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笑道:“酒我的确喝多了,只不过酒醉言真,我却不怕你去说,我额娘为了大清江山送了性命,我就如阿玛的命一般,你道阿玛信你信我,就算信你,也舍不得把我怎么样,倒是你,自以为汗阿玛现在宠你,若论美貌,你能比得过王贵人?将来自然还有更年轻的,我看你终归是昙花一现,不如趁早谋算,如何讨好新君才是。”
和嫔听了不由大怒道:“太子既然觉得世事难料,怎就见得你汗阿玛真的传位与你,太子既然说宫中年轻貌美之人层出不穷,怎就见得皇上对你额娘念念不忘,岂不闻‘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我大清入主中原几朝,尊崇汉学,怎由得你改弦更张,再收继婚。太子也是满腹经纶之人,如何不知道敬礼法度,一味的张狂无度,恐怕惹出祸事不远,我劝你还是少喝酒,多习书,想想古人的兴衰之由的好!”
太子虽然微醉,依然笑道:“‘人皆曰予知,驱而纳于网罗陷阶之中,’你如今再清高,也是入了是非之地,将来必有无数烦恼,你且为自己担忧吧。”
和嫔道:“也是,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你我还是各待天命吧!”太子待要再说,和嫔便拂袖而去。
太子跌跌撞撞回到毓庆宫,欲找一地歇了,却进了菽荟的房间,菽荟道:“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胤礽定睛一看,道:“错便错了,就此处吧。”
菽荟道:“你醉了,去别的地方歇着吧。”
胤礽道:“正因为醉了,才走不动了。”说着熄灭灯火,解除菽荟的衣服。
胤礽道:“人人都说你是一个喜怒无情之人,如何到了这个时候,也是这样冰冷无情。”见菽荟不做声,胤礽只得匆匆了事。
转眼到了年节,康熙召妃嫔与幼年皇子女集于一堂,传蝠做戏。将宫中新制办的首饰、玩具、金纽扣儿,各装一盘。佟妃穿着雪灰色蝶舞彩罗的裙子,在上首传令道:“击鼓传金五蝠,传到的,挑一件喜爱之物。不过要先恭贺新禧,这里是家宴,唱曲也行,笑话灯谜也行,实在腼腆的,说一句吉利话也行。孩子们可以把你们新学的喜庆诗词对联,背给阿玛娘娘们听。”于是那金五蝠飞奔起来,笑语喧闹。康熙自请转过身子去击鼓。一时金五福停了几回,有说有唱的,十分热闹。
突然金五福停在和嫔手中,和嫔便站起来说道:“四海百族朝紫宸,九州万民仰圣尊”。众人称赞不已,和嫔坐下来选时,忽见盘中一对小小的柳环耳坠,不由愣了,便要取走。布贵人道:“姐姐,这幅耳环成色一般,不如那一幅冰玉凤鸟,戴在发髻上一定好看。”
和嫔道:“那翠鸟精工细作,物属上乘。你我位份在此,取相应成色也就是了。”康熙便夸和嫔明白事体,和嫔便将那副耳环纳入怀中收好。
康熙道:“我有个谜语,猜中的可以选一件。‘虫儿尾巴掉一边’猜个字出来。”
大家正在讨论时,六岁的胤衸站起来说道:“将虫子尾巴拆到一边,是‘中二’两个字,再组成是个‘冲’字。”
