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关门,这人还往里挤,高昌志不乐意了。
“嘿!同志!我们下班了嘿!”
那人抱着包,半躬着腰,一脸不好意思。
“实在是饿极了,您看能不能给我弄点饭吃?”
“饿了?”
高昌志冷笑一声,“行啊!”
还没等那人高兴一秒,只见高昌志挑着眉毛,“四条腿的板凳,八个角的桌子,随便你啃呗!”
对面的笑容僵住了,不过依旧是苦苦恳求。
冯春刚把后厨、杂物间几扇门都上了锁,走到大厅里,“怎么回事儿?”
“师父,踢馆的!”
高昌志叉着腰一脸不耐烦,“厨子都特么下班了,谁给你丫做饭吃?”
冯春走过来,看了两眼,“您大概五天前的中午来过我们食堂吧?点了一盘熘肝尖和三个肉包子,当时还要了啤酒但是没有货。”
“对对对!”
那人闻言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欣喜,“哎呦,您这记性,太厉害了!”
“废话!不厉害能是我师父吗?”
高昌志扬着头,“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后厨都关门了,火都浇了,怎么给你做饭?”
八十年代的餐厅后厨并没有后世的液化气罐或者天然气管道,如今普遍使用的依旧是煤炭,下了班就浇熄,上班重新烧炭生火,没了火,确实没法做饭。
那人眼泪都下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瞒您二位,我真是没办法啦……碰见小偷了,包里的钱全没了!连我们厂里的介绍信都丢了!我来回找了两天了,实在是饿极了,就想求碗饭吃!”
高昌志瞅了瞅那人皮包上足有半尺长的开口,依旧撇嘴,“出门连包都看不好?废物车子!”
冯春看这人一副困苦模样,干脆从包里把自己的饭盒掏了出来,又递过一个后厨给他留的馒头。
“我这有点剩饭,凑活吃一口吧。”
“哎!好!谢谢谢谢!”
那人顿时眼里放光,千恩万谢地双手捧过,揭开饭盒,从桌上的筷笼里拽出筷子,三口两口就干掉了一半的菜,又咬了两大口馒头,一时间噎得直翻白眼。
“去,给他倒杯水。”
眼看冯春吩咐下来,高昌志不情不愿地倒了水,摔在那人面前。
那人赶忙抢过,咕咚咕咚往嘴里灌了个底朝天,这才终于缓了过来。
一个大馒头,一盒菜,没用两分钟,他连汤都喝了个干净,也就是饭盒不是自己的,要不然恐怕就要上舌头舔了。
高昌志目瞪口呆,好像从没见过这么吃饭的。
肚里有了东西,那人精神终于好了几分,他站起来对着冯春鞠了个躬,又掏出一张名片。
“大恩不言谢,我叫赵怀真,是河北真定花炮厂的,等过两天厂里来了人,饭钱我一定还您!”
冯春看了看名片,收了起来。
旁边的高昌志却来了兴趣,“你一个花炮厂的,怎么不去土产公司要饭,跑我们这里干什么?”
土产公司,顾名思义,主要就是进行土特产、手工艺品经营销售的国营公司。
现如今,烟花爆竹主要由县级以上的供销社下辖的土产公司采购经营,按理说一个河北的花炮厂跑到燕京来,无非是去找对口的单位,这样一来哪怕没有介绍信,往往彼此认识,事情也好办得多。
听到高昌志的疑问,赵怀志面色犹豫,支吾了几句才开口。
“实不相瞒,我出来是搞计划外物资的,不想让土产公司知道。”
这下冯春和高昌志听懂了。
现如今虽然改开已经持续了几年,可是工厂的生产依然是根据计划进行,由于生产计划的执行价格和采购渠道都是规定好的,往往没什么利润,甚至材料涨了还要倒贴。
所以各种厂子为了生存、赚钱,全都积极地搞计划外生产,因为可以自采原料、自己销售,定价也全看卖不卖得出去,在这个有货就是王道的年代,这利润自然要丰厚得多。
一顿饭吃完,三人锁门出来,冯春又掏给赵怀真两毛钱坐公交,赵怀真自然千恩万谢,许诺将来一定回报。
冯春自然没往心里去,只当今天是自己取材成功。
踢走了高昌志这颗粘牙糖,冯春蹬着车子往圆明园走。
过了正觉寺,漆黑的小路上,他隐约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
自行车虽然也有车灯,但亮度约等于没有,等靠得近了,他才确定。
猛蹬两下,超过那人,然后单脚踩地、捏住前闸,二八大杠来了个漂亮的甩尾动作。
魂不守舍的柳宁被他吓了一跳。
她拍拍剧烈起伏的山丘,没好气地白了冯春一眼。
“干嘛呀你,吓死我了。”
冯春笑笑不答,下了车,掉转车头,跟她并排前进。
“你这么晚回来,也不拿个手电?”
“拿了,但是刚走没两分钟就没电了。”
柳宁闷闷的噘着嘴,“也不知道我姐那天怎么用了这么多电。”
冯春心想这确实不能告诉你。
他拍拍车后座,“上来吧,还有一段儿呢,我带你回去。”
柳宁抬眼看看身旁的男人,只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她笑道,“你可得骑稳一点。”
“那算了,这我可不保证。”
冯春跨步上车,干脆蹬了起来。
“哎!等等我!”
柳宁只得小跑追上去,所幸冯春并没有真的骑快,她两步就跳上了车。
侧着坐在车上,柳宁总觉得格外不稳当,几次颠簸,原本攥在后座上的手再也维持不住平衡,她只得一只手搂住了冯春的腰。
“干嘛呢,摸我?”
“流氓!”柳宁闻言红了脸,羞恼地在冯春肚子上掐了一把。
“哎呦!”冯春吃痛,干脆刹住车子,一脸痛苦的揉了起来。“今天肚子上刚烫到了,刚受的伤你又……”
柳宁一听顿时慌了,赶忙跳下车凑到他身前。
“真掐疼了?我看看……”
正说着,却被冯春一把捞过,撞进了怀里。
纤腰凑近,冯春只觉得自己陷入到了巨大的温柔乡里。
柳宁被他抱得失去了平衡,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却觉得好像撞到了一块温热的石板。
0距离的接触,她感受到了冯春胸前搏动的心跳,抬起头来,俩人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从未如此接近。
柳宁的脸烧得像火,看着冯春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她咬着银牙,狠狠锤了冯春一拳,推开他后退一步,声音已经有了哭腔。
“你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是不是?”
冯春见状也不着急,先是道了歉,继而咧嘴笑道,“你说我是流氓,我可不得听你的嘛!”
明明不是什么好话,可柳宁听到“听你的”三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好受了一些。
“行了不闹了,上车吧,这回我骑慢点。”
眼看柳宁缓和了几分,冯春拍拍车子,这次静静地等她。
柳宁一脸防备地抱着书包,坐在后座上。
车子果然没再剧烈摇晃。
所以刚才就是他故意的。
她如是思考着,又想着刚才俩人贴在一起的场景,只觉得脸上红霞乱飞。
此时忽听冯春开口。
“你们不是五点多放学吗?怎么?上课捣乱被老师留下批评啦?”
“什么呀!”柳宁皱皱鼻子,“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我是找语文老师补课去了。”
“补课?”冯春惊讶,“年级前十,也要补课?你是要上燕大吗?”
柳宁正要回敬一句,忽然想起今天跟老师讨论的那篇《棋王》。
她定下心来,决心试一试,于是开口问道,“冯春,我说上半句,你接下半句,敢吗?”
“行啊!”冯春笑道,“那奖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