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桥上,罡风如刀,撕扯着少年们单薄的衣衫和摇摇欲坠的心神。青灰色的桥面,在李大牛脚下亮起浑浊的土黄光芒,他每一步都踏得沉重无比,像一头负犁的老牛,粗重的喘息在呼啸的风声中清晰可闻,黝黑的圆脸上汗水和云气凝结的水珠混在一起,滴滴滚落。饶是如此,他凭借着一股子来自田埂的倔强蛮力,竟也摇摇晃晃地挪过了大半程。
林渊则如同逆流行走于冰川之上。那无形的重压不仅作用于筋骨血肉,更似冰冷的铁锥,不断凿击着他的神魂。每一次抬腿,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脑海中,血色战场的碎片与马匪狰狞的狂笑交织翻腾,幻化成噬人的漩涡。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中弥漫,成了对抗幻象的唯一锚点。胸口的玉佩持续散发着温润的热力,那层极淡的古老气息,如同薄纱,勉强隔绝了部分直透灵魂的威压。他步履缓慢,每一步都在布满玄奥纹路的桥面上留下一个模糊的汗渍脚印,脚下光芒浑浊黯淡,唯有在玉佩气机流转的瞬间,会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暗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桥头,外门执事吴铁峰负手而立,面容冷硬如磐石。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桥上挣扎的身影,在李大牛身上停留一瞬,微不可察地颔首——此子根骨虽粗劣,心性倒有几分韧劲,是个干杂役的好料子。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林渊身上时,眉头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这少年步履维艰,脸色惨白如纸,显然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其脚下灵光浑浊黯淡,几近于无,按常理应是下下之资。但不知为何,吴铁峰总觉得那浑浊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极难捕捉的、令人心悸的沉寂,与桥上其他失败者的驳杂截然不同。尤其林渊那双深陷的眼眸,痛苦之下燃烧的并非绝望,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执念,让见惯了新弟子百态的他,也感到一丝异样。
“哼,心性倒是特殊,可惜……”吴铁峰低声自语,最终将林渊的异常归咎于某种罕见的、却注定无用的偏执心性,微微摇头,不再深究。
当林渊最后一步沉重地踏在登仙桥尽头的“问道台”上时,一股强大的排斥力猛地将他推出桥面范围。他踉跄几步,几乎扑倒在地,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丝虚脱后的清明。李大牛早已瘫坐在一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对着林渊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兄…兄弟…俺…俺们过来了!”那笑容憨厚,却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问道台位于云雾缭绕的山腰平台,比迎仙坪更为开阔。此刻台上已聚集了数十名成功渡桥的少年男女,他们大多衣衫光鲜,神情或倨傲或兴奋,彼此低声交谈,形成一个又一个无形的小圈子。林渊和李大牛这一身寒酸、满身狼狈的模样,如同闯入鹤群的土鸡,瞬间引来了不少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看,那两个土包子,居然也爬上来了?”
“啧啧,瞧那身破布,怕不是从哪个山旮旯钻出来的?”
“根骨肯定差得要命,也就是当杂役的命了。”
窃窃私语声虽低,却清晰地钻进林渊耳中。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站直身体,将血肉模糊的双手缩进破旧的袖口,眼神平静地扫过那些衣着华丽的同龄人,将他们或讥诮或怜悯的面孔一一记下。这冰冷的目光,竟让几个正欲开口嘲笑的少年心头莫名一寒,讪讪地闭上了嘴。
李大牛却没这份敏锐,他挠了挠头,对着那些目光坦然道:“看啥看?俺们也是正经爬上来的!以后都是同门,说不定俺力气比你们大!”他挺了挺厚实的胸膛,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低笑。
吴铁峰的身影出现在问道台前方的高阶之上。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平息。
“肃静!”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清晰地压过了山风。“尔等既过登仙桥,便算半只脚踏入了青岚宗外门。然仙道漫漫,资质有别!根骨灵性,乃大道之基!现公布尔等归属!”
他展开一卷散发着微光的玉册,声音洪亮刻板,宣读起来:
“王振,根骨中下,灵性驳杂,入‘百草园’为杂役!”
“李芸娘,根骨下等,灵性微薄,入‘火工坊’为杂役!”
……
“赵明轩,根骨中上,灵性清透,入‘外门丙院’!”
“孙婉清,根骨上等,灵性盎然,入‘外门乙院’!可觐见传功执事!”
……
一个个名字和归宿被念出,几家欢喜几家愁。被分配到杂役谷的少年少女,大多脸色灰败,眼中光彩黯淡。而能进入外门各院的,则难掩兴奋激动。
“李大牛!”吴铁峰的声音响起。
李大牛一个激灵,紧张地攥紧了拳头。
“根骨下下,灵性浑浊!然心性尚可,体魄强健,入‘锻器谷’为杂役!专司搬运矿石、鼓风添柴!”
