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恶臭如同实质，瞬间塞满了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李晓成被两个管教像拖死狗一样架着，身体软瘫，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角残留着浑浊的白沫和可疑的暗黄色污渍。那刺鼻的、混合着排泄物和呕吐物的气味，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中毒？！”周志刚所长脸色剧变，一个箭步冲到近前，也顾不上恶臭，伸手就去探李晓成的鼻息和颈动脉。手指触碰到皮肤，冰冷而湿腻，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怎么回事？！说清楚！”周志刚猛地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赵强和那两个抬人的管教，声音带着雷霆之怒！
“报…报告所长！”赵强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我们…我们按您的命令去带人…刚打开禁闭室门…就…就看见他倒在地上！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旁边那个搪瓷便盆…被掀翻了…里面…里面的东西…全…全没了！地上…地上还有他吐出来的…好像…好像是他饿疯了…或者想不开…把…把那个…吃了！”他实在说不出口“屎尿”二字，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王副所长原本阴鸷的脸上，此刻也布满了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地上人事不省的李晓成，眼神变幻莫测，似乎在判断这是苦肉计还是真的意外。
被铐在审讯椅上的罗志强，一直雕塑般平静的脸上，此刻也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诧、了然，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他垂下眼帘，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废物！”周志刚对着赵强厉声咆哮，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还愣着干什么？！叫医务室！叫老张头！立刻！马上！人要是死了，我唯你是问！”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痛惜。这小子…对自己也太狠了！
“是！是！”赵强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喊人。
周志刚俯下身，不顾恶臭，用力拍打着李晓成的脸颊：“晓成！李晓成！醒醒！听到没有！”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
李晓成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王副所长这时也站了起来，走到近前，皱着眉头，用手帕捂着口鼻，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李晓成，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厌恶和幸灾乐祸的冷笑：“老周，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精神早就出问题了！停职打击太大，又被人打成这样，想不开自残了！我看啊，这就是报应！这种人，就该…”
“闭嘴！”周志刚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像受伤的猛兽般瞪着王副所长，声音嘶哑而充满杀气，“王德海！人还没死呢！轮不到你在这说风凉话！给我让开！”
王副所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杀气慑得一窒，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悻悻地后退了一步，眼神更加阴冷。
走廊里传来老张头和小张惊慌失措的脚步声。老张头提着药箱冲进来，看到李晓成的样子，吓得脸都白了：“天呐！这…这是…”
“别废话！快救人！”周志刚怒吼。
老张头连忙蹲下，顾不得恶臭，掰开李晓成的眼皮查看瞳孔，又迅速检查脉搏、呼吸，然后拿出听诊器听心肺音。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样？！”周志刚急切地问。
“脉搏微弱，呼吸浅快！瞳孔对光反射迟钝！像是…像是严重中毒症状！”老张头的声音都在抖，“必须立刻洗胃！注射解毒剂！再晚就来不及了！所里条件不够，得送医院！快！”
“送医院？！”王副所长立刻跳了出来，声音尖锐，“不行！他是什么身份？！被审查的违纪人员！而且情况不明！万一是装的呢？万一他趁机逃跑或者串供呢？绝对不行！就在所里处理！”
“王德海！”周志刚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逼向王副所长，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你他妈还是不是人？！他现在命悬一线！你跟我说不能送医院？！他要是死在这里，你负得起这个责吗？！分局那边你交代得了吗？！人命关天！给我让开！”
“周志刚！你少拿大帽子压我！”王副所长也豁出去了，寸步不让，脸涨得通红，“规矩就是规矩！他李晓成现在就是重点审查对象！没有分局命令，绝不能离开看守所一步！出了事，我负责！我看谁敢动！”
两人如同斗牛般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一触即发！赵强等管教吓得大气不敢出，缩在角落。老张头急得直跺脚。
就在这剑拔弩张、人命关天的时刻，一直沉默如同石雕的罗志强，突然抬起了头。他看向暴怒对峙的两位所长，又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李晓成，嘴角竟然勾起一丝极其冰冷、近乎残酷的弧度。
他用那被铐着的、戴着沉重手铐的手，艰难地、缓慢地伸向自己囚服胸口内侧的口袋。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旁边看守管教的警惕！
“你想干什么？！”一个管教厉声呵斥，就要上前制止。
“让他拿！”周志刚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罗志强。他敏锐地意识到，罗志强此时的动作，绝非无的放矢！
罗志强无视管教的呵斥，手指终于从胸口内侧的口袋里，夹出了一个极其小巧、黑色、不起眼的、如同纽扣电池大小的东西。那东西一端，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金属触点。
微型录音笔！
审讯室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暴怒的王副所长！
罗志强将那个微型录音笔放在审讯椅冰冷的小桌板上。然后，他用被铐着的双手，极其笨拙却又异常精准地，用指甲尖在那个微小的金属触点上，轻轻一按！
“滴…”一声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响起。
