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管通天挠了挠头,“商队里怎么会有马匪?”
马匪和商队,两个天然不容的身份,让他难以理解。
张冲一笑,“堂堂国相都能结交马匪,这士族商队里有马匪,很奇怪吗?”
“少主是担心那张纯再借马匪,以破坏商道?”马鸣恍然道。
张冲点头,“肘腋之患,若能铲除,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为了打通商道劳神费心,考虑颇多。如今塞外鲜卑内患胡洛真,步陆孤部皆已铲除,塞内张纯有士族牵制,唯有这塞外马匪依旧逍遥法外,是为心腹大患。
上回斩杀他们近三百人,缴获无数,但是并没有斩杀匪首韩当,那股力量依旧是游离在塞内外,加之张纯背后的大力资助,恐怕很快就会积蓄出一股力量。如果不尽早铲除,养虎为患对于商道而言,绝非是好事。
“可是少主,您为何笃定商队里一定会有马匪?”管通天是一根筋,想不通的事容易钻牛角尖。
张冲反问道:“你觉得为何会出现马匪这股势力?”
“那当然是为了发财了!”管通天脱口而出。
“当马匪是为了发财,商队难道就不是?”张冲莞尔。
管通天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若既能发财,又不用风餐露宿掉脑袋,那一定会有人心动!”
张冲拍了拍管通天,“你能想到这点,就不算笨。”
马匪来去如风,居无定所,若要剿灭并非易事,若能从内部瓦解或可事半功倍。他这回商道动静颇大,幽州大小豪强都闻风附和,马匪不可能不知道,无论是马匪头子韩当派来坏事的内应,还是真心从良的马匪,这商队都是不二之选。
他虽无法断定商队里哪个人是马匪,但是多观察琢磨一下,总是没错的。若能揪出一两个,从他们嘴中撬出马匪的行踪落脚处,便是一大收获。
几人前后脚入了商队驻地,迎面来的管事,小厮无不认识张冲这鼎鼎大名的风云人物,皆是点头哈腰,赔上笑脸。
张冲打发了几人,随意在商队中闲逛,马鸣几人都是紧紧跟随,刀柄把住,眼光四散谨防有人对张冲不利。
此处人来人往,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皆有之,没有茂林修竹,有的只是鸡鸭鹅叫,货物堆积,一地狼藉。
几人绕到一处庭院,庭院两侧都是排房,每间房不大却是通铺,一间足能住上十来人。这些房间条件粗陋,都是商贩部曲居住之处,一股子酸味扑面而来。
张冲踏入其中,便见到几个袒胸露怀的大汉,在这初春的寒风里赤膊冲洗着胴体,几个大汉见张冲入内,都报以警惕的眼神,恶狠狠的凶光射来。张冲虽然名扬渔阳,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故而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张冲,就在眼前。
这些大汉体格健壮,身上还多有几处刀伤,应当都是此次商队出发的部曲护卫。
“少主,我怎么觉得这个个都像马匪呢?”侯风阴恻恻道:“他娘的,都是凶神恶煞。”
张冲摇头,抱拳一推算是给了个礼,随即便一扇扇排门推开,察看里间情形。
“少主,恐怕不是很好分辨。”马鸣皱眉,他见房中要么是精明的贩夫走卒,要么是三五成群的彪形大汉,也看不出谁的底细。
“这些都是互相熟知的部曲,若说马匪那般容易得知,岂不是异想天开?”张冲沉思片刻,兀自分析道,“寻个落单的问问,总能问出些名堂。”
他依次推门,直到最后一间房前,张冲推门一看,却见这间房中只有一个人,准确说是只有一床被子拱起,不知里面是否有人。
几人都迟疑,如今投奔商队的人蜂拥而至,别的房间都是人满为患,独独这间却格外空闲,实在是有违常理。
张冲让马鸣几人门外等候,自己却缓步走近,那被窝动了动,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
被窝掀开,露出一个蓬头垢面,面黄肌壮的国字脸汉子。肌壮是因为汉子体格健壮,是个好手,可面黄却是因为饥饿所致。张冲一眼看出,这人往日日头过得还不错,可是不知为何近来却是饿了不少顿肚子,才会这般。
“这位爷,敢问有事?”汉子警惕问道。
他皮色黝黑,一脸虬髯,看起来邋里邋遢,许久没有梳理。
张冲摆摆手,“爷不敢当,初来乍到,走动走关系,结交结交朋友。”
他说话间也是坐了下来,离大汉不远也不近,这个距离是陌生人之间,拉近关系的最好距离。张冲嘴上说着,眼睛却是不停,只见这虬髯汉子铺上满是油腻,若是这大汉有铁锅,端的是能刮一刮炒两盘菜了。
“铺脏。”虬髯汉子道。
“无妨,我也不是甚人上人。”张冲莞尔一笑,“在下焦骏,敢问兄台如何称呼?”
