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教你听瀑，伴我听瀑

第二天早上，水雾还没散尽。

明心正用木剑练习分水，突然听到林间轻快的脚步声。陆颖儿一身利落的鹅黄衣裳跳上石头，发带在风里飘动。

“小古板！”她站在水边，“说好今天教我听瀑的，你该不会——”

话没说完，明心已经收了剑，低声道：

“陆小姐。”

三个字冷冰冰的。陆颖儿笑容立刻没了，一脚踢开一块小石子：“谁让你这么叫的！”石子落水溅起水花。

明心握紧剑：“姑娘身份贵重……”

“少来这套！”她突然跳到他面前，鞋尖几乎碰到他的草鞋，“昨天不是说叫‘颖儿姐’？”

瀑布声震耳，少女带着香气的气息拂过明心耳边。他喉咙动了动，无意识地绞着锈剑的穗子。

（她是城主的宝贝女儿……我是寺里的孤僧……）

“我……”他抿了抿唇，水滴从睫毛滚落，“颖……”

最后一个字卡住了。陆颖儿忽然踮脚凑近，明心能看见自己在她眼里的倒影。

“嗯？”她微扬下巴。

“颖儿……姐。”锈剑“哐当”掉在石头上，明心自己都一愣——那声音干涩得很。

陆颖儿眼睛一下亮了，转身抓起剑穗丢还给他：“下次再敢忘，罚你每天挥剑三千次！”

陆颖儿的鞋尖蹭着青苔，一把抓住明心湿透的袖子：“喂！昨天说好教我听瀑的，想耍赖？”

明心被她拉得晃了一下，头发滴下的水珠掉进衣领：“……现在教。”

他带她走到深水潭边，自己在水里的圆石上坐下，把锈剑横在腿上：“闭眼。”

“装模作样……”陆颖儿嘟囔着挨着他坐下，裙子浸在水里也不管，真的闭上了眼睛。

“先听声音最大的地方。”明心的声音混在巨大的水声里，“水砸在石头上——不是简单一声响，是三股动静。”

陆颖儿睫毛动了动：“哪三股？”

“先是像鼓声撞地，接着像兵器硬碰，最后……”他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下，“碎玉入水，‘叮咚’不止。”

陆颖儿睁开一只眼：“你每天在这，就听这些？”

“再听水钻石缝的声音。”明心没答，手掌贴住冰冷的石壁，“石头里空的地方，声音闷得像缸；石缝窄的地方，声音尖得像哨——”

陆颖儿学他的样子摸石头，手心一凉：“哈！真的在响！”

飞溅的水沫打湿了她鬓角一缕头发。明心瞥见那缕湿发贴在发红的脸颊边，心里莫名有点乱。他赶紧移开目光：“最后……听没声音的地方。”

“没声音？”陆颖儿歪过头，发带扫过他的肩膀。

明心引着她的手指向瀑布后面：“水帘后面的岩壁常年滴水，水滴都落在一块青石上。”他手指在空中比划个圆，“滴了上百年，石头被凿出个坑，水滴进去时……”

两人屏住呼吸。在轰鸣的水声里，果然渗出细微的“嗒…嗒…”声，像钟表的秒针。

“这就是瀑布的心跳。”明心轻声说。

陆颖儿忽然扭头看他，眼睛亮亮的：“明心，你听瀑的时候……在想什么？”

