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士奇直谏嫔御职 董噶礼邪引储君志

这一年御史王鸿绪密奏一封,说是太子与索额图于巡行德州途中,密谋不轨。康熙见了密折,想起巡行之时太子种种可疑之处,又想起索额图一贯与太子绑在一起,明里暗里,僭越之举频出,如今在朝中一党独大,岂可再留?便按照密折所奏之人证物证,命刑部详加探查,一时举报之人甚多,果然其罪不能掩盖,于是索额图伏罪。而这王鸿绪,便是将来八爷党的主力。

那索额图被圈禁起来,他年届七旬,一贯养尊处优,来到这里,虽然衣食不缺,比起自己府里,已是天上地上,又兼忧急攻心,竟生起病来,康熙恶其教坏太子,便不予好好医治,不出几个月,竟成弥留之态,太子千求万求,康熙才许见一面。

太子见了索额图,只见须发白乱,形容枯槁,便心疼泪下,索额图将周围的人都打发出去,拉着太子的手低声道:“皇上突然发难,臣恐不久于人世,所挂心者,一者太子尚未登基,二者怕牵连儿子及族人。”

太子泣道:“还望三姥爷珍重身体,早日康复才是,我天天乞求汗阿玛,汗阿玛想是知我所求,近来避而不见,三姥爷若是好了,亲自去求,解除汗阿玛疑心,则胤礽可保,舅舅们可保。”

索额图道:“可叹两年之前,功败垂成,如今竟然被高狗落石,恨不能寸碾了这个狗奴。”

胤礽道:“究竟汗阿玛有何凭据,那时候明珠也是谋反,最后也放了,汗阿玛竟然对三姥爷如此无情,甚是奇怪。”

索额图道:“那时候我们告明珠,真的没有真凭实据,都是道途之言,如今我们确实真的行过此事,难免雁过留声,想必皇上已经拿实,故此定要致老臣于死地。”

太子道:“这便如何是好?”

索额图道:“只要保住太子,老臣死而无憾,太子万勿以老臣为忧,须知老臣不能白白死去,万不能让明珠胤褆死灰复燃,则老臣死不瞑目,你见皇上时,定要与我划清,多叙骨肉之情,须知皇上对你的疼爱,其他皇子万不及一。还有一事,你要谨记,皇上年才五旬,你这太子不知道要当到何年何月,其间必定有长大的弟兄想要扳倒你,古来太子皆是如此。我虽然去了,一干人等皆可为你所用,一有机会,你不可顾念孝义,切记切记!”太子听了,牢牢记住。

索额图又骂明珠:“与我为难几十年,如今又不跳腾了,他若跳腾起来,皇上或许还留我震住些他,如今留我一人太出挑,岂不成了皇上的眼中钉吗。哈哈,明珠老儿,你我跳腾半世,不过是皇上手里的两个猴儿罢了,皇上看我们的猴戏,不知道有多乐呢。想不到如今我先退了场,想来你也就不远了。”太子恐人听见,忙劝止了。

索额图便于夜里去世,太子心怀不忿,与其余党多有联络,伺机而动,表面依索额图之计,对康熙虚与委蛇,康熙念皇后之故,不加追究,令其自省悔过。

这一日高士奇在南书房陪康熙作画,康熙问道:“澹人家中几房妾室?”

高士奇答道:“薄备妾室两房,聊娱晚景,兼协家务。”

康熙道:“以你之官职财力,如何不多娶几房?”

