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卢植

舆论汹涌,搅得这秋日也仿佛蒙上了一层阴霾,细雨绵绵,愁绪万千。

纵兵屠杀士子的消息传出后的第二日,整个雒中城沸腾起来,百官为之震动。

清晨,百官纷纷上朝面议,而一辆马车缓缓从白虎门驶出。

卢府门前,早有人恭敬地迎候。

刘辩坐在辎车之内,望着往来奴仆搬运的布缦、敛服,以及陶制的房舍、猪圈、鸡窝等物,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不善。

这些都是给死人陪葬的阴货,卢植分明未死,如此手段实在太过下作。

马车停在卢府门前,却见数十名奴仆正搬运着一口棺椁,棺椁上赫然书写着“卢贼死于此”。

卢植之子卢疏赶忙上前,撩开车帘,恭敬地拱手道:“圣福躬安。”

刘辩从马车中走出,眉头紧锁,冷冷问道:“这些都是什么?莫不是卢公出事了?”

卢疏一脸哀伤,倾诉道:“不是的,陛下。乃是昨夜有人趁门房睡着,偷偷搬运过来的,实在是让家门蒙羞。”

刘辩愤怒地挥袖怒斥道:“这并非卢卿之过,有何羞愧?你们应当硬气些!”

卢疏赶忙反应过来,当即下跪道:“还请陛下为家父做主。”

刘辩转头朝着御者喊道:“伍孚,下去将棺椁移开,当街给朕烧了。”

伍孚领命,他身高八尺,迈着大步朝着棺椁走去,身形如山般魁梧。

“都让让,让我来。”

大手一挥,原本围在棺椁边上的八名奴仆,皆低头退至一旁,满脸的不可置信。

只见伍孚走到棺椁前,双手紧紧抓住棺椁两侧,一声暴喝,棺椁微微颤抖,眨眼间便被他拔地而起。

“跟我走。”

话音刚落,伍孚肌肉紧绷,虬结凸显,额头青筋暴起,脸色涨得通红,而棺椁也随着他的步伐移动。

其余八名奴仆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赶忙围在旁边,生怕棺椁压到伍孚。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伍孚将棺椁搬运到街道正中,竟没有丝毫力竭的样子。

卢疏眼中满是惊叹,忍不住夸赞道:“真乃壮士也!”

刘辩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说道:“快些进去见卢卿,朕要询问清楚当日之事。”

背后棺材燃烧,烈火熊熊,雨滴也难以熄灭。

今日荀攸本也想来,然而此次事件涉及之人,刘辩和卢植二人心中都明白,或许荀攸背后的荀家也有参与其中,因此刘辩便独自前来。

进入院中,众人便转入书房。

但书房大门紧闭,卢疏赶忙上前,连敲三声,轻声提醒道:“父亲,陛下来了。”

屋舍内,传出一道苍老且虚弱的声音:“陛下,恕老臣招待不周。今日这副模样,实在无颜面见陛下。当日陛下见臣,也是隔着屏风交谈,今日老臣任性一回,还望陛下允许。”

卢疏在一旁解释道:“昨日回来后,家父已有一日未曾进食,将自己关在书房也已一日了。”

刘辩微微颔首,示意卢疏退下。卢疏会意,赶忙离开,并高声喝道:“卢卿当年槛车入洛之时,都能凛然不惧,何时变得如此懦弱不堪,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了?”

说罢,刘辩猛地一脚,重重踹开了书房大门。

烟尘扑面而来,在雨雾之中格外醒目,更多的是一股死人般的气息。

在昏暗幽深的书房中,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叟跪倒在地,双眼无神,仰头注视着刘辩。

刘辩见状,心中惊骇不已。前些日子见到卢植,不过只有缕缕白发,而今日却仿佛一夜之间华发三千。这还是当日审判阉宦时,意气风发的卢子干吗?

“卢卿,你这是。”

刘辩赶忙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卢植。

卢植惨笑一声,说道:“让陛下见笑了,看到老臣这副丑态。”

刘辩神色淡然,说道:“这确实是丑态。朕还以为国之桢干的卢子干,此刻该是大块吃肉、大碗饮酒,没想到竟为了一件非自己所为的龌龊事,一夜白头,实在是羞煞人也。”

卢植一把甩开刘辩搀扶的手,独自走到坐榻上,喃喃道:“陛下,老臣实在愧对陛下所言的国之桢干,臣何德何能,担当不起啊。”

刘辩大步上前,高声说道:“难道你卢子干觉得自己不配?投戈讲艺,朕记得这说的就是你卢子干既能征战沙场,又能教授学子。九江蛮族反叛,你一人一骑便平定叛乱;黄巾之乱时,你拜中郎将,统领五校,将张角围困于广宗。这些难道还称不上一句‘国之桢干’吗?”

卢植当即下跪,稽首作揖道:“未曾想到,臣在陛下心中评价如此之高,实在有愧于陛下的期望。”

刘辩独自拿起墨块研磨,却根本不知如何正确使用,只是胡乱地学着,如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疯狂乱搅。

一块上好的松烟墨,瞬间便少了一大半,磨出的墨水混浊如夜。

刘辩提笔问道:“你可知朕为何选你主持审判阉宦子弟吗?”

卢植望着自己平日书写都只敢用一点的墨块,心中一阵心疼,咬牙道:“臣不知。”

刘辩怒斥道:“你当真不知?”

卢植低头不语,眼不见为净。

刘辩意气风发地说道:“自是因为朕觉得你与那袁隗等人不同,你是真正一心为大汉,而非那些只知男盗女娼之辈。”

刘辩拿起书桌之上的狼毫笔,在一张略微泛黄,却光洁无比的左伯纸之上,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

卢植调整好心情,赶忙上前,却猛然发现自己平日使用多时的狼毫笔,在刘辩手中竟开始分叉掉毛。

“陛下,老臣有个不情之请。”

最后一笔落下,刘辩抬起狼毫笔,递给卢植,说道:“卢卿,尽管说来。”

卢植望着刘辩所书写的如狗啃般的“国之桢干”四字,直摇头:“若是待到日讲开始后,不知可否请蔡邕,蔡伯喈,教授陛下几日书写?”

刘辩拿起纸张,看着那狂野不羁的四个字,反问道:“难道写得不好吗?”

卢植昧着良心道:“颇具孩子气。”

刘辩望着精气神已然恢复的卢植,将纸张随意一甩,怒声道:“尔等世人,可恶。”

卢植却如获至宝般,将刘辩的“墨宝”捡起,捋平皱角,双手捧起道:“多谢陛下赐宝。”

刘辩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冷冷说道:“卢卿若是喜欢,便好好收藏。今日张让也来了,你想如何处置都行。还送了些宫廷美食,你先去沐浴,朕等你一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