康熙自是喜欢,众人也惊叹不已。这时候胤衸旁边的胤礼伸手去够盘中的一个意呆利小丑,胤衸便将小丑取了送给弟弟。一时入夜,外边放起烟火,只闹到三更才罢。
谁知和嫔怀娠到七个月时竟早产了,生下一个公主,匍及月余,孩子便夭折了。太医道气血亏虚,恐今后不能怀娠,和嫔听了,不知是喜是悲,自孩儿生下来,便交给乳母带去角所照应,未曾见过几面,如今只是隐隐哀痛。宫中每年产育及夭折之事甚多,康熙也无暇过问,御医便依例为和嫔调补身体。
和嫔调理数月,依旧在乾清宫代批奏折,一天康熙道:“宫里大小收支,一向由宜妃管理。如今她年纪有了,难免记性有了偏差,你帮帮她倒好。”
和嫔道:“贱妾在家里时候,银钱都是额娘管理,对于理财之事,贱妾不大通晓。”
康熙道:“此刻会加减乘除就好,年纪轻轻,理应多多学习才是。”
和嫔无奈,只得答应。
宜妃接了旨,只得叫和嫔过来商议,和嫔见宜妃穿戴的十分考究,说不尽的富丽堂皇。听闻宜妃的衣裳首饰,都是京中或是江南的上等字号量身定制的,绝无撞衫之虞。原来宜妃掌管皇上私库,一应京畿周围的巡幸,都是宜妃张罗;宜妃又修了一座佛寺,专为康熙祈福。想必康熙念在有功,也不去禁她花销。
此时宜妃只得搬出账本,和嫔看了几日,竟也看出端倪,问道:“这账上所记录的银票在何处。”
宜妃为难道:“妹妹你到底年轻,不明白其中来龙去脉。若只照着户部拨给皇上的银两,那里够花。多亏近日胤禟认识了扬州的盐商,愿意以高利借去花销。这样一来,解除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宫里也能多出钱来使用。这笔钱过些时日便能补进来,我想这样的小事,不必劳动皇上,妹妹又是新手,看不出来皇上又不会怪罪。待利银到时,自然少不了妹妹的。”
和嫔道:“我也不明白其中利害,只是皇上特意吩咐,有帐须有物。且这一笔数额不小,我也不敢隐瞒。请娘娘还是禀明圣上的好,既然是为了宫中花销着想,皇上自然体谅娘娘的难处,必定不会怪罪。银两妹妹万万不敢要。”
宜妃无奈,只得去与康熙实说,康熙沉吟一回,只说知道了,限期内补上即可,以后不得自作主张。
和嫔对茜菂说:“宫里头花销真是不小,买的东西也各有名目,总觉得都比市面上的贵了许多。想必是宫中用度不比凡间,虽然东西和外边看起来差不多,内里却是上乘的缘故吧。”
茜菂道:“姑娘成天缩在书房里面,才买过几回东西?我倒是和夫人去买过东西,有时候明明差不离的东西,夫人却要选一家贵的买,说是哪一位老爷家的字号,必须前去照顾生意。我也不大明白,想必有时候买东西也不能只看价,还有看字号吧。”和嫔想原来买卖自有人情在里面,自己原来却一无所知,有些后悔揽了此事;又想起康熙嘱托,却不敢怠慢,故此十分为难。
一天和嫔问道:“宜妃姐姐,这里记录每月每宫十二方紫罗锦帕是何物,我怎地从未曾见过,是紫色的手帕吗?妹妹见识浅陋,还请姐姐勿笑。”
宜妃拿过册子来一看,想了想道:“我记得这紫罗锦帕的确是紫色的,而且还很贵重,几年前你还没有入宫的时候,中秋年节,有人供进来的,皇上说不错,令每年供应,如何变成每月了,想是弄混了吧。”
和嫔道:“这费用确是每月支出去的,奇的是,我从未见过此物,如何只开销不供货呢?”
