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冰冷、单调的金属敲击声，如同某种古老而隐秘的密码，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它来自18监舍的方向，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时断时续，像心跳，像倒计时，更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罗志强！
李晓成背靠着冰冷的禁闭室墙壁，紧闭双眼，所有的感官却凝聚在那细微而清晰的声响上。每一次“咔哒”声，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冰冷的涟漪。这不是随意的敲打，这是信号！是回应！是黑暗中伸出的那只手！
他回来了！他知道了！他…准备好了！
一股混杂着兴奋、紧张和破釜沉舟决心的电流，瞬间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疼痛。李晓成猛地睁开眼，黑暗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
走廊另一端传来老张头拖沓的脚步声和小张略显紧张的呼吸声。他们来了，按所长的命令，来给他重新处理伤口，送衣服和病号饭。
李晓成迅速调整呼吸，将所有的激动和锋芒敛入眼底深处，重新换上那副疲惫、麻木、仿佛被彻底打垮的神情。他需要这个伪装，至少在王副所长和他的人面前。
铁门被推开，光线再次涌入。老张头提着药箱进来，小张抱着一套干净的旧作训服和两个饭盒。
“李管教…所长让…”小张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把衣服和饭盒放在地上。
老张头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蹲下身，开始小心翼翼地拆李晓成额头上被血浸透的纱布。动作依旧轻柔，但眼神里充满了更深的忧虑。显然，刚才督察队强行要人的风波，已经传开了。
“嘶…”碘伏触碰伤口的刺痛让李晓成吸了口冷气。
“忍着点…”老张头低声道，“这伤…唉，何苦呢…”
李晓成沉默着，目光低垂。小张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管教惊恐的喊叫：
“所长！王所！不好了！18监舍！罗志强…罗志强他…他打人了！”
如同平地惊雷！
老张头的手猛地一抖，棉签差点戳进伤口。小张吓得一哆嗦，猛地回头看向门外。李晓成的心也骤然提到了嗓子眼！罗志强动手了！
“怎么回事？！”王副所长那低沉而带着怒意的声音立刻在走廊里响起，显然他就在附近！脚步声快速朝着18监舍方向移动。
“报告王所！”那年轻管教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进去送饭…那个罗志强…突然就发疯了！把饭盆扣在了同监舍老疤头脸上！烫得老疤头嗷嗷叫！然后…然后他就把老疤头按在地上打！拉都拉不开！嘴里还喊着…喊着要见所长！要举报！要翻案！”
“反了天了！”王副所长的咆哮声充满了暴怒，“把他给我拖出来！立刻！拖到审讯室！我倒要看看，他想翻什么案！敢在号子里撒野！”
紧接着，是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呵斥声、铁门撞击声和犯人痛苦的哀嚎声。整个监舍区的宁静被彻底打破，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老张头脸色发白，加快了包扎的速度，手却抖得更厉害了。小张紧张地搓着手，看着李晓成，又看看门外混乱的方向，不知所措。
李晓成表面依旧沉默，内心却如同惊涛骇浪！罗志强！他选择了最激烈、最直接的方式！打人、闹事、点名要见所长、要翻案！这是在用自己当诱饵，强行打破僵局！他在创造机会！一个让李晓成必须走出禁闭室、参与其中的机会！他在逼宫！逼王副所长，也逼所长！
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很快，几个管教粗暴地拖拽着一个身影从18监舍方向过来。正是罗志强！
他依旧穿着灰色的囚服，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角似乎有一丝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脚上拖着沉重的脚镣。几个管教如临大敌，死死地按着他。但他走得很稳，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如同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经过敞开的禁闭室门口时，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了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了李晓成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求救，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催促！仿佛在说：该你了！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碰撞出无声的火花！罗志强随即被粗暴地推搡着，拖向走廊尽头的审讯室方向。
“看什么看？！进去！”一个管教粗暴地推了李晓成一把，然后“哐当”一声关上了禁闭室的铁门，重新上锁！
光线再次被隔绝。但李晓成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罗志强这石破天惊的一闹，彻底点燃了引信！他把自己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成了风暴最中心的靶子！
“他…他这是不要命了…”老张头喃喃自语，包扎的手彻底停了下来，脸上毫无血色。
小张也吓傻了：“翻…翻案？他…他真要翻案？陈建生那案子？”
就在这时，禁闭室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是所长周志刚那沉稳有力、却带着压抑怒火的步伐。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老张！伤口处理完了吗？”所长的声音隔着铁门传来，低沉而威严。
“快…快了，所长…”老张头连忙应声。
“处理完立刻出来！小张，你也出来！”所长的声音不容置疑，“李晓成！”
“到！”李晓成立刻应声。
“待在禁闭室！没有命令，不许出来！更不许接触任何人！听清楚没有？”所长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刻意划清界限的严厉。
“听清楚了！”李晓成大声回答，心却沉了下去。所长这是在保护他？还是迫于压力，要将他彻底排除在外？
脚步声远去。老张头手忙脚乱地给李晓成最后缠好纱布，也顾不上仔细了，收拾好东西，和小张一起匆匆离开了禁闭室。铁门再次关闭、上锁。
黑暗和死寂重新降临。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浓重硝烟味。
