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秣交接的日子,天空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片肃杀的军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泥土、草料和淡淡血腥的味道。丙队营区却比往日更显肃穆,经过林枫近乎严苛的队列训练,士兵们虽然依旧面有菜色,但站姿和精神面貌已有了明显不同。张铁柱、老李头、二狗三位什长各领其职,一丝不苟地维持着秩序。
林枫站在营门口,腰悬赵云所赠环首刀,目光沉静地望向营外官道的方向。按照军令,他今日需带领一小队人马,前往营区外围的临时粮仓,与押送粮秣的辎重队进行交接清点。这本是例行公事,但李麻子那阴冷的眼神和王胡子这几日反常的沉默,让他心中始终绷着一根弦。
“队率,人都点齐了。”张铁柱大步走来,身后跟着老李头、二狗以及另外五名挑选出的精干士卒。张铁柱压低声音,“王胡子那边…还是那副死样子,不过今天格外老实,没闹腾。”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枫眼神微冷,“石头,你眼睛尖,待会儿交接时,多留意粮车四周,特别是车底和粮袋缝隙。”
“明白,队率!”陈石头用力点头。
“铁柱哥,你带两人,负责外围警戒,任何靠近粮仓五十步的可疑人等,立刻示警!”
“是!”
“老李头、二狗,带剩下的人,跟我一起查验粮袋,重点看有无受潮、霉变、掺杂,还有…袋口捆扎是否异常!”
“喏!”
林枫的布置周密而警惕。他深知,李麻子和王胡子的阴谋,极可能就在这看似平常的交接中。
临时粮仓设在靠近一条结冰小河的开阔地上,几座简陋的草棚下堆放着不少粮袋。押送粮秣的辎重队已经抵达,领队的是个油头粉面、眼神飘忽的瘦高个军官,姓钱,林枫认得他是军需处苟先生的一个远房亲戚。
“哎哟,林队率!久仰久仰!恭喜高升啊!”钱队副一见林枫,立刻堆起满脸假笑迎了上来,拱手作揖,“这点小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真是辛苦辛苦!”
“职责所在。”林枫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目光锐利地扫过停放的粮车和搬运的辎重兵,“钱队副,按规矩,开始清点吧。”
“好嘞好嘞!”钱队副连声应着,招呼手下,“都愣着干嘛?快,把粮袋搬下来,让林队率查验!”
粮袋一袋袋被搬下。林枫亲自上手,解开袋口绳索,仔细查看粟米的成色、湿度,用手捻搓,甚至凑近嗅闻。老李头和二狗也带着人仔细检查,陈石头则像只机警的猎犬,围着粮车和卸下的粮袋转悠,目光扫过车轴、车底、草棚角落。
钱队副在一旁陪着笑,眼神却不时瞟向远处河岸的一片枯苇丛,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钱队副,这批粮秣,似乎比上次潮湿些?”林枫抓起一把粟米,在掌心搓了搓,感觉有些粘手。
“啊?有吗?”钱队副一惊,连忙凑过来看,“不会吧?可能是路上沾了点雪水…林队率您放心,绝对是好粮!都是新收的!”
“是吗?”林枫不动声色,继续查看下一袋。
就在这时!
“队率!有情况!”陈石头突然低喝一声,指着靠近小河边缘的一辆粮车底部,“那里!好像有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那辆粮车的车轴与车板缝隙间,似乎卡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拳头大小的东西!
林枫眼神一厉!瞬间联想到火药或者毒物!他反应极快,一把推开身边的老李头,厉声喝道:“散开!都散开!远离那辆车!”
同时,他闪电般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刀锋直指钱队副:“钱队副!这是何物?!”
钱队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直流,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啊!不关我的事!真不关我的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咻——!”
一支淬毒的弩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如同毒蛇般从河岸那片枯苇丛中射出,目标直指林枫的后心!
“队率小心!”一直负责外围警戒的张铁柱目眦欲裂,狂吼一声,猛地将手中的盾牌掷向林枫身后!
“铛!”
弩箭狠狠钉在飞来的盾牌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毒箭被挡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
“噗!”
另一支弩箭,却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林枫侧面一堆粮袋后面射出!目标依旧是林枫!而那里,站着的正是负责搬运粮袋的辎重兵之一,他脸上带着狰狞的杀意!
林枫刚刚避过第一箭,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第二支毒箭射中!
千钧一发之际!
