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道主义 /瞿秋白

入选理由

完全政治角度的思想批判

直接揭露的批判方法

非常时代思想斗争领域的珍贵记录


最近有人说:“只有人道主义的文学,没有狗道主义的文学。”

然而,我想:中国只有狗道主义的文学,而没有人道主义的文学。中国文人最爱讲究国粹,而国粹之中又是越古越好。因此,要问读者诸君贵国的文学是什么,最好请最古的太史公来回答。他说,这是“主上所戏弄,倡优所蓄,流俗之所轻也!”

作者简介

瞿秋白像

瞿秋白(1899~1935),江苏省常州市人。1916年入北京俄文专修馆学习。1919年在北京参加“五四”运动。1920年初,参加李大钊组织的马克思学说研究会。同年10月,以北京《晨报》记者身份赴苏俄采访,开始系统地向中国人民报道苏俄情况。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3年任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新青年》、《前锋》主编和《向导》编辑。他是中共三大、四大、五大、六大中央委员,四大中央局成员,五大、六大中央政治局委员,五大中央政治局常委。1927年8月,主持召开了中共“八七”紧急会议,会后任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主持中央工作,并参与了南昌起义、秋收起义、广州起义及其他地区的武装起义。曾犯过“左”倾盲动主义错误。1928年参加共产国际第六次代表大会,当选为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主席团委员及政治书记处成员,并留驻莫斯科任中共中央驻共产国际代表团团长。1930年8月回国,9月和周恩来一起主持召开中共六届三中全会,纠正了李立三的“左”倾冒险主义错误。1931年1月,在中共六届四中全会上遭王明等人打击,被解除中央领导职务。从1931年夏至1933年秋,在上海和鲁迅一起领导左翼文化运动。1934年2月,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人民教育委员。1935年2月24日,在福建长汀县被国民党军队逮捕,6月18日在长汀县罗汉岭遇害。

1946年河北怀柔发放贷款的情景

20世纪的中国资产阶级将榨取民众血汗所得钱财转化成一种货币银行资本,然后再放贷出去,打着人道主义的旗号赚取老百姓的血汗钱。

人道主义的文学,据说是“被压迫者苦难者的朋友”。可是,请问中国现在除了“被压迫者苦难者”自己之外,还有什么“朋友”?“苦难者”的文学和“苦难者朋友”的文学,现在差不多都在万重的压迫之下,这种文学不能够是人道主义的,因为“被压迫者”自己没有资格对自己讲仁爱,没有可能也没有理由对压迫者去讲什么仁爱的人道主义。

于是乎狗道主义的文学就耀武扬威了。

固然,18世纪的革命的资产阶级文学之中,曾经有过人道主义。然而20世纪的中国资产阶级,尤其是1927年之后,根本不能够有那种人道主义。中国资产阶级始终和封建地主联系着,最近更和他们混合生长着。帝国主义支配之下的“关余万能”主义,外国资本的垄断市场,租田制度和高利贷商业资本的畸形发展,使榨取民众血汗所形成的最初积累的资本,终在流转到一种特殊的“货币银行资本”里去,而且从所谓民族工业里逃出来。中国资产阶级之中的领导阶层,现在难道不是那些中国式的大大小小的银行银号钱庄吗?这些“货币银行资本”的最主要的投资,除了做进出口生意的垫款和高利贷的放账以外,就是公债生意。而在公债等类的生意里面,利率比那种破产衰落的工业至少要高二三十倍。这种资产阶级会有什么人道主义?!他们要戴起民族的大帽子,不是诓骗民众去争什么自由平等。不是的。远东第一大伟人,比卢梭等类要直爽而公开得多。这大约是因为中国有一座万里长城做他的脸皮。他就爽爽快快的说:不准耍什么自由平等,国民应该牺牲自由维持不平等,而去争“国家的自由和平等”。所以这顶民族的大帽子,是用来诓骗民众安心做奴隶的。欧洲十八世纪的资产阶级要诓骗民众去争自由平等,为的是多多少少要利用民众反对贵族地主,要叫民众“自由平等的”来做自己的奴隶,而不再做贵族僧侣的奴隶。中国现在的资产阶级又要诓骗民众“为着民族和国家”安心些,更加镇静些做绅士地主和自己的共同奴隶。