宜妃笑道:“宫中之物,大大小小,实在记不清楚,有可能货品还在库里,忘了发放。”
和嫔道:“看起来也花了不少钱了。我想这一处十分不合理,理应梳理清楚。”
宜妃道:“确实应该如此。”
过了几天,便查出来这紫罗手帕,不过走个名头,批出钱去,未见货来。前几年时月月供应,其实宫中如何用得了这么多帕子。后面渐渐供的少了,在后面便不再供进来,钱却不忘记收。此人如此大胆,皆因为是佟家的奴才。
佟妃听闻此事,召二妃道:“自姐姐去后,我不敢忘记她临去之时的训诫。这供应锦帕的人,既然是我家的亲戚,我也不能以不知道为借口纵容他们如此空手套钱。既然皇上有令,万不可以敷衍塞责,定要查实清楚,让他们将所收银两,悉数退还,一时补不上的,可以以衣料相抵。这紫色手帕,原是奢侈之物,不应该作为宫内日常供应,坏了简素规矩,自此便停了吧。和嫔你查出来,原是好事一件,否则我如何知道我们家的远近亲戚及大小奴才,托我之名都做些什么,你万万不要以此自责,皇上也说此事令你不必放在心上。”
佟妃又到康熙处,请治失察之罪。康熙道:“今后改了便是,不必如此。”佟妃自此又开始过问财物进出,宜妃便不能如前施展。
经过一番整治,宫中财路大体比从前清楚。康熙便与佟妃私话道:“账目交于宜妃这几年,是好是坏,我一直没有底数,如今也明白了。”
佟妃问道:“既然皇上觉得其中有些曲折,何不自己问于宜妃,令她核算交代清楚,不敢有误。”
康熙道:“宜妃是我身边的老人了,我难免顾念年少时候的情分,这些年她为了内帑也是颇费心力,就算有不到之处,也可以将功折过。我不忍心多加苛责。和嫔书呆心气,不会迂回婉折,正好可以将事情原委弄清给我,宜妃必定会更加谨慎。”
佟妃道:“既如此,和嫔妹妹就有些不值了,她平日虽爱吃鱼头,宫里的鱼头却不会拆,如何解得内里曲折,恐怕开罪于人。”
康熙道:“事情过后,我自会回护于她。”
虽则康熙与佟妃总说无事,和嫔心中到底惴惴。想自己毕竟新来乍到,不明就里,竟也能查出这么大的疏漏,难免阻了别人财路,召来恨意,更后悔当时没能推辞。
一天康熙在醒秋亭上,赏着一池秋水,和嫔穿着松叶色木兰花的衣裙,侍奉在侧。弘皙手里面拿着一把木剑,年幼不知如何挥舞,嬷嬷便握着弘皙的手,帮他出剑,弘皙乐的呵呵而笑。
康熙道:“十八年地震,宜妃拼命护我,有古代贤妃之德,我感念至今,所以这次我只是说了她一番。理财之事,不是加减乘除这样简单,而是做人做事。奴才们若不是贪恋一些些好处,怎么会忠心侍主。宜妃的确有滥施恩德之处,我有一些私库,也交给胤禟打理,只是不该内外相混。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这些钱,迟早都会归于内府,他们也有经营之功,是以也不算大过。经过此事,相信他们母子自会警醒。我看内库还是由宜妃打理,也免去你费神费力。”
和妃正看着弘皙,在池沼边沿抓泥玩耍,将河泥搅了又搅,闻听此言,如蒙大赦,忙说:“妾有辱使命,令皇上与二位娘娘劳心,还望皇上为妾辩解一二,不至令宜妃娘娘误会妾有揽权之心,挑骨之举。”
康熙道:“这个我已经对她说了,我也是为了将宫中财物查实清楚,也是为了她的名誉着想。如此便不至令你们相处有难。”
康熙道:“我忽然想起有个地方,正适合你去打理。”
和妃道:“妾上次已经露了马脚,怎么敢再揽事情。”
康熙道:“这件事不用与人共事,你一个人做,细心加上文采就可以了。”
于是康熙带和嫔到了一处宫殿,虽地处偏僻,然而殿宇高大广阔。和嫔道:“此处我也来过,不知道这么大的地方为何锁起来?”
康熙于是命院中老太监打开殿阁,进去看时,古架晶橱,满满全是瓷器,曲折九回,宛若迷宫一般,似乎望不到边。
和嫔见了,瞠目结舌,康熙得意道:“自从商代以来,瓷中精品,十有八九,汇聚于此。如今我想让你编一本‘瓷谱’。你就闲时来此钻研即可。”
和嫔轻轻触摸着一件瓷器,道:“皇上原来还有这样一处宝库,只是此处荒僻,像是好久没人来过了,皇上也不常来吗?”