高士奇答道:“先前拙荆在时,也有几房妾室,因是非颇多,引得士奇头疼,拙荆气闷,后来陆续去了,如今余的这两房,性情尚好,故此士奇不欲再娶。”

康熙道:“虽说娶妾娶色,然性情也不能差了,自然是你夫妇二人选取有所失误所致。”

士奇称是,康熙道:“我的妃嫔之中,若论容色,当属良嫔,王贵人,此二人中,王贵人之德行,尚高出于他人,只因是南方汉女,暂屈贵人之职,我在宫中,多与相伴,其言语谨慎和暖,处事自谦无私,最是忠心伺主,我近日专门为其画像一副,待我取了你看。”

高士奇忙答道:“天家颜色,士奇怎堪窥取,臣万万不敢。”

康熙道:“你与我而言亦师亦友,且年纪已大,看了无妨。”

说着去内室取了画展开,士奇看了,对康熙说:“臣若赞是九天玄女,竟是俗了,且姿态端庄,神色亲和,无愧壸仪典范。”

康熙得意道:“究竟真人是画不能描摹的。”

士奇贺道:“内职淑美,圣上之福。”

康熙又道:“我内妇之中,尚有卓才学者,不让翰林,能为我代批奏折。”

士奇大惊道:“士奇也听到外朝议论,时有圣上批阅之词,笔迹不同,然行文流利,陈述清楚,大家都猜是内监,以为内监中有字论不凡者。”

康熙道:“我宫中的确有秉笔太监,不过识些浅显的书籍,有时不能体会我意,此女却读书颇广,故能代劳许多。”

高士奇乃跪奏道:“臣不欲知晓是哪位娘娘,以免所言偏颇,即使仁孝皇后曾行此事,臣也大胆有所微词,臣所言其实是愿娘娘们德行愈加无暇,勿损及皇上圣德。后妃览奏折则知外朝之事,批文字则行天下职权,有几人不为所动焉?历来后宫从政,能不偏斜者甚少,圣明者如宋朝刘太后,我朝孝庄太后,余者平平倒好,祸乱朝纲者甚多。况皇上所言墨比翰林,则其人必熟知古今之事,难保效仿后宫弄权之事,若有子,能不为其子谋算?先前两党之争,归根结底是为了储位之事,焉可使后宫之人再起此念?娘娘们或不能自省,或迫于皇命,请圣上多多思度,早罢此事。”

康熙沉吟道:“我识你忠心,起来吧,此事自然在我掌控之中。”

原来高士奇本来是一刁滑小人,先投索额图,又转明珠门下,为争夺权柄,与朝中汉臣联手,弹倒明珠,又摩康熙之意,卖掉索额图,端地是见风使舵不倒翁一只。此番言语,名为忠介,实为私心。一则文人相轻,若有人文才受到称赞,自己在圣上心中难免退了一步;二则自己靠发卖康熙心意发财,市面有云“万国金珠归澹人”,唯恐此活计被他人夺去;三则此女子若真是弄权之人,将来难保不识破自己欺上压下之事。是以先加馋毁,以为长久之计。

康熙心中难免又再生疑,听说和嫔殿阁之中,存书颇多,便于闲时去翻阅。和嫔手里正拿着一本,康熙问道:“读的什么书?”

和妃答道:“资治通鉴”。

这时太子派人给康熙送东西,康熙打开一看,是桃干,微笑道:“究竟这孩子孝心还是有的,这是太子府中自制的,味道与贡来的不同,你也留一些吧。唉,说起来,若是能向臣子们那样,年龄大了,能有退职宁养之时,抱子弄孙,也是美事一桩啊。”

和嫔道:“皇上子孙满堂,是古往今来难得的福祉;皇上治理天下,身无暇几,更是万民的福祉。”

和嫔心中想着繁泠所望,便将书翻了一翻,恰好找到一章,摆在桌子上,又对康熙说:“物事虽小,可见皇子们的一片孝心,时时惦念皇上,真是皇上的福气。贱妾怕茜菂不会存放桃干,召来虫蚁,且去看看。”说着入内,康熙顺手拿起书来,只见上面写到:

