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色的花

推开虚掩的院门时,八方闻到了消毒水混着淡香水的气味。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正蹲在藤椅旁,指尖轻轻拂过老奶奶的蓝围裙,口罩边缘露出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妈总说这围裙要补补再用,现在……”

“过敏药带了吗?”男人站在门边,声音里带着愧疚,“要不你先去车上等?”

女人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密封罐:“我煮了小米粥,妈以前说养胃……”她忽然注意到躲在窗帘后的八方,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别开,指尖在膝盖上蹭了蹭——那里沾着几根白色猫毛。

八方愣住了。她记得这个女人上次来的时候,曾偷偷用湿巾给她擦爪子,尽管擦到第三下就开始打喷嚏。

此刻对方的眼神里没有厌恶,只有某种潮湿的、像梅雨季节般的哀伤。

“喵……”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女人身体微微颤抖,伸手想摸她,却被突然的喷嚏打断。男人连忙递过纸巾,目光落到八方脚边的顶针上:“这是妈的顶针吧?小时候我总偷着当戒指玩。”

“我们……真的不能养吗?”女人轻声问,手指绞着风衣下摆,“或许可以试试脱敏治疗?”

“医生说你已经出现喉头水肿了,”男人叹了口气,蹲下来给八方倒了点纯净水,“郊区那户人家有个大院子,女主人是退休教师,家里还有个猫爬架……”

八方低头喝水,听见女人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屏幕亮起时,她看见锁屏是张全家福——老奶奶抱着她,男人和女人站在两侧,每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暮色漫进屋子时,女人从包里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切成小块的鸡胸肉:“我煮了点清淡的,猫吃了不会拉肚子。”她放在离八方一米远的地方,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毛线筐,立刻红着眼睛退开。

来财从衣柜里钻出来,三花尾巴扫过女人的皮鞋。女人身体僵住,却没有躲开,只是从包里掏出个小瓶子喷了喷空气:“这是……防过敏喷雾,可能有点味道。”

公猫歪着头看她,忽然用爪子碰了碰她的鞋带。女人眼中闪过惊喜,却在下一秒被喷嚏代替。她手忙脚乱地翻找纸巾,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相框,玻璃碎响中,八方看见她眼里的慌乱和自责。

“对不起,”女人蹲下来收拾碎片,“我不是故意的……”

八方忽然想起老奶奶住院时,这个女人曾带着鲜花来家里,虽然没待多久就因为打喷嚏离开,却在门口放了袋进口猫粮。此刻月光落在女人发顶,她正小心翼翼地把鸡胸肉往八方身边推,像在靠近一只受伤的小鸟。

凌晨三点,灵堂的蜡烛忽明忽暗。八方蹲在遗像旁,看见女人坐在沙发上打盹,膝盖上盖着老奶奶的旧毛毯,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猫饼干——那是她刚才假装扔掉,其实悄悄放在沙发缝里的。

来财跳上窗台,用爪子拍了拍八方:“那女人在哭。”

母猫转头望去,只见女人正对着老奶奶的遗像抹眼泪,肩膀微微发抖。她口袋里掉出张纸,借着月光,八方看见上面写着“宠物领养中心推荐信”,字迹被水渍晕开了一角。

送葬队伍出发时,女人特意走在最后,往八方和来财藏身的灌木丛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鱼肉粥,还有张字条:“对不起,希望你们能遇到更好的人。”字迹工整,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火葬场的青烟升起时,八方把顶针放在黑色箱子上,喉咙像塞着团浸水的毛线。来财用尾巴圈住她,公猫的体温透过毛发传来,让她想起女人塞纸条时,指尖轻轻蹭过她耳朵的触感——那不是厌恶,而是某种笨拙的、带着距离的温柔。

“她其实想养我们。”八方舔了舔爪子上的鱼肉粥,咸腥味里混着眼泪,“就像老奶奶想养来财一样。”

来财没说话,只是叼起字条上的笑脸,那团墨迹在他齿间变成模糊的圆圈。远处,女人正在和男人争论什么,她的手不停地比划着,最后指向八方藏身的方向,脸上带着哀求的神情。

“看,”来财用爪子指了指,“她在争取。”

八方看见男人掏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女人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虽然听不清内容,但她猜到他们在联系新的领养家庭,一个不会让女人过敏,却能给她和来财温暖的地方。

但当他们回到院门口时,新锁已经挂上了。不过门廊下多了个纸箱,里面铺着老奶奶的旧毛衣,还有袋未开封的猫粮。来财用爪子扒拉猫粮袋,发出哗啦啦的响:“看,是你最爱吃的三文鱼味。”

母猫蹲在纸箱边,闻着毛衣上残留的薰衣草香。她知道这是女人放的,就像知道对方在尽力弥补什么。顶针在月光下闪着光,她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所以不得不放手。

“走吧,”来财叼起块猫粮,“说不定领养家庭有个会织围巾的小主人,比老太太手还巧。”

八方跟着他走进夜色,纸箱里的毛衣在身后渐渐模糊。她想起女人临走前看他们的眼神,那不是嫌弃,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遗憾,像老奶奶看着养不活的流浪猫时,眼里闪烁的泪光。

路过便利店时,电视里正在播天气预报:“今晚将有强降雪,气温骤降至零下五度……”来财突然停下,转身往回跑:“等等!”

他叼回纸箱里的旧毛衣,三花背毛上沾着几根白绒毛:“穿着,别冻着。”

八方想笑,却发现眼泪又掉了下来。毛衣裹在身上,带着女人和老奶奶的双重温度,顶针被来财套在爪子上,像枚带着遗憾的戒指。她忽然懂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爱,都藏在不得不说的“对不起”里,藏在笨拙的、带着距离的温柔里。

雪粒子开始落下时,他们躲进了公园的长椅下。来财把毛衣往她身边推了推,自己半个身子露在外面:“明天天亮,我们就去领养中心看看,说不定……

”八方没让他说完,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远处,便利店的灯光映着飘落的雪花,像无数颗坠落的星星。她知道,无论有没有温暖的窗台,只要身边有这只三花猫,就不算真正的流浪。

而那个曾被误解的儿媳妇,此刻或许正在家里对着空荡的毛线筐发呆,指尖还残留着猫毛的触感。有些爱不必说出口,就像有些愿望,早已在相遇的瞬间,悄悄种下了希望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