庭院,她依偎在他怀里,指尖缠绕着他的一缕黑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月光:“阿东,等你扫平了北边的狼烟,凯旋而归,我就穿着最红的嫁衣,在朱雀大街上迎你……我们说好的,你可不许迟到。”她仰起脸,笑容里带着少女的羞涩和无限的憧憬。

那笑容,比眼前这地狱般的风雪温暖千万倍。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混合着冰冷的雪水滑落。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过她的!他要回去!回去娶她!

求生的意志如同火山般爆发!江东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左手颤抖着,痉挛着,死死抠进冰冷的雪地里,支撑起沉重的上半身。右手则不顾一切地探向腰间——那里,贴身藏着一块温润的玉璜。那是家传的古玉,出征前夜,他亲手将它系在腰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对她说:“以此为信,待我功成,亲手为你戴上。”

指尖终于触碰到那温润坚硬的轮廓。冰冷的玉璜,此刻却仿佛带着清瑶掌心的温度。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痛楚却奇异地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

“清……瑶……”破碎的音节从他染血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微弱得立刻就被风雪的咆哮吞没。他死死攥着那枚玉璜,仿佛攥着唯一的救赎,唯一的归途。

然而,头顶的阴影骤然压下!一个魁梧如熊罴的蛮族武士,脸上涂着狰狞的油彩,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死亡的呼啸,朝着他的头颅狠狠砸落!

视野瞬间被那巨大的阴影完全覆盖。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遗憾,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清瑶……对不起……我……食言了……

最后一丝意识,是掌心里那块玉璜冰凉的触感,和他拼尽全力攥紧它时,指骨发出的轻微脆响。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永恒的黑暗,以及那黑暗中唯一残存的、穿着红嫁衣的温柔笑靥。冰冷的雪,彻底覆盖了他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