明心沉默着，这沉默比瀑布声更让人在意。他垂下眼，膝上锈剑的纹路在眼前异常清晰。

“在想……心法。”声音轻得几乎被水声盖过。

陆颖儿眼睛一亮，脚踢开一颗石子：“什么心法能在水声里琢磨？快说！”她凑近追问，头发梢都快碰到他紧闭的嘴唇。

明心猛地后移，湿漉漉的石头划出水迹：“悬空寺的……内传……”后半句淹没在巨响里，陆颖儿却看见他喉咙艰难地动了一下。

“哦？”她一把抓住他湿透的袖子，“昨天还能教我听石头心跳，今天就分你我了？”手指用力处，衣料丝线崩开。

山风吹着水沫扫过两人之间。明心目光扫过她袖口滑出的小臂——白皙的皮肤上，一道淡金色的刺青蜿蜒向上：云雾中模糊的建筑影子，那是悬空城暗卫的标记！

（果然……是悬空城的人！）

他用力抽回胳膊，水珠甩上她皱紧的眉头：“是《般若心经》。”四个字出口，远处的松树林传来一阵呜咽般的风声。

陆颖儿手指一颤。她太明白《般若心经》的分量——悬空城为它悬赏二十年！她裙下的脚后跟碾碎了一块石苔，突然笑起来：“骗人！你肯定在想水里烤鱼！”

这硬掰的话让明心手指稍微松了点。剑穗晃荡着垂下时，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一把抓起她手腕按在自己湿透的胸前。

“咚…咚…”

心跳隔着湿衣服，混着水声撞进她手掌。

“想学这经，”他声音带着水汽，“得先听江河奔流，再分沙粒落潭。”陆颖儿愣住。手掌下那片震动中，真的有细微的回响，和水声一起，构成了奇特的共振。

她突然抽回手，金发带勾住衣袖：“谁要学！”转身时一脚踏上潭边的石头，石块表面裂出蛛网纹路，“明天……带条肥鱼来听着玩！”

直到那鹅黄身影在雾气中消失，明心才摊开手掌。汗湿的掌心里，赫然三枚深陷的痕迹——是陆颖儿刚才情急留下的真气伤！悬空城碎玉劲独有的冰棱纹路！

天色暗下，山里雾气重了。

明心站在瀑布边，手里握着锈剑，掌心还残留着那股寒冰般真气的凉意。

（悬空城……碎玉劲……师父玄苦似乎曾不经意地提过……）

他慢慢攥紧拳头，指关节都发白了。

——陆颖儿，就是悬空城主的小女儿。

传闻中那个被宠坏的、却天赋惊人的大小姐，怎么会跑来这深山野瀑，缠着他学什么“听瀑”？

（她到底想干什么？）

明心抬头，看向陆颖儿离开的那条山路。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几块被踩过的青苔，证明她来过。

“明心！”

一声清亮的喊声突然从林子里传出。

明心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

陆颖儿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手里拎着一条肥大的溪鱼，鱼尾巴还在甩动，水溅在她绣着缠枝莲的袖子上。

她歪着头，笑容很灿烂：“怎么，以为我真走啦？”

明心沉默。

她几步跳上青石，把鱼扔到他脚边：“喏，明天的烤鱼，我亲自看着你烤！”

明心低头，看着那条挣扎的鱼，忽然问道：“你的碎玉劲，练到第几重了？”

陆颖儿的笑容瞬间定住。

山风好像停了，连瀑布声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她眯起眼睛，语气却还是轻快：“什么碎玉劲？你该不会让瀑布水声震聋了吧？”

明心抬起眼，直视她的眼睛：“悬空城主的小女儿，陆颖儿。”

两人目光碰撞，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颖儿忽然笑起来，声音清脆，却透着一丝说不清的危险：“哎呀，被你发现了呀。”

她脚尖一点，轻巧地落在他面前，仰起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明心握紧了锈剑，指骨发白：“为了《般若心经》？”

陆颖儿摇摇头，忽然伸出手指，一点明心的胸口：“为了这儿。”

明心愣住了。

她嘴角勾起更深的笑容：“悬空城不缺武功秘籍，但我缺一个能陪我来这儿‘听瀑’的人。”

远处，悬空寺的晚钟再次响起，声音悠长。

陆颖儿收回手，转身跳上另一块石头，裙子在暮色里翻飞：“明天见，小古板！”

明心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雾气里的方向，手心似乎还留着刚才她指尖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