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街头碎弦
- 范烟桥著 王稼句整理
- 4字
- 2025-03-24 16:24:05
街头碎弦
卖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花开要是花谢,许多人也比不上他。我要是有心,我要折一朵儿戴,又怕人家骂。……”
——北方杂曲《打花鼓》
“华!”在清晨的沪西,那些花佣挑了一担花,在叫卖。他们不像苏州的卖花女郎般喊出许多名色来,只是简单地干脆地喊出一个“华”字来。这“华”字有馀音摇曳着,大概有两三个音阶的高低,假使没有听惯,准要当他是喊着“嗄”!
为什么都在沪西逗留着?这是无须解释的,为了沪西是住宅区,住在那里的很多生活优裕的,要花来点缀,增加他们的兴味。就是住在亭子间里的,也有著作家、艺术家。他们无论给生活压迫到怎样地步,他们的审美观念是不会消逝的,他们的眼皮供养是不可或缺的,所以他们时常省下了大饼油条钱,去买花来插在胆瓶里,对着他作会心的苦笑的。

花的种类以舶来居多,取其烂熳恣肆,和中国花的矜恃大异其趣,并且都是草本,种也容易,开也容易,价钱自然便宜。但是这些花,大概有色无香,只能眼前欣赏,不能鼻底享受的,并且不经久,三四天就见凋谢。这和外国女子一到了中年,连徐娘风韵都没有一样。
他们挑到街上,时常停歇在立体建筑前,仰起了脖子,放高了声音喊着“华”!意思是要唤起三层楼四层楼上的主顾。往往有老主顾听见了,披起睡衣,拭着惺忪的倦眼,拉开轻艳的窗帘,推开玻璃窗,向满担的花,行一个初相见礼,看的中意了,下楼来拣几打去。
这诗情画意的花交易,也带着洋泾浜风味,把花束成一把,以一打为一个单位。他们的讨价,也是几毛钱一打,自然是比苏州人“杀半价”的虚头还大。假使到了午牌时分,更卖得迁就些。
在小菜场里的卖花,不是整担的,多数是捧在手里的,像摩登人物在码头上欢迎什么要人似的站立着。有的放在筠篮里,这倒有点“苏味道”了。
不过十足的“苏味道”,还得到小花园一带去寻。那里的卖花人,总是属于女性的多,年纪老小不等,模样村俏不等,她们所卖的都是挂花和戴花。虽然名色不多,却喊得悠悠扬扬地,“啊要白兰花,茉莉花,代代花”?偶然走过,便有一缕甜香和清香,从潮润的白布底下慢慢地透出来,向人撩着。我们可以联想到这花朵给娘儿们买了去,偎依在雪肤玉貌之间,何等香艳!到了晚上,雪亮的包车在弄堂里滑溜出来,人儿未见,那花儿已把香味儿扑向人来,做了她们的开路先锋。这香味儿又搅杂了别种的味儿,“氤氲使者”正是绝好的浑号。倘然化学家把它分析起来,这里面有香水味、粉味、胭脂味、人体味、衣味、汗味,把真正的花味,黏成一片,扭作一团,这是花的幸运呢,还是晦气?也说不出来了。卖花人也不管这门事了。

我想把花卖给新嫁娘,是最得意的事了,钱也可以多得些。她们把许多的花扎成颤巍巍香喷喷的一座,捧了去,在婚礼进行曲的节奏里,参与终身大事的盛典,真是不胜荣幸之至。但是过了洞房花烛夜,撇在妆台边,花儿有知,如何感喟!
卖花人辛苦了好久,买花人高兴了片刻,花开花谢,却为何来?
(《机联会刊》1936年第14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