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风裹挟着沙粒,在夜空中肆意打旋。
牧尉监署成了临时营地,场地中间熊熊篝火噼啪作响。
白瑜娑裹着从崔厉屋里找到的半新皮甲,稳稳盘坐在篝火边,手中的马槊尖轻轻拨弄着火堆,四溅的光屑将郭逸手中的羊皮地图映照得忽明忽暗。
“隋军在灵武牧监周边还留有不少据点,随时都有可能反扑。”郭逸轻点羊皮地图,语气笃定,“只不过好消息则是如今各地起义,隋军空虚,正是咱们扩大战果的好时机。”
“可咱们刚夺下牧场,马匹和人手都需要安顿,何必冒险?”这时,左侧传来裘万边用草绳仔细捆扎着新缴获的环刀,边粗嗓门的提出自己的想法。
“裘万,你这憨货!隋军不会给咱们喘息的机会!”他转过头看着郭逸,“军师,接着说。”
“白大哥,他咋就成军师了?看他长的眉清目秀的,真有本事?”裘万不服气的嘀咕了一句。
白瑜娑伸手在裘万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胡沁啥,要不你来!”
裘万哪敢再多说一个不字,也随着白瑜娑直愣愣瞅着郭逸,等他开口。
郭逸拿过羊皮地图,精准地指向牧监周边的几处标记,说道:“今晚来投靠咱们的镇堡兵士里,有人熟悉附近地形。牧监西北十里有座隋军草料营,守卫空虚;东边的瞭望塔掌控着牧场外围的要道。”
说话的同时,他在地图上分别指了两处,“只要拿下这两处,进可攻,退可守。”
“但咱们拢共才一千三百多人,分兵太冒险。”白瑜娑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马槊上的铁链。
今时不同往日,郭逸在众人面前为了竖立白瑜娑的首领形象,正色道:“义首,兵贵神速,我们要抢在消息传出怀远之前抢了这灵武牧监!”
看着白瑜娑和众人不太明白的表情,郭逸简单的给大家算了一笔帐。
原来灵武牧监由陇右牧监直辖,因其地理特殊性,横跨回乐、弘静、怀远、灵武、鸣沙五县的部分地域。隋文帝治理的鼎盛时期,大约要上万马匹,如今连年征伐高句丽,内乱又此起彼伏,此时马匹不足五千之数。
由于马匹的大量需求,马奴数量则常年稳定在八千左右。
众人听了人数后,看郭逸的神情也有了松动,还夹杂着一点不可思议。
“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白瑜娑诚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正因如此,所以要出其不意。”郭逸指着围坐在篝火旁昨夜带着家人投奔而来的两个镇堡小吏,“让吴疤子带领一百五十人,趁着夜色奇袭草料营;赵栓子带另一队,用缴获的隋军旗号骗开瞭望塔。”
“其余的人呢?”白瑜娑问话时眼里闪着星芒。
“裘万带三百人留守牧场。”郭逸目光转向裘万,后者听到这话,点头称是。“加固防御工事,训练新收的马奴,隋军若来,就用咱们新得的战马和地形周旋。”
白瑜娑闻言,“剩下的四百人随我接应两队!”又看向最年轻的张季身上,“你熟悉牧场暗哨分布,负责带路。”
张季猛地抬起头:“义首放心,定能带大家避开隋军耳目!”
郭逸见时机成熟,赶忙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半幅残破的牧监周边图,说道:“这是从崔厉监署里搜出的布防图,图上标记了隋军巡逻路线——只要切断他们的补给和通讯,整个灵武牧监就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白瑜娑听罢,突然伸手重重按住郭逸的肩膀,掌心的老茧粗糙坚硬,硌得对方生疼。“好个军师!”
他转头望向众人,“从今日起,这片牧场就是咱们的了!”
他猛地抽出随身的马刀,“咱要让隋军知道,牧人守着马,就能踏碎他们的每一个据点!”
话音刚落,篝火猛地爆起一声脆响,火星子如烟花般窜上夜空。
裘万第一个站起身,将环刀用力磕在胸前皮甲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声响。“俺老裘别的本事没有,守牧场就像守自家炕头,保证不让隋军碰一根马毛!”
