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后山烤鱼，拿手好戏

石头上升起了红黄的火苗。

陆颖儿把杏黄色的斗篷铺在水潭边，从锦囊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藕粉色的荷花瓣酥、琥珀色的松子糕、翠绿的芸豆卷一字排开，甜香混进了烧松枝的烟味里。

“喏，悬空城厨娘最拿手的。”她手指一弹，一粒芝麻飞落到明心架好的烤架上，“鱼该翻面了！要焦了！”

明心手腕急转，枯枝穿着的溪鱼在空中带起火星。鱼鳞早刮干净了，此时焦黄的鱼皮“滋啦”裂开缝，露出里面雪白的鱼肉。

“抹蜂蜜呀！”陆颖儿突然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咚”地砸在他腰间的竹筒上。明心沉默着蘸了蜂蜜刷在鱼上，蜜油滴到火堆里窜起蓝色的火苗——就像那天她袖子里露出的碎玉劲寒光。

陆颖儿突然凑到烤架前，鼻子几乎碰到焦脆的鱼尾巴：“再烤一小会儿就好。”她呼出的气让火焰晃了晃，火苗燎着鱼肚子，把渗出的油烤成了亮闪闪的小珠。

松枝“噼啪”一声爆响，明心拿下了烤鱼。陆颖儿袖子寒光一闪，锈剑剑鞘上结的晨露被削成了两半——她竟然用碎玉劲来切鱼！

指尖划过，整条鱼整齐地分成两半。鱼脊骨露出来，热气腾腾，映着她亮得逼人的眼睛。

“悬空城的规矩，”她捏着滚烫的鱼骨递给明心半条鱼，“见者有份。”

明心接过鱼时，鱼尾巴还在微微颤动。指尖碰到的一瞬间，蜂蜜把两人的手指粘了一下。陆颖儿猛地缩回手，转头抓起一块松子糕塞进嘴里。

糕饼的碎屑粘在她嘴唇上。明心盯着那点碎屑，忽然觉得瀑布声震得耳朵发疼。他低头吃鱼，焦脆的鱼皮在牙齿间裂成细小的碎片，雪白的鱼肉烫得像刚从炉子里拿出来。

“甜得腻人……”陆颖儿嚼着糕含糊地说，却把整块芸豆卷推到他手边。蜜色的豆沙馅在火光下亮闪闪的。明心沾满鱼油的手指悬在油纸包上方，半天没动。

山风吹着烟火气飘过深潭。悬空寺午时的钟声敲散了雾气。

陆颖儿沾着糕屑的手指去拨弄炭火，火光在她白皙的手腕上跳动。那淡金色的建筑刺青随着手腕动作起伏，像是悬空城在云雾里晃动。

陆颖儿手指还沾着豆沙，忽然抬起手，指了指明心嘴角粘着的一点鱼皮碎：“沾这儿了。”

明心下意识抹嘴，粗糙的手指蹭过下巴，没擦掉。陆颖儿鼻子里轻哼一声，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块白手帕，探身递过去。带着皂角清香的帕子和蜂蜜烤鱼的味道一起飘过来。明心抬头。

阳光破开薄雾，正好照进她眼睛里。

那点碎屑粘在他嘴角很显眼。陆颖儿递帕子的手停在半空，目光像被钉住了似的粘在那块焦褐色的东西上，好像那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东西。

明心想抬手再擦擦，手指沾着凉掉的鱼油，顿住了。空气里满是油烟甜腻的味道，深潭的水声忽然变得特别响。

下一刻，陆颖儿嘴角猛地一翘，笑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笨哪！”她手里的帕子到底还是用力擦上了他下巴，带着悬空城姑娘惯有的那种力气。

白布扫过，留下一点凉丝丝的感觉，转瞬就被火堆余热烘干了。

明心脸上一热，喉咙发紧，眼睛却还看着她。

眼前那张脸粘着松子碎末，鼻尖冒着小汗珠，脸颊蹭了道灰，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什么骄横、试探、狡黠统统不见了，只剩一种纯净的、毫不掩饰的开怀。快熄灭的火光在她发间的金丝带上跳动，像撒了把碎金子。