康熙道:“政务繁忙,哪里有时间天天来这里。”
和嫔道:“这么好的瓷器,不能天天来观赏,真是一大憾事。”
康熙道:“何憾之有,这些瓷器,没有散落民间,得以居于皇城宝殿,天天也有人来打理伺候,这是它们的幸运之处。”
和嫔突然想起来康熙已经很久没有宣召过自己了,如今皇上身边最得宠的是缃贵人。皇上说是为了节省开支不再选秀,其实是因为更加中意南方女子的风情妩媚,所以教心腹奴才悄悄采选入宫。那缃贵人便是杭州织造送过来的,娇若梨花,还会写一手漂亮的钟王小楷,一双小脚,走起路来拐拐嗒嗒,自有一种神奇的韵致……
谁知紧接着又有一事,令和嫔险些跌跤。一天和嫔正在自己殿阁看书,突然康熙传召,和嫔以为看奏折,便去了乾清宫。只见康熙坐于炕上,手里却拿着一本册子,原来是和嫔的诗集。康熙问道:“你的诗词犯了忌讳,你可知道?”说着递给和嫔。和嫔接过来寻找,诗词颇多,和嫔搜检了一番,依旧摸不着头,只得说:“一定是妾哪里写的不对,只是妾此刻惭愧十分,心中模糊一片,只得厚颜请皇上批正。”说着跪下。
康熙道:“怪道人说书读多了人就愚钝,你看看你给陈阿娇写的长诗。”和嫔忙翻到那首乐府:
名门珠玉自珍怜,未能手执未能含,高祖枝荫第一秀,黄袍龙子难占先。
嫡母馆陶言九鼎,皇舅至尊倚重偏,阿娇十五有殊色,名媛争效料应难,
多少王孙求不得,栗姬失算眼无珠。得阿娇者得天下,金屋一诺成佳话,
旷古豪居谁先寝,武帝阿娇第一人。东榭临池誓比翼,西苑携手植连理,
琴瑟相谐歌同曲,朝朝暮暮卿与我。金屋欢喧十五载,六宫冷清断乐声,
百好具备一事憾,连理枝头无果生。中宫不出嫡皇子,朝野侧耳议纷纷,
纷纷论入武帝耳,能使夫妇不离心?皇姊平阳著私乐,乐向武帝荐美色,
就中子夫第一人,色艺人皆叹绝伦。武帝车辇远中宫,昔日明珠成敝履。
日日西宫起乐声,坐拥美人相欢忱,舞肢婀娜灞桥柳,歌喉婉转未央风。
新歌新酒新人笑,旧帘旧影旧泪痕,岂是新人貌倾城,韶华易逝常催人。
子夫宠爱日中天,阿娇冷落月一畔,花展颜色留人顾,自古红颜争相妒,
闻声欲咬银牙碎,见影更眦乌珠圆,偶人私挟袖枕中,条犯七出失懿德。
武帝怒发冲云冠,阿娇胆寒堕玉阶,叱声泪赴长门宫,印玺金册与子夫。
野雀筑巢未央木,奴婢翻然为国母。愿得诗篇续恩情,才子奇作长门赋。
赚得千金买笑去,堪叹其中薄幸同,字若血泪情若纸,妾身断肠郎心铁。
长门堆叶无人扫,半老宫眷何人问,少年至贵何需羡,老景沦落实堪怜。
武帝七十寿将近,忧惧外戚持权政,六宫后妃俱遣死,喜同夫君登极乐。
不为尧母不为后,幸而进退得全身,枝头凤凰庭中雏,当年何知幸不幸。
和嫔忙说:“此诗是妾少年时的戏作,实在不该带进宫里,又让人传阅,使人以为妾有秋扇之怨,独宠之心。”
康熙道:“你竟愚昧至此,你好好看看‘奴婢幡然为国母’,此句触犯仁孝皇后,你竟然敢拿出来传阅!”
