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雪原埋骨,寒门少年窥仙途

北风如刀,卷着鹅毛大的雪片,在苍茫的寒山岭上肆意呼啸。天是铅灰色的,沉沉地压着连绵起伏、覆满厚雪的黑色山脊,仿佛要将这片苦寒之地彻底碾碎。空气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渣,刮得喉咙生疼。

林渊跪在背风的山坳里,冻得通红发僵的手指,正机械地、近乎麻木地刨着脚下坚硬的冻土。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粗麻短袄早已被雪水和汗水浸透,又被寒风冻得硬邦邦的,像一层冰冷的铁壳箍在身上。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喘息都喷出一小团白雾,瞬间又被狂风撕碎。

冻土坚硬如铁,混杂着碎石和早已腐朽的细小碎骨。手指很快磨破了皮,渗出的血珠转眼就冻成了暗红冰晶,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只是用力地挖着。身边,并排躺着三具早已僵硬冰冷的躯体,是他最后的血脉至亲——沉默寡言、一生劳苦的父亲;温柔坚韧、总把最后一口吃食留给他的母亲;还有那个才八岁,总爱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妹妹小芸。他们身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新雪,面容灰白,了无生气,残留着遭遇剧变时的惊恐与绝望。

几天前,一群不知从何处流窜而来的凶悍马匪,像饥饿的狼群一样突袭了山脚下那个小小的寒山村。烧杀抢掠,快如闪电。林渊因去后山深处下套子捕猎,侥幸躲过一劫。等他跌跌撞撞赶回村子,看到的只有冲天而起的黑烟、满地狼藉的焦土断壁,以及倒在血泊中、被胡乱掩埋了一半的父母和小妹。那一刻,少年心中某个地方彻底碎裂了,连同这北风一起冻结,只剩下一种比冻土更硬、比玄冰更冷的死寂。

“爹,娘,小芸……”林渊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被风声淹没。他脱下自己那件同样破旧的外褂,仔细地盖在妹妹冰冷的小脸上,挡住那肆虐的风雪,“再等等…哥…给你们找个安稳地方,不受冻,也…再没人能欺负你们了。”喉咙像是被砂石堵住,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他低下头,更加用力地刨着冻土,指甲翻卷,混着泥土和暗红冰渣的鲜血一点点渗入身下的雪地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坑终于挖好。林渊小心翼翼地将至亲的遗体逐一安放进去。就在他抱起父亲沉重的身躯时,一块沾满泥污和暗沉血迹的硬物,从父亲紧紧攥着的、已经僵硬的手心里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雪地上。

是一块玉佩。

只有半个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在昏暗的雪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内敛的幽蓝光泽。玉佩边缘有断裂的痕迹,显然只是残片。奇特的是,上面的血迹仿佛被玉石吸收,只留下淡淡的红痕,勾勒出上面古朴而繁复的纹路,隐隐约约构成一个残缺的、难以辨识的印记。

林渊怔怔地看着这块从未见过的玉佩,父亲粗糙的大手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也死死攥着它,必有深意。他默默捡起玉佩,冰冷的触感似乎带着一丝奇异的微温。他用袖子用力擦掉上面的污泥,贴身收进怀里最深处,紧贴着胸膛,那点微温似乎更清晰了些,像一点微弱的火种。

他捧起冰冷的雪和冻土,一点点覆盖在至亲的身上。没有眼泪,只有北风卷起雪沫,在他布满血丝的眼角凝结成霜。

“林小子!林小子!你还在那儿吗?老天爷啊!”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伴随着深一脚浅一脚踩雪的沉重脚步声,从山坳口传来。是老猎户张伯,村里仅存的几个活口之一,脸上带着被烟熏火燎的痕迹,跛着一条腿,拄着根粗树枝,喘着粗气艰难地挪了过来。

“张伯。”林渊站起身,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跳动着一种让张伯心悸的幽光。

张伯看着那小小的雪坟,再看看林渊身上破烂单薄的衣服和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浑浊的老眼里涌出泪水,用力拍打着大腿:“造孽啊!真是造孽!那群天杀的马匪!老天爷不开眼啊!”他抹了把脸,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不能待了,林小子,这里真不能待了!那群煞神…他们不是普通的马匪!我…我躲在地窖缝里,听见他们头领说什么‘东西没找到’、‘血洗干净不留活口’…他们可能…还会回来!”

