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朋友很快就会苏醒,这算是我对你们破坏北水寨重大节日的小小惩罚。”草鬼婆冷冷的一声打破了林怀瑾正处于忧虑中的神思,话毕也使人微微松懈。
这话看似合理,实则不然,她此举其实是故意使二月红陷入昏迷,自然是有单独言说的必要。
七彩蛊是北水寨长达一千多年风雨传承的圣物,除了每届的草鬼婆能养育外,其余族人一旦触碰,定会死于非命。
能与之亲密接触而完全无碍的,除了血育它的主人外,就是从小浸泡在毒物下的蛊女,因此草鬼婆才会疑心几人是外来部落的奸细。
“姑娘,你的先人是否为哪处家族部落的苗寨人?”蒲团上的草鬼婆停了咒语,逐渐逼近她问道。
林怀瑾单腿半跪于地,不惊不慌,眼神还落在昏迷状态的二月红身上,头也不抬,“不是。”
她并不清楚原主的身世,对于她的问题当然也不算欺骗。
“是吗?”草鬼婆微微一愣,探究的眼神直击人心。
“当然。”林怀瑾站起身来,“的确,我们来这里是有缘由,但却是出于私事,与北水寨选任草鬼婆并没有任何关联。”
“什么私事?”草鬼婆显然不太相信,“方便说与老婆子一听?”
“当然方便,恐怕这件事,还要请阿婆帮忙才是。”林怀瑾恳切道,“其实我们几人是长沙人士,跋山涉水来到北水寨不过只为求药解毒。”
“事情是这样的,我的一位朋友——他现在也在外面,中了极厉害的两类蛊毒,城里的大夫束手无策,好在有人指点,说苗寨的草鬼婆对于放蛊解毒深有研究,所以来到这里。”
“只是这样?”草鬼婆顿了顿,上下打量着她,“你们倒来对了地方,北水寨向来敬奉先祖、笃信慈悲,既然你们并不是恶意破坏北水寨换任大事,我寨对于举手之劳的事也并非铁石心肠。”
“这样吧,我暂且相信你,你即刻携人进来,我为之一试。”
“多谢,多谢阿婆相助!”林怀瑾喜出望外,立刻出草堂朝张深招了招手,待他扶起台阶下的张启山后,自己则带人进了去。
草鬼婆略等片刻,见人进来便开口,“把人带到那边屋坐下。”
“是。”林怀瑾听令,抓着张启山的手臂缓步往里走,另一手撩开竹帘,进入隔间小屋。
这屋子不大且杂物颇多,她环视一周,在立墙的柜底找出一把凳子,“坐下吧佛爷。”
说着她一件一件拾掇开桌上堆积的书本笔墨,再抬起张启山的手臂安放在桌上,“阿婆请。”
草鬼婆不慌不忙走进屋,抬手指压住张启山的脉,片刻之间,变了脸色,“怎么会!”
此人身体里的灵蛊已经入骨,那位施蛊的高人竟然精通苗族失传多年的秘术——引魂之蛊,别说是她,就算是整个族里登峰造极之人都不敢尝试。
引魂之蛊是千年前北水寨的先祖所创,施术者每日都需承受莫大的切肤之痛以及万虫蚀心,其中以情蛊为甚,只要一方背叛,男女两人都会死不瞑目。
不过因为一次意外,早就失传于世,如今此法重现,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操控。
“您、难道您、也救不了?”林怀瑾有了一丝慌意,若是连众人尊敬推崇的草鬼婆都不能解除毒蛊,那张启山只能是必死无疑。
草鬼婆没有回答,只若有所思地观望着面前的张启山,在转悠几圈后,眼神凌厉地扫向林怀瑾,接着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你应该是很爱他的吧。”
她的语气似乎并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什么?”一句无关的话让林怀瑾不明所以,她自然不爱张启山,不过,这与解蛊又有什么联系?
“想要老婆子我倾力相助,最好是和盘托出,既然事情发生,就休再有所隐瞒。你可否解释一二,情蛊的施主为何是你?”草鬼婆这么说自然有她的理由,她早已从中发现端倪。
稍微掌握蛊虫习性的寨民都知道,中蛊后若没有解药缓解,时辰越久,情绪就越会不稳,但张启山中蛊明显已有些日子,人却异常平静。
草鬼婆冷冷一笑,“若不是施术者也在方圆五米之内,他断然会疼痛难忍,发狂大怒。”
“不可能吧?”林怀瑾大吃一惊,自己亲自下蛊分明是无稽之谈,难道……是原主的阴谋?
