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快刀斩乱麻

张居正虽然不是和珅,但他现在身边还真有一个刘全。

朱翊钧不仅知道这位刘全收过贿赂,他还知道这位刘全叫做游七。

“前世史料记载此人不仅收受大臣贿赂,还和陈思育一起伪造书画,让别人来买。”

“再加上一个徐爵的事情。”

朱翊钧想到这些破事,只觉得颇为烦躁。

也难怪前世张居正倒台了。

若不是他知道历史上万历皇帝抄过张居正的家,最后只拿到了二十万两白银。

搞得朝廷重臣人人自危,好几个尚书辞职隐退。

政治局势混乱了一年多才逐渐平息。

甚至皇帝自己的名声都因为这件事情在后世颇为不好。

若非如此,他还真的有点想把张居正一起办了。

“这什么事啊?擦屁股都不好擦。”

朱翊钧格外难评,和冯保眉来眼去也就罢了,还专门找一个徐爵当联络人。

还有家丁明目张胆的收受贿赂。

最恶心的是干了这么多破事,最后家产只有二十万。

抄家都不值当。

历史上万历皇帝要知道张居正只有二十万不到的家产,他绝对不会抄家。

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

现在朱翊钧不想清算张居正,但是这一堆破事搞得朱翊钧也不好办。

这证据太多了,而且事情都挺严重。

尤其是让徐爵给二人传递消息。

他就算不在乎这事情,也不能直接说出来,毕竟真要这样做,以后谁都可以明目张胆的和宫内的人搞串联了。

这怎么行?

还有那个家丁游七,张居正怎么脱得了干系?

不抄家,谁会信张居正没怎么贪污?

有那么一刻,朱翊钧倒是真有些希望张居正是另一个和珅,如果真是的话,那么事情倒真的好办了。

可偏偏不是。

“来人!”他猛地抬头,厉声喝道,“去,把陈矩那厮给朕立刻叫来!他的奏本还没写完不成?!”

朱翊钧在气头上想到了这个厂公,若非这家伙御下不严,怎么会这么快搞出风波来。

殿内的小内官见皇帝面色铁青,龙威大发,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传旨。

在等待陈矩到来的间隙,乾清宫内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孙德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将奏疏一一整理,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陈矩啊陈矩,你这次怕是撞在刀口上了。自求多福吧。”

不多时,陈矩脚步匆匆、满头大汗地赶到了乾清宫。

他刚踏入殿门,还未来得及跪下请安,“哗啦”一声,一摞奏疏便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散落了一地!

“看看!给朕好好看看这些!”朱翊钧指着地上的奏疏,厉声叱责,“这都是你给朕惹出来的好事!”

陈矩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去捡拾奏疏,连忙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皇爷息怒!臣……臣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朱翊钧不怒反笑,“朕看你是死不足惜!朕让你去查抄冯保逆产,这等简单的差事,你竟能闹出如此大的乱子!如今更是引得朝野震动!”

他指着御案上剩余的奏疏,“你看看!若非你当初御下不严,行事疏漏,外朝那些言官何至于抓着此事不放,借题发挥,攻讦不休?!”

“现在好了!”朱翊钧冷笑,“六部尚书,个个被弹劾,都察院左都御史,一样未能幸免!六科、都察院更是相互攻讦,矛头甚至直指内阁!”

“就连地方上的巡抚、总督,也都被牵扯了进来!”他猛地一拍御案,“整个大明朝堂,都因为你这一次的疏忽,被搅得乌烟瘴气,乱作一团!”

朱翊钧不管不顾,将这口黑锅严严实实地扣在陈矩头上。

陈矩被皇帝这番夹枪带棒的话语,吓得浑身瘫软,冷汗浸透了内衫。

他心中纵有千般委屈,此刻也万万不敢辩解。

皇帝的态度已是明明白白,他生怕自己此刻多说一句,就被皇帝拖出去杖毙了.