他那嘴角的鱼皮碎，在她清亮的笑声里，仿佛变成了一小撮烫人的灰。嘴角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微弯了弯——一个极浅、有点生硬，却像拨开了潭面冷雾的弧度。

“悬空城七厨十二灶，”陆颖儿手指捏着半块松子糕屑，目光却盯着明心那蹭了炭灰的衣襟，“能让我亲自烤鱼的，你是头一个。”

山风吹着残烟扫过石头。明心正用枯树枝拨弄火堆里剩下的炭块。焦黑的松树皮剥落时，突然窜起一股蓝绿色的火苗，照亮他手腕上一道新烫出来的红印子——那是翻鱼时被溅出来的热油烫的。

陆颖儿突然伸手抓住他手腕。她带着凉意的手指按在烫痕上，那股冰凉的碎玉劲真气混着松子的甜味透了进去：“笨手笨脚！”呵斥声里，那红印子眼看着就淡了下去，变成粉痕。“看仔细了——”

她一把抓过串鱼的树枝，指尖对着烤焦的鱼头飞快点了三下。“咔哒”几声，鱼头齐齐裂开，露出白花花的脑髓：“鱼眼烤透了，鱼头骨才最脆，震开头骨才能吃到最香的那点脂膏！”

她随手把半块松子糕丢进火堆。热油碰到糖霜，“轰”地一下炸起金红的火苗，正好映亮她眉梢扬起的得意。垂在鬓角边的金丝发带跟着动作飘起来，燎到了边，留下一点焦痕。

明心看着火焰里跃动的金色光点。火光在他眼睛里凝成刺，戳破了昨夜潭底那把沉剑的寒气——城主府的碎玉劲，原来既能凝水成冰，也能引火疗伤。

“鱼鳞当甲，炭火作兵，”陆颖儿把烤得焦脆的鱼鳞一片片剥下来，在石头上摆成北斗七星的形状，“火候就是指挥，早一步肉还生，晚一步鲜味就散了。”剥干净的鱼骨被她随手扔进深潭，砸碎了一池的倒影。

远处悬空寺的午钟声传来，震得石头上的油纸包簌簌响。

陆颖儿指尖忽然捻起一粒滚落的芝麻，手腕一抖。芝麻穿过将熄未熄的火苗，“噗”地钉进明心吃剩下的那块藕粉酥中心——点心蕊上一点焦黑，正落中宫。

“今天教的这点，够你练上三年了。”鹅黄色的裙摆扫过青苔，她转身时甩出来的松子壳正好砸在潭水里的鱼鳞上。

明心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手指轻轻摸过锈剑剑身，低声道：“巧了，我正好要在这里练三年的剑。”

陆颖儿听了这话，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快要熄灭的火堆被风吹得重新冒起了火星。她脚尖一点，轻巧地跳上潭边最高的石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正合适！”

山风吹过，她那件鹅黄色的斗篷哗啦啦地飘动，金丝发带在太阳底下反着光。

“你练你的剑，”她歪着头，嘴角带着点调皮的笑，“我玩我的。”

明心抬眼，看见她手指正捏着一片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烤鱼上剥下来的鱼鳞，鱼鳞在太阳光下一闪一闪的。她随手一甩，鱼鳞打着旋儿飞进潭水，激起一小圈波纹。

“安心练，”她把手背在身后，脚下轻轻一蹬，人轻快地闪进树林，“你练功时，我保证不吵你。”

话还没落，人影已经消失在绿树丛里，只留下一丝松子糖的甜香，混在风里，拂过明心脸旁。

他低头，看见火堆灰烬里那半块她留下的芸豆卷，蜜馅渗了点出来，像是个无声的约定。

明心把锈剑插回剑鞘，转身走向瀑布。水流轰鸣，剑光随着他的动作闪动。

三年时间不短。

不过现在，好像也不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