林渊身体微微一震,猛地看向张伯,眼神锐利如鹰隼:“找东西?找什么?”

“不…不知道啊!”张伯被他看得一哆嗦,“就听见这么两句!林小子,听张伯的,赶紧走!去南边!听说南边几百里外有仙师老爷们住的仙城!去那儿!找个大宗门!只有进了仙门,学了仙家本事,才能…才能…”他哽咽着,后面的话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才能活下去,才能报仇。

仙门?仙师?林渊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寒山村闭塞,关于那些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的“仙师”,只有些零碎模糊的传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枚玉佩隔着衣服传来清晰的温热感,仿佛在回应着什么。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奇异的、低沉的嗡鸣,毫无征兆地穿透呼啸的风雪,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直接撼动心神。

两人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深处,一道流线型的巨大阴影正破开风雪,由远及近,无声而迅疾地滑翔而来!那并非凡俗的巨鸟,而是一艘通体闪烁着温润青玉光泽的奇异飞舟!舟身线条流畅优雅,表面镌刻着无数玄奥难明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青色光晕,将狂暴的风雪轻易排开。飞舟两侧,有巨大的、类似羽翼的青色光翼虚影微微扇动,每一次扇动都带起细微的空间涟漪。飞舟前端,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衣袂飘飘,遗世独立。

“仙…仙家飞舟!是仙师老爷!”张伯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激动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朝着天空叩拜,“老天开眼!仙师老爷显灵了!”

飞舟悬停在两人头顶数十丈的空中,那巨大的阴影和散发的无形威压,让张伯几乎匍匐在地。林渊却站得笔直,仰着头,风雪吹打着他年轻而苍白的脸庞,他死死盯着飞舟前端那个身影,胸膛里的玉佩,此刻变得滚烫!

飞舟前端,一道身影清晰地映入林渊眼帘。

那是一个少女。她身着一袭裁剪合体的玄青色道袍,衣料在雪光映照下流动着内敛的光泽,腰间束着一条月白色的丝绦,勾勒出初具玲珑的身段,既不过分妖娆,又透着一种青竹般的挺拔秀逸。乌黑如墨的长发并未束成繁复发髻,仅用一根样式古朴的青色玉簪简单挽起一部分,余下如瀑青丝垂落肩背,在狂风中却奇异地纹丝不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梳理。

她的肌肤在雪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莹白,如同上好的羊脂美玉,细腻得看不见丝毫毛孔。眉眼如画,清冷得如同寒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双眸子尤其引人,瞳孔颜色比常人略深,近乎纯黑,清澈见底,却又深邃得仿佛能吸纳光线,此刻正平静地俯视着下方雪地里的林渊,目光里没有悲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纯粹的、冰湖般的审视与淡然。琼鼻挺秀,唇色是极淡的粉,抿成一条清冷的直线。她身姿挺拔地立于舟首,风雪自动在她身周数尺外避让,玄青道袍的衣角在风中纹丝不动,自有一股隔绝尘嚣、不染凡俗的孤高气质。腰间悬挂的一枚小巧玉铃,在狂风中竟也不发一声。

少女的目光在林渊身上停留了片刻,扫过他血肉模糊的双手,扫过他单薄破烂的衣衫,最后落在他那双深陷的、燃烧着某种近乎死寂火焰的眼眸上。她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如同冰湖投入了一颗极小的石子,但转瞬又恢复了那种俯瞰尘寰的平静。她并未开口,只是那清冷的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林渊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灵魂都被看透。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毫不退缩地迎上那道目光,胸口的玉佩灼热得几乎要烙进皮肉里。

少女身旁,一个穿着同样玄青道袍、但气质圆融随和许多的中年修士上前一步,他面容方正,颌下留着短须,声音温和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传到下方:“下方小友,可是此地遭了灾祸?吾等乃青岚宗巡守弟子,途经此地,察觉有异。”

“仙师老爷!仙师老爷救命啊!”张伯激动得涕泪横流,连连磕头,“寒山村…我们寒山村被一群天杀的马匪屠了!就剩…就剩我们俩了!求仙师老爷开恩,收留这孩子吧!他叫林渊,是个好孩子啊!”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推着林渊。

青岚宗?巡守弟子?林渊心中剧震。这个名号,他曾在走村串户的行商口中隐约听过,是这片辽阔北域边缘地带最强大的修真宗门之一!传说其山门在云雾缭绕的仙山之上,凡人难近!