“玄宗至咸阳,肃宗备銮驾迎于望贤宫。肃宗解黄袍,着紫袍,下马趋进,拜于楼下。玄宗降楼,抚肃宗而泣。肃宗捧玄宗足,呜咽不自胜。玄宗索黄袍,自为肃宗著之,肃宗伏地顿首固辞。玄宗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我得保养余齿,汝之孝也!”肃宗不得已,受之。玄宗不肯居正殿,曰:“此天子之位也。”肃宗固请,自扶玄宗登殿。将发行宫,肃宗亲为玄宗引马执鞚,行数步,玄宗止之,谓左右曰:“吾为天子五十年,未为贵;今为天子父,乃贵耳!”左右皆呼万岁。玄宗退居兴庆宫,肃宗累表请避位还东宫,玄宗不许。”

康熙读了,若有所动,待和嫔出来便道:“这些书不是后宫应该读的,后宫还是要以女则女训为主。”和嫔只得答应。

一天和嫔依旧被召去代批奏折,此一回却在渊鉴斋内。和嫔见到一个折子,于是对康熙道:“启禀圣上,钦天监说荧惑星现于东方苍龙之腰,在太子星与庶子星之间犹疑,请皇上留意诸位皇子的言行举止。”

康熙想了想道:“此时是六月里,钦天监这帮吃干饭的,莫不是把岁星识成了荧惑?自从南怀仁去了,钦天监又将这老一套拿出来说事。”

和嫔道:“古书上不是说:‘天垂象,见(xian)吉凶,圣人象之’么?”

康熙道:“非也非也,星辰虽则随天运行,而其出没移动,自有规则。荧惑守心,只不过是寻常的斗换星移,其实与世间诸事兴衰无干。你去架子上寻一本南怀仁的《堪舆图说》,看看便知道了。”

和嫔便去寻,只见这渊鉴斋内,藏书颇丰,和嫔头一次见,不禁失神,暗暗想,若能讨得皇上喜欢,时时能来这里观览,实是美事一件……突然想起资治通鉴之事,当下不敢留恋,只将那本书取了出来,打开看时,觉得屈涩荒诞,不知所云,比《山海经》还要离谱。和嫔心想从前曾见古代道士所写的谬论“天地之状,其型若卵,六合之中,地圆若球”,原来海外也有方士,将这些不经之谈拿来邀宠。

和嫔问道:“古人云天圆地方,这里面却说是天圆地圆,未免太过离奇。”

康熙道:“极目之处,难见地平之后,皆因地圆之故。”

和嫔想了想问道:“日东起而西落,方能普照四方,若地圆,如何普照?”

康熙道:“窝阔台汗曾派人历经数年到达极北冰海之地,那里有数月皆悬日,数月皆悬月之事,若地为方,此事何解?你方才所说日东起而西落,若非地圆,日如何东回至扶桑神木?”

和嫔听了语塞,又想了想道:“若极北真有此事,定是日沿极北地缘之下回到东方,所以在那里之人日夜看到金乌高悬。”

康熙听了,问道:“那么月亮呢?……惟以地为圆转之体,方能解释此事,朱子也曾说过:‘地若卵黄’。”

和嫔听了,笑出声来,道:“那么若有人转到下面去了,岂不是都掉下去了么?”

康熙道:“无知!”

和嫔忙敛起笑容,康熙道:“可叹我一众妾妃之中,竟无一人能于此略知一二,如此精妙绝学,也惟有我与胤祉能领略其中奥义了。

是年康熙携太子等南巡,到了噶礼属地,噶礼自然要前来奉承。噶礼姓董鄂氏,曾祖父颌合栗是开国功臣,也是努尔哈赤之婿。噶礼的姑姑是顺治帝的妃子,生裕亲王福全。因着这些关系,加上噶礼确实善于办事,因此升到了巡抚的位置。噶礼一贯贪财,又善于围拢康熙胤礽父子,在治地修了许多碑亭为康熙歌功颂德,捞了许多好处为胤礽搜财搜色。治地内一有参劾之事,噶礼便收买大队水军上街,为自己鸣冤叫屈,又借自己是密折线人,对康熙做出一副忠直被馋之相,由是迷惑了康熙许多年。