白瑜娑大手一挥:“破晓前务必拿下两处据点!“随着军令下达,营地响起此起彼伏的霍霍磨刀声。
郭逸借着火光,向吴疤子和赵栓子最后叮嘱路线细节,两次叮嘱草料营与瞭望塔的标记:“成败在此一举,切莫恋战。“
朔风卷着细沙,将夜幕搅成浑浊的墨色。
吴疤子带领的一百五十人如鬼魅般贴着马场边缘行进,羊皮袄外罩着从隋军尸体上扒下的旧甲,腰间葫芦里的水早已结冰。
而赵栓子带队伪装成的“隋军巡逻队”,此刻正举着缴获的旗号,朝草料营缓缓靠近。
“噤声!”吴疤子突然抬手。前方沙丘后传来马蹄声,五名隋军斥候裹着披风,正纵马疾驰。他摸出腰间短刃,向身旁的马奴使了个眼色。众人迅速散开,待隋军进入射程,三支弩箭破空而出,为首的斥候闷哼着栽下马背。其余隋军尚未反应,便被扑上来的马奴用绳索勒断喉咙。
与此同时,赵栓子的队伍已行至草料营寨门前。“奉牧监之令,前来换防!”他晃着手中的令牌,扯着嗓子喊道。
当过门的兵丁打开寨门、看清来人时,就被赵栓子的匕首抵住咽喉。“敢出声,灭你全家。”
……
草料营内,更夫还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睡梦中的隋军就被突然窜入营房的黑影割断了喉。
吴疤子踩着一名隋军的脊背跃上粮囤,压低声音喝道:“留活口,守好粮仓!”
他们本就是马奴出身,迅速控制住粮仓入口与马厩,合伙将试图反抗的隋军制服。
月光透过木窗洒在成垛的粟米上,吴疤子抓起一把谷粒,粗糙的掌心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不禁高兴的说:“每石粟米能换三贯五铢钱,咱们发达了。”
另一边,赵栓子的队伍已逼近瞭望塔下。“草料场有动乱,快去支援!”赵栓子装作焦急大喊。
塔上守军刚放下吊桥,伪装成隋军的马奴便一拥而上。片刻间,瞭望塔的制高点被占领。
当白瑜娑率领四百精壮抵达时,草料营基本都被控制住了,他也不停留,随即带上人支援赵栓子一众人,很快就打下了瞭望塔营地。
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才一个时辰就解决了战斗,所费功夫并不多。战斗结束后还有个重要的问题,瞭望塔离草料营不远,通常每日特定的时间都要上报平安。
白瑜娑正忙着收编士兵,安排人手归整草料营的财物。
郭逸自然就接手了一切有关后勤的事务,他手下如今也被安排了100人的卫队,以供他所用。
他蹲在瞭望塔下的篝火旁,就着火光清点缴获的箭矢,忽听得塔顶传来梆子声——是值守的马奴在模仿隋军更鼓。
他揉了揉发酸的后颈,瞥见角落里蜷缩着三个被俘的隋军小。
“把那穿灰衣的带过来。”郭逸朝卫队示意。
灰衣小卒被推搡着跪在跟前,浑身筛糠似的发抖,脸上还沾着瞭望塔木梯上的青灰。
“别怕。”郭逸将半瓢温水递过去,“我只问你,这瞭望塔几时放平安狼烟,用什么作引火物?”
小卒盯着水壶却不敢伸手,郭逸也不着急,又问:“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这位英雄,俺是家里还不上徭役,被强拉来当的兵!”小卒战战兢兢回答,说完还小心翼翼看了眼郭逸。
郭逸脸的神情更加温和,“莫怕,我之前是马奴,今天打到这里也是为了活命,咱们都是一样的人!”说着话还带了一丝苦笑。
小卒听后眼神亮了几许:“英雄,小的叫马有财,您能饶我一命...?”
话还没说完,郭逸就回道:“可以。”
小卒边磕头边说:“英雄饶命,我只想好好……什么?可以?”他呆了呆,磕头如捣蒜,“谢谢英雄不杀之恩!谢谢……”一边重复了很多遍,最后还是郭逸起身将他扶起来才作罢。
马有财起身后,出于感恩,忙说:“英雄,按规矩,卯时三刻放白狼烟,辰时再补一次,用的是混了狼粪的干柴...”话未说完,敦勉身边络腮胡的随从,拎起小卒衣领咆哮:“放你娘的狗屁!狼粪金贵得很,哪能天天烧?”
郭逸抬手制止随从,从袖中摸出块五枚五铢钱塞进马有财掌心:“他没说谎,狼烟掺狼粪是为了让烟直上云霄,好让远处瞭望塔看见,但平日哪舍得?你且说,不用狼粪时,如何让烟显眼?”
马有财攥着钱,眼神更加明亮:“用硫磺粉!加了硫磺的烟是青白色,顺风能飘出十里...不过得提前备好引火筒,否则临时调配...”
话音戛然而止,他惊恐地望着郭逸将硫磺配方默默记在杨树皮上。
“把这三人看好,如果有意效忠就带去找义首。”郭逸吩咐人去通知守瞭望塔的人,“明日卯时,咱们就用隋军的规矩,给灵武牧监送个‘平安’。”说罢他起身掸去衣摆灰尘,准备去找白瑜娑。
虽说历史上他耀眼了几年,可是因为指挥不当最终害了自己的卿卿性命,好歹这一世兄弟一场,也不能自己苟活,拉一把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