所以很自然的只会有狗道主义的文学。这是猎狗,这是走狗的文学,因为这些地主资产阶级的走狗的主人,本身又是帝国主义的走狗。这种走狗的走狗,自然是狗气十足,狗有狗道,此之谓狗道主义。

中国人帮外国人虐待被俘的义和团团员

在历史上,义和团是争取民族独立和自由的早期代表。但清政府借助外国人的力量来强力打击。当时的政府不准人民起来争取自由平等,反而一再丧权辱国,诓骗民众安心做奴隶。

狗道主义的精义:第一是狗的英雄主义,第二是羊的奴才主义,第三是动物的吞噬主义。

英雄主义的用处是很明显的:一切都有英雄,例如诸葛亮等类的人物,来包办,省得阿斗群众操心!英雄的鼓吹总算是“独一无二的”诓骗手段了。这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另外还有些诓骗的西洋景,早已拆穿了;只有那狗似的英勇,见着叫化子拼命的咬,见着财神老爷忠顺的摇尾巴——仿佛还可以叫主人称赞一句:“好狗子!”至于羊的奴才主义,那就是说:对着主人,以及主人的主人要驯服得像小绵羊一样。

话说元朝时候,汉族的绅商做了蒙古人的走狗和奴才,其中有一位将军叫做宋大西,他对于元朝皇帝十分忠顺。他跟着蒙古军队去打俄罗斯,居然是个“勇士”。元朝的帝国主义打平了中国,又去打俄国,——他是到处都很出力的,到处都要开锣喝道的喊着:“万岁哟,马上的鞑靼!永久哟,神武的大元!”有一天,他忽然间诗兴勃发,念出一首诗来:


外表赛过勇士,心里已如失望的小羊。

无家可归的小羊哟,何处是你的故乡?


这首诗的确高明,尤其是那“赛过”两个字用得“奇妙不堪言喻”。真是天才的诗人呀!“赛过”!一只驯服的亡国奴的小羊,居然赛过勇士和英雄!

这些狗呀羊呀的动物,有什么用处?嘿,你不要看轻了这些动物!天神还借用它们来惩罚不安分的罪孽深重的人类呢。

原来某年月日,外国的天父上帝和中国的财神菩萨开了一个方桌会议,决定叫这些动物,张开吃人的血口,大大的吞噬一番,为的是要征服那些不肯安分的人,那些敢于反抗的人,那些不愿意被“主上所戏弄倡优所畜”的人。

有诗为证:


天父和菩萨在神国开会相逢,

选定了沙漠的动物拿来借用;

于是米加勒高举火剑,爱普鲁拉着银弓:

一刹那便刀光血影,青天白日满地红!


·作品赏析·

从1931年夏秋到1932年夏初,瞿秋白陆续写成《学阀万岁》、《菲洲鬼话》、《民族的灵魂》、《流氓尼德》、《狗道主义》等多篇杂文,彻底揭露“民族主义文学”的卖国求荣、奴役人民的反动面目。在20世纪30年代的文艺思想斗争中,“民族主义”的反动影响并不仅仅限于在文学艺术领域,而对这种文艺思潮的批判和斗争也显然不仅仅是在文学艺术意义上,思想的混乱在于大部分人并不明白民族主义文学的动机、实质和后果,所以,作为一个具有敏锐思想和洞察力的政治家,瞿秋白一针见血地指出:“奴耕婢织各称其职,为国杀贼职在军人。换句话说,叫醒民族的灵魂是为着巩固奴婢制度。”“现在抵抗不抵抗日本阎王的问题,不过是一个‘把中国小百姓送给日本做奴婢,还是留着他们做自己的奴婢’的问题。其实,中国小百姓做‘自己人’的奴婢,也还是英美法德日等等的奴婢,因为这一流的‘自己人’原本是那么奴隶性的。他们的灵魂和精神就在于要想保持他们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1930年5月,江苏发大水,灾民到民族资本家中抢购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