“臣万死。”

最终,他只能伏在地上,声音嘶哑地重复着这句话。

“哼,万死?”朱翊钧看着陈矩这瘫软如泥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接着他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事情既然是你惹出来的,那便由你给朕设法平息下去!”

使功不如使过。

经过这么一下,陈矩必然要拼命了。

陈矩闻言,心中因免于受罚而稍稍一松,但一想到要平息这已然席卷朝堂的风波,又立时头大如斗,满心为难。

“皇爷……”他声音发颤,“此事……此事已然引起满朝关注,科道汹汹,牵连甚广……臣无能,恐难当此任啊。”

“难与不难,试过才知。”朱翊钧挥了挥手,“你们几个,都先退下。”

殿内侍立的其他内官、宫女闻言,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转眼间,偌大的乾清宫正殿,便只剩下了皇帝朱翊钧、司礼监掌印孙德秀,以及还跪伏在地上的陈矩三人。

这寂静的场景,让孙、陈二人心中都是猛地一紧,只觉得似曾相识。

每次皇帝这样的时候......

“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朱翊钧声音低沉下来,目光幽深地看着陈矩,“……便只看你陈矩,有没有那份为朕分忧解难、不惜一切的赤胆忠心了。”

这话几乎让陈矩的心脏跳出胸腔。

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刻唯有拼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

陈矩连忙深深叩首,额头触地:“请皇爷明示!臣自入宫侍奉,蒙受天恩,早已将此残躯贱命视为陛下所有!只要能为皇爷分忧,能让皇爷满意,纵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非常清楚,自己除了这份忠诚,再无其他可以仰仗的筹码。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朱翊钧语气温和下来,仿佛真的是在安抚心腹,“放心,朕非桀纣那般残暴不仁之君,自然不会无故让你去送死。”

他话锋一转,“只是如今这局面,你也看到了。满朝文武的心思,全都被冯保贪墨一案牵扯住了,为了攻讦倾轧,早已将国事抛诸脑后。”

“反倒是真正的朝政无人关心。六部尚书如今个个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甚至已有人暗中给朕递了请辞的折子。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朕……深感忧虑啊。”朱翊钧嘴上说着忧虑,语气却依旧平淡无波,这反而让一旁的孙德秀和跪伏在地的陈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是这个味儿……太对了!

两人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

每次陛下要行非常之事、要人性命之时,便是这般……云淡风轻!

“朕仔细想过了,”朱翊钧继续缓缓说道,“此事既然已经闹大,牵连甚广,想要再干净利落地收手,已是不能。之所以不好收手,症结便在于有些人还没死,还能继续说话,到处乱咬人。”

“这些人一日不除,外朝那些言官便一日不会罢休,这勾心斗角、相互攻讦的局面,便一日不得安宁。”

“真相固然重要,”他语气变得有些幽深,“但对我大明眼下的局面而言,有时候难得糊涂,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让陈矩更加忐忑不安,不知皇帝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朱翊钧顿了顿,语气愈发缓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悲悯的微笑:“正所谓‘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朕今日便也难得糊涂一回吧。”

他目光转向陈矩,“陈矩,你即刻领朕的密旨,去诏狱提审那锦衣卫徐爵。”他话锋一转,“前几日朕似乎听闻,说诏狱年久失修,环境恶劣,阴暗潮湿,犯人进去,稍有不慎便易染上恶疾?”

陈矩瞬间明白了皇帝的言外之意。

“回皇爷,诏狱条件......确是艰苦。”他声音干涩地回答。

“哦,那便可惜了。”朱翊钧淡淡道,“徐爵此人,干系重大,偏偏又身子骨似乎不甚强健.....唉,这几日风寒,可得小心看护,莫要让他……病死在狱中啊。”

病死二字被朱翊钧说的时候着重强调了语气。

陈矩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此外,”朱翊钧好似只是在说一件寻常小事,“朕还收到密报,提及张先生府中,有一名唤作游七的管事仆人?”

