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子时刚过。
云栖蹲在丞相府西墙外的槐树上，透过枝叶缝隙观察高墙内的动静。月光如水，将飞檐翘角勾勒出银边。府内巡逻的家丁刚走过第三趟，每次间隔恰好一刻钟。
“记住，“身旁的沈砚压低声音，“我们只有半刻钟的空档。赵伯会在祠堂等我们。“
云栖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颈后胎记。今夜她将见到生父，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紧。十五年的空白，要用什么来填补？一句“爹爹“，还是两行热泪？
“给。“沈砚突然递来一个小布包。
云栖打开，是那条发带——她多年前遗失，却被他珍藏至今的发带。
“物归原主。“沈砚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今晚...或许用得上。“
发带破损处被精心修补过，针脚细密整齐。云栖抬头，月光下沈砚的侧脸棱角分明，眉宇间是她熟悉的坚毅。她想说些什么，巡逻的脚步声却再次逼近。
“走！“沈砚轻推她的后背。
两人如狸猫般滑下树干，借着阴影潜至墙下。沈砚半蹲作梯，云栖踩着他肩头一跃，抓住墙头瓦片，轻盈翻上。沈砚后退几步，一个助跑蹬墙而上，被她拉上墙头。
院内是片竹林，正好掩藏身形。云栖刚要跳下，沈砚突然拉住她：“等等。“
他指向竹林边缘——月光下，一根几不可见的丝线横在必经之路上，连着远处的铃铛。云栖倒吸一口凉气，若非沈砚眼尖，他们早已暴露。
避开机关，两人贴着游廊阴影前进。沈砚解决了两名暗哨，手法干净利落，只发出轻微的闷响。云栖则辨认出三处陷阱——一块松动的石板、一个伪装成灯笼的警铃、以及看似普通的门槛下暗藏的机关。
丞相府比想象中更加戒备森严，显然红莲的渗透让丞相不得不防。
祠堂在后院最深处，门窗紧闭，却透出微弱的灯光。云栖按赵伯所说，轻轻叩击门环——三长两短。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赵伯苍老的面容出现在门后，眼中满是急切：“快进来！“
祠堂内烛火摇曳，檀香氤氲。一排排祖宗牌位前，站着个身形瘦削的中年男子。他背对着门，肩背挺直如松，双手却紧握成拳，微微发抖。
“大人，“赵伯轻声道，“郡主...到了。“
男子缓缓转身。
云栖第一次看清生父的模样——丞相柳晏，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是与她如出一辙的倔强线条。他身着素色常服，腰间只悬一块青玉，朴素得不似当朝一品大员。
“你...“丞相声音嘶哑，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住，像是怕惊飞一只蝴蝶，“可否让为父看看...你的颈后？“
云栖转身，撩起长发。祠堂内一片死寂，只听见烛花爆开的轻响。
一声哽咽打破了寂静。丞相颤抖的手轻轻触碰那莲花胎记：“七瓣...中心一点朱砂...是芸娘的手法...“他老泪纵横，“宁儿...爹爹对不起你...“
这一声“宁儿“，击碎了云栖所有防备。她转身，看见丞相满脸泪水，那个在朝堂上以铁腕著称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父亲...“她尝试着叫出这个陌生的称呼，喉头却哽住了。
丞相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云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与药味，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十五年的分离，十五年的寻找，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大人，时间紧迫。“赵伯轻声提醒。
丞相勉强平复情绪，却仍紧握云栖的手不放：“孩子，明日宴会是个陷阱。红莲之主打算让假郡主刺杀皇上，嫁祸于我柳家。“
“我们知道。“沈砚上前一步，“但假郡主与云栖相貌相同，这计划如何实施？“
“因为她不仅是杀手，更是钥匙。“丞相从袖中取出一幅绢画，上面绘着三个相连的莲花图案，与沈砚之前展示的极为相似，“红莲之主相信，三姐妹的胎记组合起来，能解开前朝皇室秘藏的封印。“
云栖仔细查看图案：“我的胎记是七瓣莲，假郡主呢？“
“她的是六瓣，但中心有个红点。“丞相指向图案，“而你们的小妹永平，据说是五瓣莲带金纹。三者合一，便是完整的皇室秘纹。“
沈砚皱眉：“红莲之主为何执着于前朝秘藏？“
丞相神色凝重：“因为他相信秘藏中有传国玉玺的真品，当今圣上所用的...是赝品。“
一阵冷风突然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晃。赵伯警觉地看向门外：“有人来了！“
沈砚立刻挡在云栖身前，横刀出鞘。丞相却摆摆手：“莫慌，是我安排的。“
门再次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统领走进来，单膝跪地：“大人，已按您吩咐，将'那位'引开了。“
“很好。“丞相点头，转向云栖，“孩子，这位是韩统领，为父的心腹。他会带你们去密室，那里有为父准备的——“
话音未落，韩统领突然暴起，一柄短刀直取丞相心口！
“小心！“沈砚横刀格挡，金铁交鸣之声响彻祠堂。
云栖迅速将丞相护在身后，同时摸出药粉。韩统领冷笑一声，吹响口哨——祠堂四周顿时脚步声大作。
“叛徒！“赵伯怒吼，扑向韩统领。
“走！“沈砚一脚踢翻香案，烛台倾倒，帐幔瞬间着火。混乱中，他拉着云栖和丞相退向祠堂后门。
韩统领却不追击，只是阴森一笑：“跑吧，跑得掉吗？郡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后门连接着一条暗道，蜿蜒通向丞相书房。云栖扶着气喘吁吁的丞相，沈砚则在前开路。暗道阴冷潮湿，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