紧接着，一个带着电流杂音、却异常清晰的对话声，从那个小小的录音笔里传了出来，瞬间打破了审讯室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压抑着恐惧、带着哭腔的男声）：“…汪工！汪工你救救我！他们…他们知道了！他们知道账本的事了！张德彪那个王八蛋，他要把所有事都推到我头上！说是我监守自盗！说是我栽赃那两个临时工！他要弄死我灭口啊！汪工！你帮帮我！看在我帮你做了那么多假账的份上…”
（一个强作镇定、却难掩慌乱的男声，正是汪明！）：“闭嘴！孙有才！你他妈疯了？！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乱说？！什么账本？！我不知道！”
（孙有才，带着绝望的哭喊）：“汪工！你不能这样啊！那‘真账’…那记录着每次分赃、还有给王副所长那份的账本…不是一直藏在东三区废料堆下面吗？张德彪现在派人去找了！他说找到了就要我的命！汪工！王副所长那边…你帮我求求情！那五万块钱…不，那十五万…我都认！是我贪心！但主意是张德彪和王副出的啊！我只是…”
（汪明惊恐地打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音）：“住口！孙秃子！你血口喷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我…”
录音到这里，突然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打断，接着是重物倒地、挣扎和孙有才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然后，录音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录音笔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冰冷的炸弹，在审讯室里每个人的心头轰然炸响！
“真账”！东三区废料堆！王副所长！十五万！分赃！栽赃！灭口！
所有的指控，所有的秘密，所有的肮脏交易，在这短短几十秒的录音里，被赤裸裸、血淋淋地撕开！孙有才临死前绝望的嘶喊，如同地狱传来的控诉！
王副所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他像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中了胸口，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审讯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个小小的录音笔，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难以置信和…毁灭一切的疯狂！他猛地抬头，看向罗志强，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假的！这是假的！诬陷！是诬陷！”王副所长失态地嘶吼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完全没有了平日的阴沉，“是罗志强伪造的！是他和李晓成串通好的！是他们要害我！周志刚！你听到了！这是阴谋！快！快把这个栽赃陷害的犯人抓起来！把他…”
“够了！”周志刚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他一步跨到审讯桌前，巨大的手掌如同铁钳，一把抓起那枚小小的录音笔！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铁青，额头上那道弹片留下的伤疤在灯光下狰狞地凸起！他锐利如刀的目光，像看死人一样盯着状若疯魔的王副所长，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
“王德海！是不是诬陷，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证据说了算！是法律说了算！”他猛地将录音笔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千钧重锤，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赵强等人：“赵强！给我看住王副所长！没有我的命令，他一步也不许离开这个房间！”
“周志刚！你敢！”王副所长彻底疯了，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就要扑上来抢夺录音笔。
“砰！”周志刚毫不犹豫，一记干净利落的擒拿手，瞬间将扑上来的王副所长反剪双臂，狠狠按在了冰冷的审讯桌上！动作迅猛如电，完全不像一个身体里嵌着弹片的中年人！
“啊！”王副所长发出一声痛呼，脸被死死压在桌面上，动弹不得。
“我看谁敢动！”周志刚环视全场，杀气凛然！赵强等人被他的气势彻底震慑，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看守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了尖锐刺耳的警笛声！不是一辆，是好多辆！警笛声交织在一起，划破了郊县清晨的宁静，迅速逼近看守所大门！
紧接着，外面隐约传来门卫岗哨的询问声、车辆急刹声、开关车门声和纷乱的脚步声！
审讯室里的众人脸色再变！分局的人？还是…？
周志刚眼神一凝，心中了然！他等的援兵，到了！陈建军那边…成功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走廊冲来！一个值班管教连滚爬爬地撞开审讯室的门，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
“所…所长！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车！市局…市局纪委的！还有分局督察队的！还有…还有一个人！抱着个铁盒子！硬闯进来了！说是…说是要见您！要翻案！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一个浑身是血和污泥、一瘸一拐却状若疯虎的身影，已经抱着一个深绿色的金属文件盒，如同炮弹般撞开了挡在门口的管教，冲进了审讯室！
正是陈建军！
他脸上新添了几道血口子，衣服被撕烂，显然经过了一番激烈的追逐和搏斗。但他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死死盯着被按在桌上的王副所长，又看向周志刚，最后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李晓成身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
“证据！真账！在这里！！”他高高举起那个深绿色的密码文件盒，如同举起一把斩向黑暗的利剑！
“王德海！张德彪！汪明！你们这帮王八蛋！害我弟弟！还想害李管教！老子跟你们拼了！”陈建军嘶吼着，就要扑向王副所长。
“建军！冷静！”周志刚一声断喝，同时，走廊里传来更多纷乱而有力的脚步声，一群穿着不同制服的、表情严肃的人员，在市局纪委领导的带领下，已经出现在审讯室门口！他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被按在桌上的王副所长、周志刚手中的录音笔、陈建军高举的文件盒，以及…地上生死不知的李晓成。
风暴，在这一刻，终于以最猛烈、最无可阻挡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