“听闻此僚……平日里不太安分,仗着张府势,在外颇有不法,还曾牵涉入冯保、徐爵的一些勾当之中,败坏张先生的清名。”

“你去,”朱翊钧看着陈矩,眼神平静无波,“从御马监挑选几个机灵可靠、且从未在东厂或锦衣卫露过脸的生面孔,收到你麾下调用。”

“至于游七此人......朕不想知道过程,也不必报与朕知。”

他语气冰冷,“朕只想知道结果,这等勾结阉竖、贪赃枉法、败坏先生名声的家宅蠹虫,朕不想再让他在京师多待一天!明白吗?”

这一连串的命令,尤其是后一条,几乎是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陈矩听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冰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厉害,一时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带着无边的惊骇与恐惧,反复囁嚅着:“皇爷.....”

“......三思啊!“

就连一旁的孙德秀也听不下去了,跪下说着三思。

两个人此刻都有些难以启齿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怎么劝谏眼前的这位天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杀冯保太顺利,让天子形成了路径依赖,现在天子好像特别喜欢这种阴谋手段。

这哪里是天子的行事风格?

天子,这么一个神圣的职位,如今被皇帝搞得有些像暗杀组织首领了。

颇有民间山大王的风格,有棘手的事情就派人灭口。

这怎么行?

这哪里有一点人主的样子?

“皇爷,臣提督东厂,虽为天子鹰犬,但行事素来堂堂正正,盖因天子行事便是光明磊落。”

“如今皇爷让臣去杀人,臣并非畏惧,而是此举有悖王道,若皇爷让臣率厂卫将其擒拿斩首,臣二话不说便去做。”

“可让臣去暗杀之,臣万不可为。”

陈矩壮着胆子咬牙抗命。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朱翊钧听完陈矩这番近乎抗命的言语,竟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定定地看了陈矩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情。

他竟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地道:“好。朕体谅你之难处。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

他挥了挥手,仿佛刚才那杀人灭口的命令从未存在过,“传朕旨意,着东厂提督陈矩,即刻带人,将张府仆役游七拿下,送入诏狱,严加看管,听候审问!”

陈矩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叩首谢恩:“臣遵旨!谢皇爷体恤!”

一旁的孙德秀见此情形,心中却是无语至极,暗自摇头。

“陈矩啊陈矩,你当真是……榆木脑袋!明捕暗杀,有何分别?入了那诏狱,是死是活,还不是皇爷一句话的事?那徐爵不就是前车之鉴么?”

他见朱翊钧目光扫来那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有半分腹诽。

“罢了罢了,那游七若真如皇爷所说,是个收受贿赂、勾结阉竖、贪赃枉法、败坏宰相名声的家宅蠹虫,那死便死了。”

“皇爷又做错了什么呢?”

“皇爷只是见不得自己的恩师被牵扯进去,护师心切,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亦是天子手段。”

孙德秀立刻闭上了嘴。

殊不知,朱翊钧的心里面也是无奈,他不是不懂孙德秀和陈矩为什么反对。

皇帝做事的确不应该这样。

可偏偏他是迫于无奈,张居正留下的把柄太多了,而这几个人不可能不被牵扯进去。

他想要停下,外朝有一堆人不想停下。

那么灭口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这种干脆利落的灭口的确很low,很不符合皇帝的身份,但的确是最简单,最不容易生事的处置办法。

此时搞那些什么威逼利诱,交易,反而是徒生变数,想要让朝政尽快稳定,不让重臣牵扯其中,快刀斩乱麻绝对是最有效的办法。

没有之一。

陈矩领了旨意,心中大石落地,精神也振作起来,连忙从袖中取出自己连夜赶拟的关于东厂人手选拔、管理的初步章程折子,恭敬地呈递上去:“皇爷,这是臣草拟的东厂改制条陈,请皇爷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