“着!”一声清叱!一道雪亮的枪影如同天外飞鸿,后发先至!
“叮!”
一声脆响!那支致命的毒箭被一杆突如其来的长枪精准地凌空击飞!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落在林枫身侧,长枪一抖,枪尖直指那个伪装成辎重兵的刺客!正是赵云!
“子龙?!”林枫又惊又喜。
“拿下!”赵云的声音冰冷如铁。
张铁柱等人早已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那个刺客和吓得瘫软在地的钱队副!枯苇丛中,也传来几声短促的惨叫和兵器撞击声,显然是赵云带来的亲兵解决了伏弩手。
刺杀,在赵云的及时出现下,瞬间被瓦解!
“林队率!你没事吧?”赵云收枪,关切地看向林枫。
“没事!多亏赵将军及时出手!”林枫心有余悸,目光冰冷地扫过被按倒在地的刺客和钱队副,“好一个连环杀局!车底的引火之物,吸引注意;河岸的弩箭佯攻;真正的杀招,却藏在搬运的‘自己人’身上!若非赵将军…哼!”
赵云眼神锐利如刀,看向钱队副:“说!何人指使?!”
钱队副早已吓破了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是…是李麻子!是他指使我的!他说…说事成之后给我十金!那车底的东西是假的…只是引子…真…真动手的是他安排混进我辎重队的人!”他指着那个被按住的刺客。
“李麻子?!”林枫眼中杀机毕露,“他现在何处?!”
“应…应该还在营里…他说要看着您…您…”钱队副话未说完。
“王胡子!王胡子不见了!”负责监视王胡子的老李头突然惊慌地跑来报告!
就在林枫处理粮秣杀机的同时,丙队营区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一辆装饰简朴却不失雅致的青帷马车,在几名精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停在了丙队营区外。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素色锦袍、气质温润的中年文士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名戴着帷帽、身姿窈窕的侍女。
守营的兵卒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新任三什什长二狗,有些紧张地迎了出来:“请…请问尊驾是?”
中年文士温和一笑,拱手道:“在下甄平,乃中山无极甄氏管事。听闻贵队林队率精通一种神妙的‘压迫止血’奇术,救活了不少军中健儿。我家主人感佩林队率仁心妙手,特命在下送来些许薄礼,聊表敬意,并有一事相询。”他示意了一下,身后护卫抬上两个箱子,一箱是上好的白叠布,另一箱是品质上乘的药材。
中山无极甄氏!河北顶级世家!二狗惊得张大了嘴巴,手足无措:“这…这…甄管事稍等,我…我马上去禀告林队率!不过队率他…他去粮仓交接了,还未回来…”
“无妨,我们在此等候便是。”甄管事笑容和煦,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营区。他身后那位戴着帷帽的侍女,虽看不清面容,但身形微动,似乎对营中井然有序的操练景象也颇感好奇。
营区内的士兵们更是议论纷纷,甄氏的名头太大了!林队率竟然连甄家都惊动了?还派人送礼?
林枫与赵云带着俘虏和证物,杀气腾腾地返回营区,正撞上等候的甄氏一行人。
“甄管事?”林枫看到甄氏的马车和礼物,也是一愣,但此刻他心中怒火翻腾,无暇细想,匆匆抱拳:“甄管事稍待,营中出了些变故,待林某处理完毕,再向管事赔罪!”语气虽急,却不失礼数。
甄管事阅历丰富,一看林枫和赵云身上的杀气以及被押着的俘虏,便知出了大事,连忙侧身:“林队率请便!正事要紧!”
林枫点点头,目光如电般扫向闻讯赶来的李麻子:“李麻子!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勾结外人,谋刺上官!给我拿下!”
“林三!你血口喷人!”李麻子脸色剧变,强作镇定,色厉内荏地吼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林枫冷笑,一脚踹在钱队副身上,“说!当着田军侯和赵将军的面,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原来田楷闻讯也赶了过来,脸色铁青。
钱队副为了活命,竹筒倒豆子般将李麻子如何收买他、如何安插刺客、如何设计刺杀林枫的阴谋全盘托出!人证物证俱在!
李麻子面如死灰,腿一软瘫倒在地,兀自狡辩:“不…不是我!是…是上面…”
“堵住他的嘴!”田楷厉声喝道,眼中怒火熊熊。营中发生如此恶劣的刺杀事件,还是针对他刚刚提拔的干将,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押下去!严加审问!务必揪出幕后主使!”