到了驻跸之地,噶礼先悄悄来见太子道:“江南孙家、李家、曹家听说太子驾临,都不胜荣耀,为太子备了路费,如此太子就可以从容赏游了。这是他们献的织金云锦宫装,雕金妆匣,扬州脂粉套盒,是请太子妃并福晋等享用的。”

胤礽打开妆匣,取出里面的一件金丝首饰,乐道:“他们倒还懂事。”

噶礼将粉盒一旋,转出来几个小盒,脂润粉滑,暗香浮动,太子不由挑起眉毛,微笑起来。

噶礼又道:“听说跟来的几位阿哥那里,他们也跑去了。”

胤礽道:“这没什么,也该让他们沾一点,省的说我吃独食,将来万一汗阿玛要追究,也怪不到我一个人头上。如今我也三十多岁了,人生几何啊,该享受的也要享受了,谁知道将来怎么样。”

噶礼连忙说道:“太子别这么说,奴才还等着借太子爷的光呢。只是陈鹏年那厮,这一次又不识相,我与他商议略略加些税,他竟一口回绝。白白让他守着江南流油之地,却不给太子爷面子。”

胤礽道:“沽名钓誉!这天下的钱原是谁的?让他管了一回,他竟弄不明白了……我自有法子让他明白。”

噶礼说:“奴才怕太子旅途寂寞,精选了几名女子,长得好,唱的好,跳的好……”

胤礽未及听完,已经乐了。噶礼又说:“就怕皇上……”

胤礽道:“你又被汗阿玛蒙了,其实汗阿玛这几年也选了几个江南的绝色女子,藏在畅春园里,充作常在……不如这样,晚上你先给汗阿玛送两个过去,不就得了。”

于是噶礼晚上觐见康熙,康熙道:“你是皇亲,声名要紧,旁人参你的,想必多少也有些影儿,你自当更为小心谨慎。”

噶礼忙道:“幸亏皇上明察,袁桥那起小人才没有得逞,奴才实在是因为实心做事,得罪了太多人,才被他们诬陷的。”

忽听宫女惊叫一声道:“虫!有虫!”噶礼连忙去龙床看视道:“这床内居然有一只蚯蚓。”

康熙道:“当年出征之时,什么蛇虫鼠蚁没有见过,只是如今太平盛世,陈鹏年做事未免太过粗疏。”

噶礼三下两下将宁稠褥单卷作一团掖在臂间道:“陈鹏年如今在忙河务之事,又与众人起了争执,想必于皇上行宫之事有所疏忽,都是奴才之过,奴才应该亲自料理行宫之事才对。”

康熙道:“陈鹏年一味尖刻,与众人不合,又不肯为君父之事效力,看来是孤高之人,不放人在眼里。”

噶礼道:“皇上万勿为这样的人生气,白白坏了兴致,奴才备了几名女乐,请皇上欣赏。”

康熙问道:“人在哪里。”噶礼献媚道:“已经到了行宫了。”

康熙突然就发起火来:“下贱货色!也敢带进来和诸妃嫔娘娘共处一所?如此玷辱国体,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噶礼连忙跪地求饶,康熙道:“这一会暂且饶了你,速速滚出去!”

幸得第二天太子老师张英觐见,康熙询问陈鹏年官声,张英力述陈鹏年清正廉洁,百姓称许,太子等人的诡计才没有得逞。

回到京师,就有人弹劾噶礼,于南巡途中,私自勒索,私加税额,买卖男女,荼毒太子。康熙见了,想自己好好地一个儿子,竟有如许多人争相教育,如何不恼?只是顾及福全颜面,便对一旁的和嫔道:“这回所参,必是真的,就罚他五千银子,让他好好长个记性,别以为是皇亲,我会一直惯着他们,这些人,贪财有些过了,我给他们的好差事,还不够喂饱一府的人吗?定要弄出这样的事来,弄得君臣脸上不好看。此次就算给他一个大教训,好让这些人们,有所警醒。”

和嫔到底年轻幼稚,虽然过目奏折,于外边的世情干系却不大留心,加之一时分神,在侧案上听康熙语带不满地讲了一大堆,就在那份奏折上写道:

朕深为痛心,为整肃纲纪,着罚噶礼银五万两,以儆效尤。

噶礼便求进京面圣。康熙心里有气,道:“此人不识好歹,我不过罚了他区区一点银子,给他点颜色看看,就跑过来不知道要做什么,就让他来,看我骂不死他!”