和嫔吓得失色,道:“妾有罪,年少之时,胡写一番,哪里能想到宫中之事。如今实在不该拿着诗作在宫中炫耀,只是妾万不敢诋毁仁孝皇后,实在是无心之举,妾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
幸好这时候五公主香漩前来,原来这五公主系德妃所出,恰与素莹同岁,已嫁入佟氏家族,因是太后抚养长大,是以常常进来问安。五公主也喜做诗词歌赋,故与和嫔最是相厚,在外面听到几句,忙进来请安。
香漩撒娇问道:“汗阿玛为何事心烦,和嫔娘娘犯了什么错?”
康熙道:“这样的诗,传于宫中,有损仁孝皇后之名。”
香漩以眼色问询,和嫔便将那句指给香漩看。香漩想了一想道:“汗阿玛,娘娘明明写的汉朝时候的事,我闲时也曾与和嫔娘娘换了彼此的诗词来看,这些诗我都细细品读过数遍,竟没有看出来这句。这是我的不是了,我缠着和嫔娘娘要来看的,结果宫里娘娘们这个也看,那个也看,怎么又到了汗阿玛手里?何况诗词原是赏玩之事,不可过分解读,若细细解读,处处都有忌讳,还如何作诗?娘娘刚才也说是少年之作,断不会影射到后宫。且褐麝狸氏虽在开国之初官阶不高,然而也不是包衣,娘娘无心之作,恐怕有人借题发挥,我看这人才是意图诋毁仁孝皇后!”
幸而五公主一番劝解,康熙才不深究,只是又难免想起鳌拜当年逼婚不遂、欺凌辱骂之事,到底心存芥蒂…………
太子胤礽是康熙与仁孝皇后留存于世的唯一骨血,康熙溺爱有加,自从出世,康熙便亲自教养,举凡儒经、朝政、兵法一一传授,饮食起居亦是百般偏宠。太子一样也穿着明黄服色,只不过较皇帝稍减。昔日漠西用兵之时,命俭省内帑,唯独太后与太子宫中,分毫不动。康熙又特特命太子送一件日常衣物到前方,以示思念之情。
太子先时也是文武全才,亦能助康熙监国理事,遍得群臣称赞。这孩子在十岁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氛围,到了十三岁,接受二跪九叩的礼节,事实证明,这对于一个孩子的成长有害无益。这使得他习惯于高高在上,不懂得礼贤下士;习惯于傲气凌人,不懂得设身处地。
及至长成,康熙特请了南方才博之士为太子讲授儒学及治国之术。朝中南方学士多了起来,渐次触及明珠票拟之权。明珠虽然诡计多端,多方倾轧,奈何南方士族天性柔韧,读书之余,最善结网,几年间百战不殆,便将明珠甩出网去,而正直之士如汤斌、张英也在这场斗争中被挤出了帝师的行列,渐渐阿谀之徒在太子身边围成一党。
后来康熙忙于平定外患,治理党争,对胤礽又放纵又有所疏忽。各党一番扑腾之后,胤礽耳濡目染,于是明白了权利的好处。太后也不闲着,娇惯两个长孙,令二人得逞其性,以备自己使用;胤礽的奶公奶母,俱是卑下之奴仆,眼睛里面只有钱势二字,康熙唯恐胤礽的钱不够使,因此升胤礽的奶公凌普做内务府总管,这凌普便恣意妄为起来,对南方的商人任意勒索,供胤礽使用之外,自己也弄的满盆满钵;胤礽又从索额图那里学会原来朝中官员自己是可以安插的,从汉臣那里知道原来金榜题名是可以关照自己学生的,从噶礼那里明白原来扬州的姑娘是与京中不同的……
索额图弄倒明珠,行为更加嚣张,天下财物,唾手可取。太子的毓庆宫,美姬簇拥,珍玩陈列,远非他那个用树根牛角做摆设、一块地毯用几十年的父亲可比。出征噶尔丹之时,康熙不幸染病,危在旦夕,而奉命前来探望的太子难掩喜色,令康熙心寒不已,毕竟这孩子才十六岁,城府甚浅,不懂得在皇父面前砌词作假;一次祭祀祖先的时候,索额图逾制将太子的褥垫设立在皇帝之侧,皇帝命礼官改正,礼官居然不敢,令皇帝大为恼怒。
索额图又从准噶尔弄了一串绝色朝珠送给胤礽,嘱咐胤礽私下佩戴,不可让他那简朴的老爸看到。谁知胤礽忘在脑后,一天大喇喇地戴上朝来,华彩不凡,人人侧目。大家想莫非是皇上褪色,太子生光之意?