“呼……”李大牛长长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沮丧地挠头,“锻…锻器谷?搬石头?俺还以为是学仙法呢……”他嘟囔着,但很快又自我安慰,“搬石头就搬石头,总比饿死强!俺力气大!”
“林渊!”
林渊抬起头,迎上吴铁峰审视的目光。
“根骨…无显,灵性…晦暗不明!”吴铁峰的声音罕见地顿了一下,似乎对这判定也有些犹疑,但玉册光华流转,显示的结果确凿无疑。“然…心性坚韧,异于常人。入‘清溪谷’为杂役!专司清扫落叶、打理药圃!”
“无显?晦暗不明?”台下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哗然。这评价比“下下”更令人绝望,几乎是断绝了修行之路!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渊身上,充满了惊愕、怜悯,以及更多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李大牛急得直跺脚:“吴…吴管事!俺兄弟他…”
“住口!”吴铁峰冷冷打断,目光扫过林渊,“清溪谷乃外门灵气汇聚之所,虽为杂役,亦算机缘。勤勉做事,或有转机。莫要好高骛远!”这话与其说是鼓励,不如说是告诫。
林渊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仿佛被判定为废物的不是自己。他只是平静地躬身一礼:“弟子领命。”声音嘶哑,却无悲无喜。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冰冷如万载寒潭。清溪谷?灵气汇聚?他心中冷笑。怀中玉佩传来一丝微弱的热流,像是在无声地嘲讽这所谓的判定。
分配完毕,自有穿着深蓝色服饰的外门管事弟子前来领人。林渊和李大牛被分开了。一个面相刻薄、颧骨高耸的中年管事,用审视牲口般的目光扫了林渊一眼,不耐烦地挥手:“林渊?跟上!清溪谷远着呢,莫要磨蹭!”
清溪谷位于云麓群峰边缘,远离核心区域。一路行来,穿行于陡峭山径,云雾缭绕,奇花异草点缀其间,空气中弥漫着远比山外浓郁数倍的清新气息,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然而领路的管事脚步极快,对沿途景致视若无睹,更无半分讲解之意,只顾埋头赶路。林渊沉默地跟在后面,默默记下路径,同时暗暗运转着从行商口中听来的最粗浅的呼吸法门,尝试捕捉空气中游离的灵气。可惜,那些灵动的气息仿佛刻意避开他一般,难以捕捉分毫。
足足走了近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清澈见底、水声潺潺的小溪蜿蜒流过山谷,溪畔两侧是大片平整的药圃,各色灵药在薄雾中舒展枝叶,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山谷深处,依着山壁,建有一排低矮简陋的石屋,墙壁粗糙,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与远处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琼楼玉宇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管事停下脚步,指着那排石屋最边缘、靠近溪水的一间,“那间就是你的住处。每日卯时初刻(清晨5点)起身,清扫谷中主道及‘听竹轩’外落叶;巳时(上午9-11点)至未时(下午1-3点)在药圃听候陈芸师姐差遣,除草、浇水、松土;申时(下午3-5点)后自行安排,但需保证谷内整洁!饭食自去谷口‘膳食堂’领取,过时不候!”他语速极快,如同背书,说完便丢给林渊一块粗糙的木牌和两套灰扑扑的杂役粗布短褐,以及一把半旧的竹扫帚。
“这是你的身份牌和用具。记住规矩:非召不得擅入内门弟子居所‘听竹轩’!不得偷盗、损坏灵药!不得在谷中喧哗滋事!违者,轻则鞭笞,重则废去修为,逐出山门!”管事冷冰冰地丢下最后一句警告,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林渊抱着衣物和扫帚,走向那间属于自己的陋室。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极其狭小,仅有一张硬板木床,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一条瘸腿的板凳,墙角堆着些干草。唯一的“窗户”只是个方洞,糊着发黄的油纸,光线昏暗。溪水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默默放下东西,环顾这比寒山村柴房好不了多少的居所。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这里,就是他在仙门的起点,一个最底层的杂役。
简单铺好干草,换上灰布短褐。粗硬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着一股劣质染料的味道。他坐在冰冷的床板上,从怀中贴身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枚残破的玉佩。
此刻,玉佩不再滚烫,温润地躺在他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幽蓝的玉质仿佛内蕴着一泓深潭。断裂的痕迹清晰可见,那半个“灭”字古篆,在玉质深处若隐若现。更奇异的是,当林渊尝试着将精神集中其上时,玉佩似乎与他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联系。他能感觉到,山谷中无处不在的、那些对他避之不及的灵气,在靠近玉佩周围时,竟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牵引、吞噬!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微乎其微,但确确实实是在被玉佩吸收!