噶礼数日后入宫,跪下喊了一声皇上,就跑到康熙跟前,抱住康熙的腿哭起来:“奴才罪该万死,还请皇上开恩,一罚五万两,教奴才全家老小,如何过年。”说着涕泪交流,胡子抖抖发发,看起来甚是可怜,又哭道:“奴才一时糊涂,给皇上丢脸了,这次的确是买了几个男女艺人,奴才承蒙皇上恩宠,做了这样不体面的事,实在是没脸来见皇上!只是太子绝无接受奴才馈赠之事,不信请皇上去太子宫里去查,都是小人见太子看了两出南戏,就在那边造谣诬陷奴才,请皇上明察!至于加税之事,是奴才一时糊涂,为了让皇上在路上过得舒坦。勒索也是没有的,南方商人纷纷都说,有了皇恩他们才能挣钱,都是他们自愿供给的。想我原先是何等忠心之人,怎么会糊涂到这个田地,我也要捶捶这肋巴条,那时候还不如被马踩死,省的如今丢皇上的脸啊……”

康熙听了,又惊又怒,那噶礼的话,虽然粗糙,却勾起来从前之事,难免伤怀,道:“你的伤最近怎么样了,那时候征讨格尔丹时大军被困,我也一天只能吃一餐,急需粮草,催的急了,差点摔死你这狗奴才,好赖救活了。”

噶礼听了放心,于是收了收泪,道:“还时不时地痛呢,皇上赐给奴才的药方,奴才比饭还吃得勤呢,吃了皇上的药,这肋巴条也稍稍争气了,比往年好些。”

康熙骂道:“你这狗奴才,药能当饭吃吗,痛一痛也好,教你这奴才好好给我长长记性,再有妄为之事,要了你的狗命。看在你从军多年的份上,我减为罚银一万两,能不能过年啊?”

那噶里初时听到“区区一点钱,长长记性”以为无望,听到此处,心中欢喜,不敢表露,便跪地痛哭天恩,指天发誓:“奴才只知道听从皇上的教诲,为民为皇上,奴才老母在斗姆神前叩祝圣上万寿无疆,奴才每月斋戒六日,叩请减奴才寿命以加皇上……”一时噶礼去了,康熙便令传和嫔前来。

和嫔进殿跪下行礼,刚抬起头,冷不防康熙将手中奏折砸过来,正中前额,一时又羞又痛,低下头不敢言语。赵昌从未见康熙于宫眷如此震怒,为免和嫔难堪,忙回避了,康熙骂道:“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如何大胆妄为,乱批圣旨。”

和嫔忙拿过奏折看时,见是参奏噶礼,心中做懵,道:“贱妾是按皇上的旨意……”

康熙道:“住口!还敢狡辩,我说五千两,你敢批五万两,我说充军,你是不是要批杀头啊?”

和嫔哭道:“贱妾不敢。”

康熙道:“你不敢?你以为自己念了几本书,就要充作武瞾之流,我且问你,妃嫔职责所在何处?”

和嫔答道:“侍奉君王,繁育皇嗣,和睦六宫,亲蚕理丝……”

康熙:“可有干预朝政这一条啊?不错,我见你颇通文墨,令你随侍在侧,身为妃嫔,你应当怎样做?”