但是以在长沙城里的初见来看,从前二人应该并不相识,既然是两个陌生人,那何来下蛊毒害一说?
草鬼婆看她陷入迟疑,突然又有了另一种猜测,不过,只有传言中的天巫才能以己之手,种蛊于他人之身。
天巫出世,天下定会不稳。
“这两种毒蛊都是蛊中极难学成的,幸好癫蛊还有古方可依,花锦寨的巫师月如锦便能解,情蛊则无论谁都是万万解不了的。”草鬼婆心绪不宁,有丝恍惚,
“不过,如果你能找到下蛊之人,再让他亲手教你破解之法,那应该还有转机。只是且记住,解蛊过后,你一生只能与这男子欢好,不得再与其他人牵扯。否则,将遭天谴而暴毙。”
“天谴!”林怀瑾不可置信地退后了几步,内心深处犹如晴天霹雳划过,“阿婆,你确定蛊虫的施主是我?这五米之内不还有其他人吗?”
“哼!小丫头休得胡言!”草鬼婆知她是无心之言,倒不计较,将眼神射向二月红,“不是你,难道是他?”
“额、”林怀瑾自知言语有失,沉默了。她想,上天的玩笑似乎太荒唐了。
这样一来,不管解不解蛊,她与张启山的命运都已经紧紧绑定,只是死一人或者死两人的差别而已。
“五大寨以花锦寨为上,只有花锦寨的巫师才会还魂之咒,要引出蛊虫的灵魂必须他亲自出手才能行。”草鬼婆沉吟了一会儿,“你出去等着,我先把他体内癫蛊的毒素彻底排尽。”
“好。”林怀瑾失魂落魄地出了隔间小屋,走到二月红身边坐下,对于草鬼婆的那番话还没有缓过神来。
“瑾儿,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蜈蚣的毒性已过,二月红刚苏醒就看到她心神不宁的模样。
“我很好,只是担心你。”林怀瑾挤出一丝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草鬼婆此时也已出来,递给林怀瑾一张帖,“这是我亲手写的访帖,你们此去花锦寨不会再引起多余的误会。”
“谢谢你阿婆。”林怀瑾朝张启山招了招手,
草鬼婆又凑到她身侧,叮嘱道:“想必你万毒不侵的事情已被五寨中人得知,他们都惦记着以你的血液养蛊,行迹一定要更加小心谨慎。”
林怀瑾点点头,“多谢阿婆提醒。”说着他三人便出了草堂。
待草草用过饭,重谢寨民过后,重新踏上路途。
远来长行,又是一段漫长的徒步。
花锦寨的地盘有北水寨的两倍大,其中只有一面环山,另几方则被溪流紧紧包围。
奔波多时的林怀瑾对于这里的青瓦旧屋、鹅卵石小路上带阳荷锄归的寨民生活十分向往,再加上道路两旁各式各样的珍稀花草,有一瞬间天外仙境的感触。
感受自然的她想象着在入夜以后,能够聆听着河流划过的声音逐渐入睡,就像是雨水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一样舒适,可以说真的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情怀。
因得了草鬼婆的访帖,他们很快就被指点到了巫师所居之地。
那巫师行迹诡异,虽已答应救治,但除了张启山以外,拒不接见其余人。
传信的门人带着张启山进了屋,外头的几人只好原地等待。
但是左等右等,没有任何动静,幸好还有好客的寨民自制的米酒为伴,其味甘甜,也能细品出淳清。
“我说巫师怪哉……”齐铁嘴咂嘴咂舌,还不忘再来几碗,“怎么想,怎么不对。”
林怀瑾微微一笑,“我倒是觉得你比他更怪。”
“此话怎讲?”齐铁嘴摇了摇头,在夕阳最后的一抹余晖下,低头耷脑的张启山正好被送了出来。
门人在递给林怀瑾一张字条后,又道:“蛊毒已除,只需再隔几个时辰,他便会真正清醒,你们别在花锦寨里多作停留,一定赶快离开。”
“多谢巫师出手相救,我们会听从劝告。”二月红又是一番感谢,立即领着几人迅速离去。
一路回程,林怀瑾始终惴惴不安,索性在途中稍作歇息时就打开了字条仓促扫视,只见字条上写着:
“先祖预计的时辰果然分秒不差,既然已归来,那我多心奉劝一句。莫再执着,放下执念方得始终,癫蛊易破,情蛊难容,烦再多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