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风起黄浦，狼顾东行

省立医院，重症监护区特有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化不开。窗外是省城铅灰色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苏雪晴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身上那件素雅的连衣裙沾着点点干涸的血迹，是昨夜陈江河留下的。她脸色依旧苍白，失血带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那扇刚刚从内部打开的重症监护室大门。

张主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振奋。他摘下口罩，对望眼欲穿的苏雪晴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激动：“奇迹！真是医学上的奇迹！苏同学，林晓芸同志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了！自主呼吸恢复良好！脑电波活动显著增强！虽然还很微弱，但……她确实在努力醒过来！”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苏雪晴心中所有的疲惫和担忧！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她用力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溢出喉咙。晓芸姐……你挺过来了！你真的挺过来了！

“张主任……谢谢……谢谢您……”苏雪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深深鞠了一躬。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医学的奇迹，更是那个柔弱女子骨子里不屈的生命力在燃烧！

“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张主任连忙扶住她，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她脑组织损伤严重，苏醒过程可能漫长而艰难，需要最精心的护理和最专业的康复。而且，即使醒来，后遗症……恐怕也难以避免。语言、行动、认知……都可能受到严重影响。”

“我明白！”苏雪晴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有希望醒过来！我们就有希望！张主任，后续治疗和康复，请您务必用最好的方案！费用方面……”

“费用暂时不用担心。”张主任摆摆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苏教授那边已经联系过院领导了，打了招呼。而且……局里王队长也特别交代过，林晓芸同志是重要案件的关键证人，她的治疗费用，会由……嗯，由专案经费暂时垫付。”他含糊地带过了“专案经费”的来源，显然涉及某些不便明说的安排。

苏雪晴心中了然，这背后，有父亲苏明远在学界和政界的影响力，更有公安局那边……对陈江河案复杂性的某种“特殊关照”。她没再多问，只是再次郑重道谢。

***

省城公安局，预审科那间比审讯室稍大、光线也稍好一些的房间里。空气依旧沉闷压抑，但少了些剑拔弩张的肃杀。

陈江河依旧坐在冰冷的铁凳上，双手戴着手铐。肩头包扎的纱布边缘渗着新的血渍，那是刚才情绪激动时伤口再次崩裂的结果。他微微低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眉眼，仿佛一座沉默的、伤痕累累的石雕。王队长那番“黑吃黑”的指控和冰冷的威胁，如同冰锥刺骨，让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熄灭。他认命了。认杀了人，认红梅姐因他而死。他只求一个痛快，然后……用这条残命，去地狱里继续追索那些欠下血债的畜生！

“吱呀——”

门被推开。王队长走了进来，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情绪的表情。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警察，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

王队长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桌边，拿起暖水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然后，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陈江河身上，沉默了片刻。

“林晓芸，醒了。”王队长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陈江河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垂死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什……什么？晓芸姐……她……”

“生命体征稳定了，有苏醒迹象。张主任说是奇迹。”王队长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但情况还很危险，后遗症会很严重。”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痛楚如同冰火两重天，瞬间席卷了陈江河！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煤灰，滚落下来。晓芸姐……你活过来了！你听到我的呼唤了！你一定要好起来！

王队长看着这个刚才还如同冰冷杀神、此刻却因为一个女人脱离危险而泪流满面的年轻人，心中五味杂陈。他办案多年，见过太多虚伪狡诈，陈江河此刻流露出的、近乎本能的巨大情感冲击，不似作伪。

“另外，”王队长深吸一口气，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推到桌子中央，“苏雪晴同志送来了这个。关于叶薇，关于薇姿资本，关于吴胖子和张明之间的一些……经济往来证据。还有……昨晚砖窑厂事件的一些补充说明。”

陈江河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档案袋上！雪晴！是她！

王队长没有打开档案袋，只是用手指点了点它：“里面的东西，指向性很强。虽然很多是间接证据，但足够形成一条完整的逻辑链。证明吴胖子针对你的一系列行动，包括绑架秦红梅、袭击林晓芸、设局砖窑厂，背后都有薇姿资本代理人张明的资金支持和授意。也证明了张明是吴胖子的真正金主和幕后指使者。”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着陈江河：“根据苏雪晴同志的陈述，结合现场勘查和初步尸检报告（吴胖子死于枪击，子弹型号与陈江河无关；瘦高个死于利刃捅刺，符合陈江河自卫描述；秦红梅死于失血性休克），以及……张明本人的‘主动投案’和‘完整供述’……”王队长在“主动投案”和“完整供述”两个词上加重了语气，眼神带着一丝嘲弄。

“张明已经承认，是他因为觊觎你手中的巨额股票认购证，唆使并资助吴胖子策划实施了绑架、伤害、勒索等一系列犯罪活动。在砖窑厂，因分赃不均，他与吴胖子发生内讧，导致局面失控，最终酿成惨剧。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陈江河愣住了。张明？那个叶薇的耳目？他主动投案？还顶下了所有罪名？！这显然是叶薇金蝉脱壳的毒计！用一个弃子，换整个薇姿资本的全身而退！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更深的愤怒涌上心头！叶薇！好狠的手段！好深的算计！

“所以，”王队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陈江河，现在你的案子性质变了。从恶性火并、疑似黑吃黑，变成了……被卷入犯罪集团勒索伤害、被迫自卫反击的受害者。虽然防卫过程中造成两人死亡，存在一定过当嫌疑，但结合具体情节和对方主动行凶在先、手段极其残忍等事实……检察院那边，正当防卫成立的可能性……很大。”