这发现让林渊的心跳骤然加速!它…它在自行吸收灵气?这玉佩果然不是凡物!难道父母拼死守护的,就是这个?它吸收的灵气去了哪里?为何自己依旧无法感应分毫?这“灭”字又代表了什么?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他尝试着将玉佩紧贴眉心,集中全部意念去沟通、去感应。然而,除了那微弱的吞噬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温热,再无其他回应。玉佩如同一个沉寂的深渊,吸纳着他的意念,却吝啬地不肯给予任何反馈。
“咕噜噜……”腹中传来的轰鸣打断了林渊的探索。强烈的饥饿感袭来。他这才想起,自寒山村惨变后,自己粒米未进。
收起玉佩,贴身藏好。林渊起身,拿起那块粗糙的木牌,按照管事所指的方向,向谷口的膳食堂走去。
膳食堂是一间宽敞但同样简陋的大屋,此时已过了最热闹的饭点,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人在埋头吃饭。空气中弥漫着糙米和咸菜的味道。
林渊走到领取食物的窗口,递上木牌。里面一个胖墩墩、油光满面的伙夫瞥了一眼木牌,随手从旁边大桶里舀了一大勺粗糙的、黄褐色的糙米饭,又夹了几根黑乎乎的咸菜,“哐当”一声扣在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不耐烦地推了出来:“就这些了!赶紧吃,吃完刷碗!”
饭菜粗粝,难以下咽。林渊却吃得异常认真,每一口都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珍馐。他需要体力,需要活下去的资本。旁边几个杂役投来或麻木或好奇的目光,无人与他搭话。
就在林渊默默吃饭时,膳食堂门口光线一暗。一个穿着淡青色外门弟子服饰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形纤细,容貌清秀可人,肌肤白皙,一双杏眼灵动有神,乌黑的秀发简单地束在脑后,插着一根青翠的竹簪。腰间挂着一枚小巧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药”字。她步履轻盈,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正是负责管理清溪谷药圃的外门弟子,陈芸。
陈芸的出现,让原本沉闷的膳食堂气氛微微一变。几个杂役连忙低下头,加快了扒饭的速度。那胖伙夫也堆起了笑脸:“陈师姐,您怎么亲自来了?要用饭吗?我给您开小灶!”
陈芸摆摆手,声音清脆悦耳:“不必麻烦张师傅,我取些清露水回去浇灌那几株新移栽的‘月见草’。”她目光随意扫过食堂,掠过那些低头吃饭的杂役,最后落在了独自坐在角落、安静进食的林渊身上。
新面孔?陈芸眼中掠过一丝好奇。清溪谷的杂役她大多认得,这个少年却从未见过。他穿着崭新的灰布杂役服,身形有些单薄,侧脸线条略显冷硬,低着头,专注地吃着那难以下咽的糙米饭,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最让她注意的是,这少年身上似乎有种极其微弱、却又难以言喻的气息,像是深埋地底的寒铁,冰冷而内敛。
“张师傅,这位是新来的师弟?”陈芸走近两步,看向林渊,声音温和地问道。
胖伙夫连忙道:“是是是,刚分来清溪谷的杂役,叫林渊。根骨…呃…吴执事分来的。”他没敢提那“无显晦暗”的评价。
林渊闻声抬起头。四目相对。陈芸看清了他的正脸。那是一张年轻却过于苍白的脸,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风霜刻痕,唯有一双眼睛,漆黑、深邃,平静得像不起波澜的古井,但井底深处,似乎又蛰伏着什么令人心悸的东西。
“林渊见过陈师姐。”林渊放下碗筷,站起身,依着规矩行了一礼,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礼节周全。
“不必多礼。”陈芸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驱散了些许食堂的沉闷,“我是陈芸,负责管理谷中药圃。以后药圃的活计,就辛苦你了。若有不懂之处,随时可以问我。”她的态度平和,并无寻常外门弟子对杂役的轻视。
“是,弟子明白。”林渊应道,态度恭敬却疏离。
陈芸点点头,取了水便离开了。她总觉得这新来的杂役少年有些不同,那双眼睛,平静得过分了。
夜色,终于彻底笼罩了清溪谷。
简陋的石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溪水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波光。白日里的喧嚣彻底沉寂,只剩下虫鸣与流水声,更显山谷幽深寂寥。
林渊盘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并未入睡。他再次取出了那枚玉佩,置于掌心。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强行沟通,而是调整呼吸,强迫自己进入一种空冥的状态,如同在寒山岭狩猎时屏息凝神等待猎物。他将意念化作最轻柔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向玉佩。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鬓角。就在他精神即将耗尽,准备放弃之时——
嗡!