那中年修士闻言,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悲悯。他看向依旧站得笔直、沉默不语的林渊,温声问道:“少年人,你叫林渊?可愿随我等回青岚宗?虽不能保证你拜入内门,但外门做个杂役,勤恳修行,总好过在这苦寒之地挣扎求生,朝不保夕。”他话语坦诚,没有高高在上的施舍,只是陈述一个可能的前路。

回青岚宗?做杂役?修行?

这几个字眼如同惊雷在林渊死寂的心湖中炸开!父母小妹冰冷的躯体,马匪狰狞的狂笑,张伯恐惧的话语,还有怀中那枚滚烫的玉佩……无数碎片瞬间涌上心头,最终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带着血色的念头:力量!只有拥有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让那些沾满亲人鲜血的畜生付出代价!

他需要力量!不惜一切代价!

林渊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空气像刀子一样割着他的肺腑,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他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温和的中年修士,再次投向飞舟前端那个清冷如霜雪的少女。她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扰动其心。林渊用力握紧了血肉模糊的双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飞舟嘶哑地、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我!愿!意!”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断过往、孤注一掷的决绝,在风雪中竟异常清晰。

中年修士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他袖袍微微一拂,一道柔和的青色光华自飞舟洒落,如同实质的匹练,瞬间卷住了下方的林渊和张伯。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托起了两人,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飘起,离那艘巨大而神秘的青玉飞舟越来越近。

风雪在耳边呼啸,地面在脚下飞速远离。林渊最后看了一眼雪地里那个小小的、简陋的坟包,风雪正迅速将其覆盖。爹,娘,小芸…他心中默念,冰冷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炽烈的火焰。

飞舟甲板触感冰凉坚硬。林渊站稳身体,玄青道袍的修士们投来或好奇、或淡然的目光。那清冷少女已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孤绝的背影,玄青道袍在飞舟破空带起的风中微微拂动,腰间那枚玉铃依旧无声。

中年修士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入此门,便需知晓,仙道艰难,远胜凡尘百倍。我名赵清源,暂为尔等引路。此去青岚,路途尚远,你且安心。”

林渊默默点头,没有言语。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胸口衣襟,隔着粗布,那枚玉佩的轮廓清晰可辨,其上传来的温热感,似乎正与他胸腔里那颗剧烈跳动、充满仇恨与渴望的心脏产生着某种奇异的共鸣。这温热的源头,绝非凡物!他悄悄用手指摩挲着玉佩边缘那断裂的痕迹,冰冷的触感下是内蕴的温润。借着衣袍的遮掩,他微微侧身,避开他人的视线,将玉佩稍稍挪开胸口皮肤一点,借着飞舟符文散发的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刚才在雪地里匆忙收起的玉佩,此刻在青色光晕映照下,终于显露出更多细节。那些被血迹浸染过的繁复纹路深处,在幽蓝的玉质基底上,似乎有极其细微、近乎难以察觉的金色光点在缓缓流动,如同活物!而在玉佩断裂面附近,一个残缺的古篆字,在光点流经时,偶尔会闪烁一下——

那是一个“灭”字!旁边似乎还有半个字的结构,却因断裂而模糊难辨。

林渊的心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不灭?还是…凡灭?道灭?天灭?

无数念头瞬间冲入脑海,冰冷玉佩贴在掌心,那温润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灼人的力量,烫得他几乎要松手。飞舟无声地加速,破开漫天风雪,载着沉默的少年,驶向一个完全未知、却又充满血腥机遇的仙道世界。前方是仙门,亦是深渊。而他手中紧握的,是血仇的烙印,还是……通往不灭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