康熙见明晃晃有些刺目,问道:“胤礽颈中所戴何物?”
太子道:“回阿玛,这是天山的碧玉珠子。”
康熙道:“听说你要略表孝义,莫非正是这串珠子?”
太子醒悟过来,忙跪地称是,摘下来交给乾清宫首领太监赵昌。这赵昌自幼便跟从康熙,已有几十余年,常有替人周全和缓之时,只不过也受些银两,人皆称善。
殿阁之中寂静无声,那碧玉朝珠在案上闪着凌冽之光,康熙阴沉不语,那赵昌大气也不敢出,半晌,康熙方长叹了一口气道:“赵昌,你说为人父母,有什么意思,我的女儿们,各个乖巧伶俐,小小年纪,为了安抚蒙古,便远嫁关外,一年难得一见,我每次听到来使讲述公主们的情形,我想听又怕听,害怕听了,我就更想她们了……”
康熙缩了一下鼻子,道:“再看看太子和胤褆,这几年受明珠索额图教唆,嘴上忠孝仁义,肚子里面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勾当,我害怕呀,想那齐桓公,被五个儿子活活饿死在宫中,六十七天没人收尸,虫噬鼠咬啊,赵武灵王被两个儿子困在沙丘,三个月捕鸟雀为食,儿子们就是不开门,就等着他困死啊,最后如愿以偿。我的这些儿子们,就像一群小鹰,这两个大的便这样了,其余的好歹如何?恐怕将来难免啄食于我啊!”
赵昌忙劝道:“皇上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厉害啊,依我看不至于,不至于,太子一时糊涂,没有想到皇上,再说太子也许想,皇上不稀罕这些金啊玉啊,所以忽略了。至于其他皇子有什么想法,依我看那也只是想法而已,谁心里没点想法呢,皇上教导多年,阿哥们都是读过书的,皇上对他们又慈爱,皇上多多训导他们也就是了,他们绝干不出那些事来。”
康熙道:“你当我真的在乎这几颗珠子吗,如果这世上没有人,那不就是几颗石头吗?我在乎的是儿子们的心!从来我有好东西,甚至于人,都是紧着太子,可是太子有此珍宝,还要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向他索要,你当我为什么要,此物过于出格,就好比隋文帝的儿子杨勇,用金线装饰自己的盔甲,最后有什么好处吗?可见太子将来难免奢侈无度,于江山社稷无益。再者,太子的财力我是知道的,虽然我常贴补于他,可是这一串朝珠,不是寻常的东西啊,谁给他的,有什么企图,这些若细细查探起来,恐怕我父子就要翻脸了。”
赵昌不敢再说,康熙道:“还是你,无儿无女倒好,省的操一辈子心。”
赵昌道:“皇上的福分,哪里是奴才们享用的到的,老臣倒是想要儿女,可是不能够了,那些民间的父母,不是一样为儿女操心,依我看有儿有女,才不枉这世上来了一遭,皇上多想想阿哥公主们父慈子孝的情形,这可是天下人羡慕不来的。”
话虽如此,太子如此行为又如此受宠,底下的阿哥们渐次长大,每到年节,还要对着这样一个人行二跪六叩之礼,心中不平,日益增长,于是北斗五星光乱。康熙虽然爱子心切,也难免稍有动摇。康熙见南方士人何绰,学问渊博,品格正直,便令他在皇子中择一人教导,何绰便选了品貌温润的八皇子胤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