和嫔听了,不知如何作答。康熙道:“你应该知道班婕妤的德行,不该自己做的事,就算我让你做,你也该推辞才是,你可曾推辞过啊?我且问你,你们家是不是与噶礼家有何仇怨怀恨在心,故意这样批的,以为能蒙混过关。”

和嫔哭道:“我家与他毫无干系,是贱妾一时听错了,我在家中,从没有听说过噶礼这个人。”

康熙道:“我自会去查,你们何人能瞒过我去,若是徇私报复,宫中断不能留你。赵昌,赵昌。”

那赵昌从外边进来,康熙道:“告知惠妃,将和嫔的月例供应人口等,降为贵人,我心怀宽仁,暂且不降你的名位,你回去闭门思过,不许再出来生事,退下!”和嫔只得谢恩。

过几天惠妃便召和嫔道:“我也不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错,连佟妃娘娘亲自去劝,也被推了回来。我年纪大见得多,皇上在后宫自从通嫔的事情之后,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皇上不降名号,也是顾及大家的脸面。既然如此,只能按照皇上的旨意,裁去俸禄人口,移去天青苑居住,今后年节,暂时不用出来见礼了。”

说了一阵,和嫔心已凉透,惠妃又道:“依照规矩,冷宫妃嫔须交出贵重首饰,以示惩戒之意。”

和嫔道:“我已经带来了。”

茜菂便交来一盒首饰,惠妃略略一看,令小太监登记了交还内廷监。和嫔便行礼退出,侍奉之人,只留茜菂青莲并几个老太监,余者分去它处。

素莹想不到进宫短短不到两载,竟弄到如此境地。心中懊恼思念之情,每到入夜无人之时,情绪更甚,辗转难眠。叹此生错入紫垣,错失爱侣,此生无望,来世何寻?夜泣下而泪纵,秋悲起痛雁横,说不清缠绵之绪,道不尽婉转之愁。凭镜睹影,形单影只,玉珰在耳,犹似穿心,忙将那副小小柳环收进妆奁,不忍再戴。

一天那宜妃竟然到访,素莹想自受罚以来,只有佟妃和五公主来瞧过,后来怕康熙不乐,也都不敢多来。她来探访,甚为奇怪。便迎进来,道:“有罪之人,怎敢劳驾宜妃娘娘过来。”

宜妃道:“姐妹之间,理应互相帮衬才对,何况这里面也有我的不是。怪只怪那时候你我二人愚笨急躁了些,翻账弄得大刀阔斧的,谁知道得罪了谁在后面嚼舌。”

和嫔道:“都是贱妾自己做的不好,没有那计算之术,偏要做计算之事。此中前因后果,我静静反思,也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年轻罢了。”

宜妃道:“我原来不知道那紫帕是佟府奴才的供应之事,弄得佟妃失了脸面,佟妃娘娘是皇上身边最得意之人,就算佟妃不怪,想必皇上也怪你多事了。”

和嫔道:“我并不是因此事受罚,乃是其他缘故。”

宜妃忙问:“什么缘故?”

和嫔道:“无非是有失嫔御之职,也没什么可说的。”

宜妃顿了一顿,道:“横竖都是有人使坏,焉知没有紫帕的事情在里头?可叹我职权有限,也无法回护于你,你这次受罚,想必各项减了,起居多有不便,姐姐这里有纹银百两。你是知道的,我和胤禟经营这内帑,甚为辛苦,有时还要自己赔些,虽然如此,到底带累过你,你如今有难,姐姐怎能装作不知道,你且收下,填补日常所需吧。”

和嫔道:“既然如此,不敢辜负宜妃娘娘的美意。”便令青莲收下,那宜妃于是去了。青莲便问移宫之事,和嫔道:“带上佟妃娘娘所赐文房四宝,书籍只带女训女则。再则随身常用之物,那些没用的闲品,就留给他人吧。”

和嫔被罚入瓷宫,却意外看到鲁嬷嬷也在此处,二人叙述一番。原来鲁嬷嬷年纪渐老,遴选训育秀女宫女等颇为吃力,便自请来此荒僻处以图清闲。和嫔只是大略说自己不讨皇上喜欢,被罚到此处,鲁嬷嬷度其神色,便不细问。

鲁嬷嬷道:“娘娘若想离了这里,自然少不了去央告佟娘娘和赵公公,娘娘自己也须设法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