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比丹田气海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在茅屋之内，也笼罩在张志玄的心头。
他依旧瘫坐在那冰冷的土炕上，身体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末梢，每一寸肌肉都在酸痛地尖叫，骨头缝里都仿佛塞满了沉重的铅块。汗水早已干涸，留下一层黏腻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印记，时刻提醒着他刚才那场惨烈而徒劳的“战斗”。
然而，此刻压倒他的，并非肉体的疲惫，而是那计算出的“三年”之期，如同三座沉重的大山，彻底压垮了他刚刚燃起的，比烛火还要微弱的希望。
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墨汁，将他的意识彻底浸染。
时间……时间……他缺的，是时间啊！
家族等不起，三爷爷等不起，他自己……又如何能在这绝望的泥沼里，挣扎三年，仅仅是为了回到那个卑微的起点？
他茫然地抬起手，看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指尖，上面甚至还残留着泥土和汗渍。就是这双手，刚才用意念强行撕扯、裹挟那些狂暴的灵气，承受了难以想象的痛苦……
等等……
痛苦？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微弱电光，骤然闪过他几乎停滞的思维。
那痛苦……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猛地皱紧了眉头，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聚焦。
“是啊……那痛苦……”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不仅仅是……撑开经脉的痛……还有……还有一种……撕裂感……灼烧感……冰冻感……”
他努力回忆着，那四种属性的灵气被强行塞入经脉时，那种如同金戈交击、水火不容、土石倾轧的混乱与狂暴！
它们根本不是温顺的能量，而是四头被激怒的凶兽，在他的经脉这条狭窄脆弱的通道里，疯狂地互相攻击、互相湮灭！
“为什么……会这样？”他用力地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试图让混乱的思绪变得清晰一些，“引气入体，炼化法力，本该是……虽然艰难，但不至于如此……如此自残吧？”
他想起了原主的记忆。
原主虽然资质差，修炼五年才到炼气三层，但记忆中，似乎并没有承受过如此极端、如此具有毁灭性的痛苦。原主的修炼过程，更像是一种长年累月的“打坐”，一种近乎于“无意识”的缓慢积累，虽然效率低下，但过程……似乎相对平和？
至少，绝没有像他刚才那样，仿佛随时会被体内暴走的灵气撕成碎片！
“为什么？同样是伪灵根，同样是《青元诀》，为什么我的感受……如此不同？”
张志玄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开始在他心底缓缓抬头。
难道……问题不仅仅在于他的“伪灵根”资质？
难道……问题出在……《青元诀》本身？！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巨浪！
“《青元诀》……”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干涩得发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仔细回忆那本被家族奉为圭臬，却是最低等的黄阶下品功法。
功法的总纲、行气路线、炼化法门……一字一句，如同放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流过。
很简陋。
非常简陋！
甚至可以说是……粗糙！
除了最基本的行气路线和简单的炼化口诀外，对于修炼中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几乎……只字未提！
尤其是……
张志玄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尤其是关于如何处理不同属性灵气冲突的问题！
《青元诀》里面，竟然完全没有提及！
它仿佛默认了，修炼者吸纳入体的灵气，就是单一的、温和的、可以直接炼化的！
或者说，它默认了修炼者的资质足够好，经脉足够强韧，能够自然而然地承受并调和那些微弱的灵气冲突！
“默认……”张志玄的嘴唇哆嗦着，吐出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它……它竟然是默认的……”
他想起了自己那驳杂不堪的四属性伪灵根！
金、水、火、土！
除了木属性感应不到，其他四种属性的灵气，他都能引动！虽然微弱，但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当这四种属性驳杂、甚至相互克制的灵气，被他用那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塞入体内，而功法本身又没有任何有效的疏导、调和、或者分化炼化的法门时……
会发生什么？
“内耗……冲突……自相残杀！”张志玄失声低语，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些灵气，根本就是在我的经脉里……打起来了！”
怪不得！
怪不得损耗如此之大！引动了那么多灵气，最终炼化成的法力却连百分之二三都不到！绝大部分，都在这惨烈的“内战”中湮灭了！
怪不得！
怪不得痛苦如此剧烈！那根本不是单纯的拓宽经脉，那是四种狂暴的力量在撕扯、灼烧、冰冻他的血肉！
“这……这哪里是功法？！”张志玄猛地从炕上撑起半个身子，因为激动和恐惧，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双目圆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愤怒。
“这根本就是……一份‘自杀指南’啊！”
他终于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这本《青元诀》，对于那些天灵根、真灵根的天才来说，或许确实是一门入门功法，因为他们吸纳的灵气相对纯粹，或者自身天赋足以压制那点冲突。
但是！
对于像他这样的伪灵根，甚至对于家族中可能存在的那些杂灵根修士来说，这本功法，简直就是一道催命符！
它不仅效率低下到令人发指，更危险的是，它放任甚至诱导了驳杂灵气在修士体内最脆弱的经脉中进行毁灭性的冲突！
每一次强行修炼，都无异于一次自残！
每一次试图加快速度，都等于在加速自毁！
“难怪……难怪……”张志玄只觉得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难怪张家……会衰落到如此地步……”
他想起了记忆中，家族里那些常年修为停滞不前的长辈，那些据说在修炼中“出了岔子”、“伤了根基”的族人，甚至包括原主那五年苦熬才到炼气三层的“龟速”……
以前，他以为这仅仅是因为资质差、资源少。
现在看来，恐怕……还有一个更根本、更致命的原因！
那就是这本代代相传，被视为家族根基的《青元诀》！
它就像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诅咒，悄无声息地扼杀了张家一代又一代人的希望，将他们牢牢地锁死在低阶修士的泥潭里，甚至在他们试图挣扎时，给予他们致命的一击！
“好……好狠……”张志玄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这一次，却是被吓出来的。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资质差、时间紧、强敌在侧的困境。
却没想到，连脚下这条唯一能走的路……竟然本身就是一条通往毁灭的陷阱！
这比计算出“三年之期”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时间的困境，尚可以寄望于奇迹或者外力。
可如果连修炼的功法本身都是错的，是危险的，那还谈何前进？谈何希望？
每前进一步，都可能是在加速死亡！
“原来……是这样……”他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上面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此刻却显得如此无力而可笑。
那剧烈的痛苦，那微不足道的法力，那冰冷的三年预估……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解释。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遍体生寒的解释。
《青元诀》……暗藏杀机！
这四个字，如同四座新的大山，重重地压在了他的心头，比之前的“三年之期”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问题……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茅屋内的死寂，仿佛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冰冷了。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灰败的色彩。
张志玄的目光再次失去了焦点，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茫然和绝望，而是多了一层……被真相震撼后的悚然与寒意。
他感觉自己像是剥开了一层洋葱，以为看到了核心，却发现里面包裹着的，是更深、更黑暗、更致命的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