掌心的玉佩,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百倍、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气流,如同初生的嫩芽,极其艰难地从玉佩断裂面的边缘,缓缓地、摇曳不定地探了出来!
这缕气流纤细脆弱到了极致,仿佛随时会被夜风吹散。然而,就在它出现的刹那,林渊浑身猛地一震!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与他自身血脉相连的奇异感觉,瞬间涌遍全身!
这缕气…是从玉佩中流出,然后…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极其缓慢地、如同蜗牛爬行般,渗入了他的体内!
它并未像山谷灵气那样散逸,而是沿着一条极其模糊、若有若无的路径,极其缓慢地向着他小腹丹田的位置…游移而去!
林渊的心脏,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擂鼓般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能“看”到!或者说,清晰地“感觉”到了这缕气的存在和移动!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这确确实实是…气!是天地灵气的雏形?还是这玉佩中蕴藏的某种本源之力?
他屏住呼吸,凝聚全部心神,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呵护着这缕来之不易的、微弱的气流。意念如同最轻柔的手,不敢有丝毫惊扰,生怕它下一刻就溃散消失。那气流在体内运行的轨迹极其艰涩,仿佛在干涸龟裂的河床上艰难跋涉,每一次微小的推进,都伴随着一种细微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感。
汗水顺着林渊的额角、鼻尖不断滴落,在寂静的陋室中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意志都倾注在那缕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金色气流上,如同在无尽黑夜中,终于捕捉到了第一缕微弱的星光。
与此同时,在清溪谷上方,一处悬于半空、被几丛修竹掩映的精雅小筑——“听竹轩”的露台上。
苏瑶音一袭素白寝衣,外罩玄青纱袍,如墨青丝披散肩头,正凭栏而立。她并未修炼,清冷如寒星的眸子,静静地俯视着下方幽暗的山谷,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夜色和简陋的石屋屋顶,落在了某个正在与一缕微弱气流苦苦角力的身影上。
夜风吹拂,她腰间那枚小巧的玉铃,在万籁俱寂中,极其轻微地、几乎细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嗡鸣。
叮……
余韵袅袅,如冰弦轻颤,很快消散在夜风里。苏瑶音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眸光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悄然掠过,旋即又归于那亘古不变的冰湖般的平静。她抬起如玉的素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玉铃。
山谷深处,石屋之内。林渊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全部的感知,都沉浸在那缕艰难跋涉于干涸经脉中的金色气流上。每一次细微的刺痛,都像在龟裂的大地上刻下新的痕迹,带来一种混合着痛苦与微弱希望的奇异战栗。那气流终于,极其缓慢地,触碰到了一片虚无混沌的区域——丹田!
就在接触的瞬间,那缕微弱的气流如同水滴落入滚烫的沙地,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极其微弱的温热感,转瞬即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失败了?
林渊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一股强烈的失落和眩晕感瞬间袭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早已浸透粗布短褐,贴在身上冰冷黏腻。刚才的一切,难道只是自己精神过度集中产生的幻觉?
他下意识地再次将意念沉入体内,仔细搜寻。丹田处依旧空空荡荡,死寂一片。然而,当他凝神内视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那片虚无的混沌之中,似乎…多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存在感”?虽然依旧空空如也,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绝对的“无”,而是如同最微小的尘埃落入虚空,留下了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印记。
更让他心头剧震的是,掌心那块玉佩的温度,似乎比之前…降低了一丝?虽然极其细微,但他日夜贴身佩戴,对其温度变化感知最为敏锐!
不是幻觉!
那缕气,虽然消散了,但它确实存在过!并且,它似乎…在玉佩与他身体之间,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联系通道?而玉佩本身蕴藏的力量,似乎因此消耗了一丝?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瞬间点燃了林渊死寂的心湖!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却压不住胸膛里翻涌的滚烫。
他低头,在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下,凝视着掌中那枚幽蓝的残玉。断裂的“灭”字古篆在黑暗中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深邃的光泽。
“路…没断!”林渊对着无边的黑暗,无声地、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重逾千斤的力量。
他再次闭上双眼,不再急于求成。调整呼吸,重新进入那空冥专注的状态。这一次,他的意念更加沉凝,如同最耐心的渔夫,将无形的丝线,再次投向那沉寂的玉佩深渊。
长夜寂寂,陋室孤灯。清溪谷的潺潺水声,仿佛在为这微不可查的、蝼蚁撼树般的挣扎,奏响无声的序曲。而在那高悬的听竹轩露台,玄青色的身影依旧静立,玉铃无声,唯有眸光流转,映照着下方山谷深处,那一点凡人不可见的、微弱却倔强燃烧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