正当防卫？受害者？

陈江河只觉得一阵荒谬！他杀了人，手上沾了血，却是受害者？而真正的恶魔叶薇，却能在幕后安然无恙，甚至操控着替罪羊顶罪！

“那……叶薇呢？”陈江河的声音嘶哑，带着不甘和冰冷的恨意，“张明背后的人呢？就这么算了？”

王队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和凝重：“张明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他个人所为，与薇姿资本和叶薇本人毫无关系。我们查了薇姿资本在省城的公开活动记录，手续齐全，没有任何直接违法证据。叶薇本人……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就离开了省城，去向不明。没有证据指向她，我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这四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钝刀，狠狠剜在陈江河的心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再次将他淹没，比在审讯室里更甚。他看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看着王队长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脸，只觉得这世界荒谬得可笑。

“你的伤需要处理。”王队长打破了沉默，语气缓和了一些，“鉴于案情重大转折，以及你本人的伤势，局里决定对你变更强制措施。暂时……取保候审。但必须随传随到，不得离开省城！听明白了吗？”

取保候审？不得离开省城？

陈江河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锐利的光芒！不！他不能留在这里！叶薇去了上海！她绝不会放过上海滩那场认购证的财富盛宴！那是他翻盘的最后资本！也是他复仇的唯一希望！

“王队长！”陈江河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急切，“我必须去上海！现在！立刻！”

“去上海？”王队长眉头紧锁，眼神瞬间变得凌厉，“你想干什么？找叶薇报仇？陈江河！我警告你！别以为取保候审就自由了！你现在还是嫌疑人！离开省城就是脱逃！罪加一等！而且，叶薇那种人，是你一个小个体户能动的吗？别不自量力！给我老实待着！”

“我不是去报仇！”陈江河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恨意，脑中飞快地编织着理由，“我的认购证！王队长！我手里还有一部分认购证！价值连城！那是我的合法财产！是我翻身的本钱！现在上海那边认购证摇号在即，中签就能兑现巨额财富！我必须亲自去处理！否则，错过了时间，那些纸就真成废纸了！我拿什么给晓芸姐治病？拿什么还欠下的债？拿什么……活下去？”他最后一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恳求，眼神死死盯着王队长。

王队长沉默了。他当然知道股票认购证当下的疯狂行情。陈江河的理由，从个人生存角度，无可厚非。而且，那些认购证，确实是烫手山芋，留在陈江河手里，留在省城，难保不会再起风波。

他沉吟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的轻响。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江河：“陈江河，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惹祸精。省城这摊浑水，你确实不该再待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背对着陈江河：“我会跟检察院那边沟通，以你伤势需要异地治疗和处置重大个人财产为由，申请临时离境许可。但时间不会长！摇号结束，立刻给我滚回来报到！而且……”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记住你的身份！是取保候审！不是无罪释放！更不是让你去上海滩快意恩仇！叶薇那种人……水太深！离她远点！保住小命，回来把事情交代清楚，才是正路！听明白没有？！”

巨大的转折让陈江河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明白！谢谢王队长！”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

“滚吧！先去处理伤口！”王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手续办好会通知你。记住我说的话！别找死！”

***

三天后。省城火车站。

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汗味和离别的气息。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绿皮火车如同一条条钢铁长龙，吞吐着南来北往的旅客。

陈江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外面套着一件半新的夹克，遮住了肩头厚厚的纱布。他背着一个不起眼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简单的换洗衣物和……贴身藏好的、那最后几十张价值连城的股票认购证。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淬炼过的寒星，锐利、冰冷，深藏着刻骨的恨意与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站在站台上，看着眼前这列即将开往上海的绿皮火车。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时代的脉搏，催促着离人。

他没有回头去看送行的人。王队长派来“陪同”他办手续、实为监视的两名便衣，正站在不远处的柱子后面，看似随意地抽着烟，目光却时不时扫向他。更远处，在混乱的人群中，他似乎还捕捉到几道鬼鬼祟祟、带着审视和恶意的目光——叶薇的人？吴胖子残余势力的眼线？还是其他觊觎认购证的鬣狗？

省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尖刺的牢笼。他在这里失去太多，也留下太多刻骨的仇恨。晓芸姐还在医院里艰难地与命运抗争，红梅姐永远留在了那个雨夜……而叶薇，那个真正的恶魔，却已先一步踏上了上海滩，如同潜伏在财富盛宴旁的巨鳄。

“呜——！”

汽笛长鸣，如同出征的号角。

列车员挥舞着绿色的小旗：“去往上海的旅客请抓紧时间上车！列车即将启动！”

陈江河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煤烟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种铁锈般的决绝。他最后看了一眼省城灰蒙蒙的天空，仿佛要将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烙印在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向那扇敞开的、通往未知与风暴的车门。背脊挺直，如同永不弯曲的标枪。

上海滩。

叶薇。

还有那场足以搅动时代浪潮的财富风暴……

我陈江河，来了！

这一次，带着血债，带着孤狼的獠牙，不死……不休！

他一步跨入车厢。车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关闭。

车轮缓缓转动，钢铁巨龙发出沉闷的咆哮，载着满身伤痕与滔天恨意的孤狼，驶向黄浦江畔那片翻涌着黄金与血腥的——修罗场！

>【第35章完】

>【预告：魔都风云！陈江河初临上海滩，危机四伏！！认购证摇号在即，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神秘“六指”再现江湖，是友是敌？林晓芸艰难苏醒，破碎记忆能否拼出血案真相？苏雪晴智赴上海，知识力量能否对抗资本巨鳄？黄浦江畔，财富与复仇的狂潮，即将吞噬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