“父亲，韩统领说的郡主...“云栖声音发紧。
丞相面色灰败：“是为父疏忽了...红莲渗透得比想象中更深...“
暗道尽头是一扇铁门，沈砚按下机关，门缓缓开启。书房内灯火通明，陈设典雅——紫檀书案，青玉笔架，墙上挂着幅女子画像，眉目如画，与云栖有七分相似。
“你母亲。“丞相顺着她的目光解释，声音柔软下来，“她若知道你活着...“
书房门突然被踹开。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口，身后是十余名持刀侍卫。女子约莫二八年华，肤若凝脂，眉目如画，与云栖长得一模一样！
云栖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这就是假郡主，那个被红莲培养的“永宁“！她们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如照镜子般同时后退一步，连惊讶的表情都分毫不差。
“真是...令人不快。“假郡主开口，声音清脆如铃，却冷得像冰，“像照镜子时发现镜中人不是自己。“
丞相颤抖着手指向她：“你...你不是我女儿！“
假郡主轻笑：“谁说不是呢？父亲大人。“她优雅地转了个圈，“您看，我和妹妹多像啊。只不过...“她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右肩的莲花纹身——六瓣莲，中心一点朱砂，“我的胎记在这里，而她的是在颈后。“
云栖震惊地发现，那纹身与丞相所绘图案完全一致！
“红莲之主给你纹的？“沈砚冷声问。
“纹？“假郡主像听到什么笑话，“这可是天生的。就像小妹的五瓣金纹一样真实。“
“你见过永平？“云栖脱口而出。
假郡主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当然，我们三姐妹...注定要团聚。“她突然拍手，“不过在那之前，父亲大人得先跟我走一趟。“
侍卫们持刀逼近。沈砚横刀在前，将云栖和丞相护在身后：“退后！“
“沈阎王果然名不虚传。“假郡主歪头打量他，“为了个冒牌货，连命都不要了？“
“冒牌货是你！“丞相怒喝，“宁儿的胎记是她母亲亲手所刺，七瓣莲中心一点朱砂，正是柳家祖传秘纹！你的六瓣莲，不过是拙劣模仿！“
假郡主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冷笑：“随你怎么说。红莲之主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挥手，“拿下他们！“
侍卫一拥而上。沈砚刀光如练，瞬间放倒三人，但寡不敌众。云栖将药粉撒向冲来的侍卫，两人顿时捂脸惨叫。
“父亲，这边！“云栖拉着丞相退向书柜后的暗门。
假郡主见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精巧的手弩，对准丞相后背：“想跑？“
云栖想也不想，挡在父亲身前。弩箭破空而来，却在即将命中时被一把飞刀击偏——沈砚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她！
“走！“他边战边退，肩上又添新伤。
三人跌跌撞撞冲入暗门，沈砚按下机关，厚重的石门轰然关闭，将追兵隔绝在外。这是一条狭窄的密道，通向府外。
“韩叔...不，韩贼知道这条密道！“丞相喘息道，“我们得赶快出去！“
密道尽头是府后一条僻静小巷。三人刚冲出巷口，一队黑衣人已包抄而来。眼看无路可逃，一辆马车突然疾驰而至，车帘掀起，露出赵伯焦急的脸：“快上车！“
马车在京城小巷中疾驰，甩开追兵后，最终停在一座不起眼的小院前。
“这里是老奴的私宅，“赵伯扶众人下车，“红莲的人不知道。“
院内简朴但整洁。赵伯迅速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伤药。云栖为沈砚处理伤口，丞相则疲惫地坐在椅中，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父亲，“云栖轻声问，“假郡主说的'小妹'...您可知道下落？“
丞相摇头，眼中满是痛楚：“芸娘将永平托付给了一位江湖友人，但那人后来...遭遇不测。永平下落不明。“
沈砚突然开口：“大人，明日宴会...“
“必须阻止。“丞相握紧拳头，“但如今府内都是红莲眼线，我连皇宫都进不去...“
云栖与沈砚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取出那条发带，缓缓束起长发：“我去。“
“不行！“丞相和沈砚异口同声。
“只有我能接近假郡主。“云栖平静地说，“我们相貌相同，这是最好的伪装。“
沈砚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红莲之主若真是睿王，他手下高手如云...“
“所以需要你的配合。“云栖直视他的眼睛，“我们联手，就像在山里对付那些黑衣人一样。“
沈砚还想反对，丞相却长叹一声：“孩子，你与你母亲...一样倔强。“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这是柳家祖传的'七莲佩'，只有嫡系血脉才能持有。明日若情况危急，出示此物，或可保命。“
云栖接过玉佩，触手温润。玉佩上七瓣莲栩栩如生，中心一点朱砂，与她胎记一模一样。
“大人，“沈砚突然问，“假郡主肩上的纹身，与皇室秘纹一致。这是否意味着...“
“红莲之主与皇室有关？“丞相苦笑，“我怀疑多年了。十五年前那场刺杀，宫中的反应太过蹊跷...“
院外突然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四更天。距离七月初七的宴会，只剩不到十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