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太常

嘉德殿内,金色的阳光如丝线般倾洒,将整个殿内映照得明亮而温暖。

刘辩正翻阅着奏疏,却觉得索然无味。

这时,张让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嘴角咧得老大,眼眸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褶子都挤成了一道道深沟。

“陛下,今日乃是卢公以太常之职巡察太学的日子,陛下要不也去凑凑热闹?”

刘辩抬眼望向嘉德殿外明媚的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说道:“把刘协也叫上,要是合适,就把他留在太学吧。”

张让赶忙应了一声,便一溜小跑着出去了。

不多时,刘辩换上便装,去向何太后请了安,随后一行人便出现在白虎门外,朝着太学的方向而去。

刘协趴在辎车窗檐上,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兴奋得难以自持。

刘辩的目光也被车外的景色吸引住了,这可是他第一次走出南宫。

刘协咬着手指,满脸好奇地问道:“皇兄,我们为什么不走苍龙门呀?那边离太学不是更近一点吗?”

刘辩伸手一把搂过刘协,用力掐住他的小脸蛋,轻轻揉搓着,说道:“就你知道得多。”

至于为何要走白虎门,其实刘辩也想借此机会好好瞧瞧雒阳城内的人文风光。

据《太平御览洛阳记》记载:“三市,大市名。金市在城中,马市在城东,阳市在城南”,由此可见东汉雒阳的商品经济已然十分繁华。

而乘车从白虎门出去,正好能够绕三市一圈,既能考察民情,又能趁机放松一下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驾车御者是身着常服的伍孚,此人因早亡,相关记载较少,刘辩便让他时常伴在左右,以便考察其能力。

马车还没走出百米,刘辩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拦在了道路中间,来人正是荀攸,荀公达。

“陛下此番偷偷出南宫,恐怕少府还不知情吧。”

辎车之内,荀攸端坐在一旁,望着眼前这两位还未束发的少年,不禁有些恍惚。

刘辩伸手一把揽住荀攸,脸上满是笑容,说道:“公达,何必如此严肃呢?如今这大好风光,不早早出来感受,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他心中暗自感慨,不知道自己还能守护这繁华的雒阳城多久。

若不是当日自己救下何进,维持住局面,恐怕如今的洛阳在焦土政策之下,早已是一片惨象,更相蹈籍,饥饿寇掠,积尸盈路,火光漫天。

荀攸望着刘辩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愣了好一会儿。

这还是当日在屏风之后运筹帷幄的天子吗?

刘协在一旁插嘴道:“皇兄就是这样,陛下是不是也挠你胳肢窝的痒痒肉了?”

刘辩笑着一脚轻轻踹向刘协,却也没使多大劲,说道:“就你小子事儿多。”

随后,他转头看向有些发愣的荀攸,说道:“今日朕未穿冕服,咱们便以同辈之礼相待即可。”

荀攸赶忙拱手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听陛下的。”

刘协又抢着说道:“今天皇兄叫王公子。”

荀攸心领神会,朝着刘辩拱手道:“王公子,今日可要多多叨扰了。”

马车在颠簸中一路前行,辎车下是夯实的黄土路,被往来的行人与车马踩踏得十分平实。

街边的房屋错落有致,大多是土木结构,屋顶或是覆着茅草,或是盖着陶瓦,偶尔也能看到几座气派的深宅大院,朱漆大门显得格外醒目,这些都被刘辩一一记在了心里。

他想着,日后要是缺钱了,抄这些人的家,说不定能解一时之困。

路过今日的集市时,喧嚣的叫卖声和吵闹声从集市中传了出来,市掾站在鼓楼之上,环视着整个市集。

张让在马车外笑着说道:“陛下,今日马公在集市之中搭台坐而论道,场面恐怕十分热闹,陛下要不转过去看看?”

日讲、经筵之事安排在刘辩行冠礼之后,如今已在雒中的扶风马氏,自然要为马日磾成为日讲讲官造势,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马氏家学,值得天子以一日之师相待。

除了马家之外,不少名士也都在雒中传扬学术,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阙里孔氏的孔融,以及东武伏氏的伏完,伏完便是日后伏皇后的父亲。

当然,这两家都是以古文传家,且专注于学术研究,在朝堂之上并没有太多根基。

刘辩挥挥手说道:“等晚间回来再去,先去找卢公,看看新任太常的威风。”

虽说当日抄家之事,曾引发一些士子游行,但正如刘辩所料,没过几天便平息了下来。

毕竟,阉宦家族子弟被处斩的人头,以及流放的队伍,可是实实在在地在雒中巡游示众,这一举动既威慑人心,又拉拢普通百姓。

再加上运输到太学的铜钱,都被用来修缮屋舍、教室,改善士子的伙食,还建造了新的书斋和讲堂,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眼前,闹事的声音自然就小了下去。

当然,有一大半铜钱被新上任的大司农荀彧借走了,至于何时归还,新任太常卢植也不太清楚。

此时,平阳门被雒阳城中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围观的百姓中,贫困些的手中握着一串桑椹,朝着马车扔去,稍有家资的则轻轻抛上一颗梨或是柿子。

驷马安车之上的卢植神情肃穆,但难掩眼中深处的笑意,他连连摆手说道:“莫要再扔了,都留给家中的孩子们吃吧。”

然而,他这话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反而开道的羽林军士卒身上都多了不少瓜果。

人群中,一声高喝传来:“多谢卢公啊,要不是公,我们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对呀,多谢卢公,这些瓜果算什么,如今祸害我们的阉宦都被惩处了,我们可有好日子过了。”

夸耀声与祈祷声在平阳门下此起彼伏,久久回荡。

跟在人群后面的刘辩望着前方热情的百姓,脸上却满是忧虑之色。

荀攸见状,赶忙劝谏道:“陛下,百姓们无知,只知道是卢公惩处了阉宦,却不知这背后是陛下的功劳。”

还没等他把恭维的话说完,刘辩摆摆手说道:“公达误会了,朕岂会在乎这些虚名。”

荀攸心中好奇,抬头问道:“不知陛下所忧虑的是什么呢?”

此时,刘协也探着小脑袋,一脸好奇地望着刘辩,也想知道答案。

刘辩伸手摸着刘协的脑袋,说道:“你说,压迫他们的阉宦子弟被除去了,他们的日子真就能好过了吗?”

荀攸不敢多言,他明白刘辩话语中的深意。

压迫百姓的阉宦子弟确实不在了,可还有豪强、豪族,世家,甚至是皇家存在,他们依旧会继续欺压百姓。

他荀攸自己也是世家大族中的一员,怎么好多说呢?

刘协见荀攸不说话,天真地问道:“皇兄,为什么这些老百姓还是过不上好日子呢?”

刘辩捏着刘协的脸蛋,郑重其事地说道:“因为还有像你这样的坏王爷。朕可告诉你,日后去了封地,每天就老老实实地呆在王府里,别到处乱跑,少去祸害百姓,听到了没?”

刘协赶忙反驳道:“我肯定不是坏王爷,我要造福一方百姓。”

刘辩语重心长地说道:“协儿,你要记住,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

刘协认真地点点头,说道:“协儿记住了。”

坐在一旁的荀攸仿佛忘记了呼吸,窗外的喧嚣声也充耳不闻,他望着眼前年仅十四岁的刘辩,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感觉这一切有些不真实,难道真有先祖点化这回事吗?

这可是他先祖传留下来的典籍原文,陛下是怎么知道?

若不是这样,眼前这位天子难道真的是生而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