他如今名声在外,即便这韦小足不出户多半也听过张冲名号,借用焦骏的姓名是再好不过。
“韦小。”汉子干脆利落。
汉子见张冲随和,也多少放下了些警惕。
“那我唤你韦兄?”张冲憋笑,险些听成了韦小宝。
“不敢当,在下命贱,直呼我名就是。”
“敢问韦兄,旁的屋子都住满了,为何——”张冲尾音一拖,言犹未尽。
韦小一哂,“他们都是精明人,家财万贯的,自是惜命。”
他言中揶揄,张冲也明白了几分,心道也难怪,就韦小这位爷这幅造型,商贩当然害怕他是个强人,故而宁愿挤到旁屋,也不愿来此。
“原来如此。”张冲一笑,“看起来韦兄在此时日不短了,在下初来乍到,日后还要多多叨扰韦兄,还望关照。”
他见韦小铺位油腻,自然猜到此人到商队时日不短了。
韦小摇头,“贵客说笑了,尔衣着不凡,想必定是贵人。若是叨扰,也只有叨扰贵客的份。”
他虽看起来粗鲁,心思却也是细腻,虽不知张冲身份,却也知道其人来历不凡。其人态度不咸不淡,对陌生人还有些许警惕。
张冲正要问话,却听到一声如雷的‘咕噜’声从韦小肚中传来,这声大响就连门外看守的马鸣几人都是听的清楚。
张冲心思灵敏,见韦小这油腻的床铺,心头也猜到几分。这床铺油腻,不是韦小生性邋遢,而是除了起身如厕外,几乎成天都蒙被在铺上硬熬。至于熬什么,当然是身无分文没钱吃饭,不得已少动多睡了。
韦小这声咕噜,少说也有两三日没吃饭了,如此狼狈倒是让人唏嘘。
他起身让马鸣去找些吃食来,不多时马鸣便提了几盒热菜饭而来,这些热食都是商队厨子做的,商队开拔动工后才管饭,现在却还得自付饭钱。
饭食被张冲置于铺上,韦小眼神却一闪,背身将自己藏在被子中,“贵客,我甚也不知。”
他在这商队里是见惯了精明算计,这些商贩连一个子儿都要掰成两半儿用,他担心张冲是别有目的,故而心生警惕。
“你甚都不用知,焦某只当交个朋友。无论如何,饭总是要吃的。”张冲将饭食置下,便转身出门离去。
过了许久,见张冲早已走远,被子里那汉子才跳出,足有八尺有余,那汉子脚步虚浮无力,凝了食盒许久,才轻叹一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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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田氏商队,几人步行于街道之上。
“少主,咱不是捉马匪吗?怎么做起菩萨了?”管通天挠头不解,心道请人吃饭却是连菩萨都不会做的好事。
马鸣也困惑,“少主是想麻痹这马匪,再悄悄拿了他?”
“我看他长相凶恶,又是孤身一人,是最符合少主说的马匪条件。”侯风附和道。
张冲无奈一笑,“你们见过舍得让自己饿的面黄肌瘦的马匪?”
“难道他不是马匪?”三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知道边境走私吗?”张冲突然发问。
“走私?!”
“边境走私,杀头的大罪,却也是与马匪交往最密切的一群人。”
张冲想的明白,最了解马匪的,除了马匪自己那就是和他们刀来剑往的走私犯了,走私为了赚钱而马匪却要抢钱,他们是天然的对头,此时若从走私犯入手,说不定能撬出马匪行踪。
“少主是谁,他是走私犯?”
“此人指节突出,孔武有力,端的是有本事在身,可是却不偷不抢,不似马匪的作风。”张冲兀自琢磨,“君子不饮盗泉之水,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