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辩驳

“准。”

朱翊钧没有犹豫,沉声应道。

张居正的到来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事情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可偏偏这家伙和冯保不清不楚,就连徐爵都下大狱了。

之前能稳得住是因为自己对他态度依旧,并且还增加了他的权势。

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张居正坐不住也是正常。

“或许我的这位好师父还想着过些天为徐爵求求情,以此让徐爵保一条命,让他不要多言。”

朱翊钧心思流转,面上却不动声色。

“陈矩,你且留下,在此候着。”朱翊钧淡淡地对刚领了密旨的陈矩吩咐了一句。

陈矩心中一凛,不知皇帝用意,但也只能躬身称是,默默退到殿角阴影处。

孙德秀亦是侍立在御案旁。

未过多时,张居正缓步步入乾清宫。他身形依旧挺拔,然细看之下,步履间似乎透着一丝难掩的疲惫,面色也略显憔悴,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依足礼数,来到御前,对着御座上的朱翊钧深深下拜:“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先生免礼,平身。”朱翊钧抬了抬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先生此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他开门见山,不打算和张居正拉扯。

“陛下....”张居起身,脸上却带着深深的倦意与愁容,原本挺直的腰板,罕见地微微佝偻。

“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济。近来时常头昏眼花,四肢乏力,精神更是大不如前。每日晨起,往往需静坐一两个时辰,方能勉强想起今日是何日,又该去何处、办何事.....”

这番姿态,让朱翊钧心中暗自称奇、恍若隔世。

没想到短短几日,张居正变从意气风发变成这副模样了。

“也是,有些事不上称没有三两重,可要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他不可能不清楚自己干的那些事情一旦被清算是一个什么下场。”

朱翊钧想到了冯保、想到了徐爵,就看这些人的下场,张居正也得有所忌惮。

他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子孙着想。

更何况张居正遗漏的证据太多了一些。

徐爵这个关键人还在活着呢。

心中念头急转,朱翊钧面上却露出关切与惊讶,还带上了一丝“孺慕”之情:“先生何出此言?!您这是……这是要弃朕而去吗?”

他语气恳切,“朕才刚刚倚仗先生,册立相位,欲与先生共图大明中兴!先生此刻若萌生退意,叫朕如何自处?又让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作何感想?!”

“这不知道还以为朕之前封先生相位是捧杀逼迫先生递上辞呈呢,这让后来者如何敢接任?”

他故作不解,将难题抛了回去,静观张居正如何应对。

张居正闻言,脸上哀色更浓,重重叹息,满是为难:“陛下天纵英断,睿识绝人,臣何尝不愿鞠躬尽瘁,辅佐陛下成就尧舜之治?奈何臣这残躯,怕是……天不假年,恐难再堪重任了啊!”

这倒是稀奇,难得见到平时淡定的张居正摆这么一出表情。

朱翊钧便顺水推舟,关切地道:“朕看先生气色,确不如往日,是有所烦扰?”

想了想,他决定主动出击,“近日以来朝廷除了冯保案之外便无他事,先生可是因为冯保?”

张居正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适时露出忧虑之色:“陛下明鉴。昔日陛下一心向学,朝中诸般政务,这些年多赖老臣与......与冯保内外协同处置。接触日久,难免为便宜行事而有所默契。如今冯保因离间天家、假传遗诏之事败露,自然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朝野侧目之下,难免有些不堪讹传,言臣与冯保曾私下串联结党……此等言语,虽荒谬可笑,然人言可畏,积毁销骨!”

“陛下,”他语气转为恳切,“可老臣这些年来,为推行新政,整饬吏治,宵衣旰食,克己奉公,尤以‘考成法’为最,罢黜不职官员不计其数。因此得罪之人,遍布朝野,便是昔日亲朋故旧,对老臣心怀怨怼者,亦不可胜数!”

“古人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冯保已死,然其案牵连甚广,风波未止。臣今早听闻,六部堂官竟皆遭弹劾,以致人人自危,无心政事,这让老臣在内阁之中,亦是如坐针毡,诚惶诚恐啊!”

张居正说到此处,又是长叹一声,神情更显落寞,仿佛已心力交瘁,说不出话来。

见状,朱翊钧心知,张居正在等着自己捧哏,想了想,他还是很配合的问道:“哦?先生何故惶恐?朕今日所阅奏疏,皆是弹劾冯保及其党羽,并未见有攻讦先生之语啊。”

“臣就是惶恐自己没有被弹劾,也惶恐自己被弹劾。”

果然,张居正闻言立刻接口,语气虽斩钉截铁,但脸上愁容更甚,“臣所惶恐者,既恐自己被弹劾,亦恐自己独善其身,不被弹劾。”

他郑重道:“陛下试想,六部尚书皆为臣之同僚,其中多有臣所荐拔、或与臣政见相合之人。若他们果真与冯保有染,甚至牵涉贿赂,臣作为首相,焉能脱得了失察之责?用人不明?”

“然则,若他们皆被弹劾,而臣一人怎可安然无事?此乃欲剪除枝叶,以伐主干!届时臣身边无一人为臣说话,更是百口莫辩!”

“再者,冯保一案,如今已是人心惶惶,其党羽爪牙多为奸佞小人,为求脱罪活命,难保不会胡乱攀咬,罗织罪名,欲将老臣拖下水!以老臣今日之位,一旦被卷入此等漩涡,必成众矢之的,更是首当其冲!”

“陛下,”他语气沉痛,“前日臣才蒙陛下隆恩,忝居首相之位。转眼间,却可能因冯保一案而身败名裂!若真到那时,不仅老臣无地自容,亦恐累及陛下圣名,使天下人以为陛下识人不明。与其闹得难堪,倒不如.....老臣今日便激流勇退,上书请辞,保全君臣体面,归乡颐养天年。”

张居正说完,不再言语,只是深深一拜,伏地不起。

朱翊钧没有着急着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其他几个人。

他好奇,他们听了张居正的话的话后是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