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孤星相照

溪风垂眸望着蜷缩在床榻上的蒋依依,月光斜斜漏进窗棂,为她垂落的睫毛镀上青灰阴影。

恍惚间,竟与他记忆里某个雪夜重叠。

那年他蜷缩在破庙角落,单薄衣衫沾满泥雪,唯有怀里半块冷硬的馒头带着余温。

“姑娘,我能理解你现在的感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惊起梁上栖息的夜枭。

“李哲对你而言,定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吧”

他的声音放得更轻,像在哄一只受惊的幼兽。

他蹲下身时,玄色劲装扫过地面扬起浮尘,目光落在她死死攥着锦被的指尖,那里还留着昨夜握刀的红痕。

记忆突然翻涌,老阁主临终前也是这般蹲在他身侧,用布满老茧的手抚过他背上的鞭痕。

此刻相似的酸涩漫过心头,他分不清胸腔里翻涌的,是对弱者本能的怜悯,还是在她眼中窥见了自己漂泊无依的倒影。

蒋依依终于抬起头,睫毛上凝结的泪珠坠落在金线绣被上,晕开小小的深色水痕。

溪风喉结滚动,老阁主常说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真正的强者,不是握刀的手,而是愿意为他人放下刀的心。

他解下腰间酒囊时,金属扣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倒出的清水在陶盏里荡起涟漪,如同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我愿与你结为朋友。”

他刻意压低的嗓音里裹着几分沙哑,“往后若遇风雨刀剑,只需你一声唤。”

话音未落,蒋依依颤抖的指尖已轻轻搭上杯沿,那温度透过粗陶传来,烫得他心弦猛地一颤。

看着她仰头饮尽清水的模样,溪风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

记忆突然被拽回暗卫营的寒夜,他蜷缩在潮湿的草堆里。

第一次捧着温热的糙米饭时,也是这般急切,连烫出燎泡都浑然不觉。

此刻眼前晃动的身影,竟与当年那个狼狈的少年渐渐重叠。

“谢谢你,溪风。”

蒋依依的声音带着鼻音,耳尖泛起薄红,在烛光下如同新绽的海棠。

她咬着下唇的模样,无意识揪着袖口金线刺绣的小动作,让他想起暗卫营里偷溜进来的野猫,怯生生又惹人疼惜。

“我叫蒋依依,蒋山的蒋,依依不舍的依依。”

她忽然抬头,眼尾还沾着未干的泪花,“咱们既是朋友,往后唤我依依便好。”

“好,依依。”

玄铁护腕撞在令牌上的清响里,晨光恰好穿过窗棂,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间流淌。

溪风从袖中取出墨色手帕时,指尖触到帕角银线绣的“溪”字。

那是老阁主临终前强撑病体所绣,边角处的丝线早已磨得毛糙,却始终妥帖收藏在他最贴近心口的位置。

“蒋姑娘,先擦擦脸吧。”

手帕递出的瞬间,他望着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在暖黄光晕里泛着细碎的光,恍惚又回到儿时躲在柴房的雨夜。

那时老阁主也是这般递来带着艾草气息的粗布巾,布料蹭过伤口的刺痛,与此刻胸腔里的悸动奇妙地重叠。

蒋依依指尖触到墨色布料的刹那,触感竟比想象中柔软。

她望着手帕边缘若隐若现的银丝绣纹,恍惚间想起李哲总爱用的印着卡通图案的纸巾。

而此刻,眼前这个与记忆中身影重叠的男子,正用带着薄茧的手,递来跨越时空的温柔。

“依依,你是蛮夷人吗?”话一出口,屋内空气骤然凝固。

蒋依依攥着锦被的手猛地收紧,缠枝莲纹的绸缎在掌心皱成一团,像被惊起的涟漪。

“为何这么问?”她的声音带着警惕。

溪风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她发间散落的碎发:“你的穿着和口音...与中原女子不同。”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

蒋依依低头盯着身上精致的襦裙,绣着云纹的衣摆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记忆突然翻涌,她猛地抬头,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我原本的衣服呢?这...不会是你给我换的吧?”

溪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你误会了!是阁主吩咐丫鬟...你的衣物当时沾满血迹,实在...”

他从未如此慌乱过,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直到听见她如释重负的呼气声,才惊觉自己一直屏着呼吸。

“咕噜——”突兀的肠鸣声打破尴尬。

蒋依依慌忙捂住肚子,耳尖红得滴血。

溪风却不自觉勾起唇角,这抹笑意陌生得让他自己都怔了怔:“厨房煨着南瓜粥,我去端来。”

再回来时,他额发已被汗水浸湿,陶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小心烫。”

他看着她迫不及待舀起粥,被烫得直吸气却舍不得放下勺子的模样。

恍惚看见当年那个蹲在灶台前,对着一碗稀粥狼吞虎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