李晓成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罗志强被带进了审讯室。王副所长必然亲自坐镇，甚至可能动用手段逼供、封口！所长也被卷了进来，他必须去处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乱。而自己，却被死死地锁在这间囚笼里，动弹不得！
怎么办？
罗志强在用命赌！赌他李晓成能抓住他创造的机会！赌所长会介入！赌那份“真账”能及时出现！而自己，难道只能在这里干等？
不行！绝不行！
李晓成的眼中爆发出孤狼般的凶光！他必须出去！必须进入那个审讯室！罗志强需要他！真相需要他！他不能辜负那份用血写就的“信”！
他猛地站起身，开始在狭小的禁闭室里焦躁地踱步。两步到头，转身，再两步。墙壁冰冷坚硬，铁门厚重紧锁。硬闯？毫无可能。呼救？只会引来王副所长的人。
他的目光在黑暗中疯狂扫视，如同困兽寻找着最后的生路。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目光死死盯住了墙角那个散发着尿臊味的搪瓷便盆！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刺眼。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了铅。罗志强被铐在审讯椅上，脚镣固定在地面的铁环上。王副所长阴沉着脸，坐在主审位置。赵强和另一个亲信管教一左一右，虎视眈眈地站在罗志强身后。所长周志刚则坐在侧面的记录桌后，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
“罗志强！”王副所长猛地一拍桌子，声音如同炸雷，“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在监舍内蓄意行凶！殴打同监人员！还妖言惑众，说什么翻案？！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罗志强抬起眼皮，平静地看着暴怒的王副所长，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没有说话。
“说话！”王副所长被他这种无声的蔑视激怒了，“你不是要翻案吗？翻什么案？！说！”
罗志强的目光缓缓扫过王副所长狰狞的脸，扫过赵强等人，最后落在了侧面坐着的周志刚身上。他的眼神与周志刚锐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一下，依旧平静无波。
“我要求，”罗志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李晓成管教在场。”
“什么？！”王副所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李晓成？那个被停职查办、自身难保的管教？你找他干什么？！他救不了你！”
“他是唯一了解部分情况的人。”罗志强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也是唯一可能相信我的人。没有他在场，我什么都不会说。你们可以继续关我禁闭，或者…直接弄死我灭口。”
“你！”王副所长气得脸色发紫，指着罗志强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威胁谁？！信不信我现在就…”
“够了！”一直沉默的周志刚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瞬间压住所有嘈杂的力量。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王副所长：“王副，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审讯室，不是刑讯逼供的地方！罗志强既然提出要求，而且这个要求…似乎与陈建生的案子有关，”他刻意加重了“陈建生”三个字，“作为所长，我认为有必要考虑！”
“老周！”王副所长急了，“李晓成现在是什么身份？他是被审查对象！让他参与审讯？这不合规矩！传出去…”
“规矩？”周志刚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在的情况是，罗志强掌握着可能颠覆现有案件的线索！李晓成作为之前接触过他们、并且…主动报告过疑点的管教，”他再次强调，“他的在场，或许有助于查明真相！至于他的审查，一码归一码！如果他有问题，查清楚后一并处理！但现在，为了查明陈建生案可能的冤情，我以所长的身份决定：同意罗志强的要求！立刻带李晓成过来！”
“你！”王副所长猛地站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周志刚！你这是独断专行！我不同意！我要向分局反映！”
“请便！”周志刚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在分局命令撤销我的职务之前，这个决定有效！赵强！”
“到…到！”赵强被点名，吓得一哆嗦。
“去禁闭室！把李晓成带过来！立刻！马上！”周志刚的命令不容置疑。
赵强求助地看向王副所长。王副所长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志刚：“好！好！周志刚！我看你能护他到几时！”他猛地一甩手，坐回椅子，眼神阴鸷得可怕。
赵强不敢再犹豫，连忙跑出审讯室。
审讯室里陷入了更加诡异和紧张的寂静。王副所长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毒蛇一样在罗志强和周志刚之间游移。周志刚坐回位置，面无表情，手指却在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罗志强则重新垂下眼帘，恢复了那种雕塑般的沉默，仿佛刚才的惊涛骇浪与他无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王副所长的耐心在迅速耗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周志刚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终于，走廊里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赵强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所…所长！王所！不好了！李…李晓成他…他出事了！”
“什么？！”周志刚霍然起身，脸色骤变！
王副所长也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不易察觉的异样。
只见两个管教抬着一个人冲了进来！正是李晓成！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残留着白沫和可疑的污渍，身体软绵绵的，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审讯室！
“怎么回事？！”周志刚一个箭步冲过去，厉声喝问。
“报…报告所长！”一个抬着李晓成的管教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我们刚打开禁闭室门…就…就看到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旁边…旁边那个便盆…被掀翻了…里面…里面的东西…好像…好像被他吃了…他…他好像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