赵云补充道:“王胡子失踪,恐与此事有关联,或为同谋,或已被灭口。当立即搜捕!”
田楷点头:“子龙所言极是!传令!封锁营区!搜捕王胡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一场大搜捕在丙队营区及周边展开。林枫暂时压下怒火,指挥张铁柱等人协助搜捕,同时还得安抚受惊的士卒。甄管事一行也被暂时请入营帐休息。
直到傍晚,混乱才稍稍平息。王胡子如同人间蒸发,只在营区外一处偏僻雪地里发现了一滩早已冻硬的血迹和凌乱的脚印,指向军营外,显然凶多吉少。李麻子被关入重囚牢,严刑拷问,但关于“上面”是谁,他咬死不说,只说是自己记恨林枫升迁。
林枫终于得空,带着歉意来到安置甄管事一行人的营帐。
“甄管事,今日营中突发变故,惊扰了贵客,林某实在失礼,还请海涵。”林枫深深一揖。
甄管事连忙起身还礼:“林队率言重了。军务要紧,倒是我们冒昧来访,添了麻烦。”他态度依旧温和,但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审视和凝重。眼前这个年轻队率,不仅精通医术,似乎还卷入了不小的军中纷争,且能得田楷、赵云如此维护,绝非池中之物。
“甄管事客气。不知贵主人有何事相询?林某若能效劳,定不推辞。”林枫直奔主题。
甄管事看了一眼身旁的帷帽侍女。那侍女微微颔首,上前一步,虽然帷帽遮挡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如清泉击玉,悦耳动听:“林队率安好。小女子奉我家小姐之命,特来请教。小姐听闻队率所创‘压迫止血’之法,精妙非常,尤擅应对肢体大出血。然,若伤在胸腹躯干,血脉深藏,此法是否适用?又当如何施为?”
林枫心中一动。这位“小姐”问得相当专业,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略一沉吟,谨慎回答:“回禀小姐。压迫止血法,主要用于肢体末端血流汹涌之时,借体表可触及之大动脉搏动点施压截流。胸腹躯干,脏器密布,血脉深藏,体表难以触及明确搏动点强行压迫,且力道过重恐伤及内脏,此法确不适用。若遇胸腹重伤出血,当以洁净布帛用力填塞压迫伤口本身,辅以绷带缠绕固定,尽力减缓失血,并需尽快寻得良医救治,方有一线生机。此乃林某浅见,还望小姐指正。”
帷帽后的身影似乎微微欠身:“林队率见解精辟,切中要害,小女子受教了。小姐还言,队率此法,活人无数,功德无量。些许薄礼,聊表敬意,望队率莫要推辞。”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
林枫看着那两箱珍贵的物资,正是军中急需之物,不再矫情:“既如此,林某代营中受伤将士,谢过甄小姐厚赠!此情铭记于心!”
帷帽侍女轻轻颔首,不再多言,退回甄管事身后。
甄管事笑道:“林队率爽快!今日得见队率风采,果然名不虚传。我家主人对队率颇为欣赏。幽州苦寒,战事频仍,若队率日后有所需,或遇难处,可凭此玉牌,至中山无极甄氏商号,或可略尽绵薄之力。”他递上一枚温润的白玉小牌,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甄”字。
林枫郑重接过。甄氏的橄榄枝!这不仅仅是一份人情,更可能是一条重要的政治和资源后路!尤其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幽州军中。
“甄氏厚谊,林三感激不尽!”林枫再次深深一揖。
送走甄氏一行人,林枫握着那枚温润的玉牌,鼻间仿佛还萦绕着那帷帽侍女身上传来的淡淡馨香,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这位神秘的甄小姐…会是历史上那位洛神甄宓吗?还是甄氏其他才女?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注,是福是祸?
田楷军帐内,气氛凝重。
“审了一夜,李麻子只说是个人恩怨,攀咬不出幕后之人。”田楷脸色阴沉,“王胡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线索…断了。”
赵云皱眉:“钱队副也说不清‘上面’具体是谁,只知李麻子曾提过‘那位大人’很欣赏严将军,但不满林三近来风头太盛…”
此言一出,帐内三人心头都是一凛。矛头似乎隐隐指向了严纲的对立面,甚至可能是公孙瓒核心圈子中某些忌惮严纲势力膨胀的人!这水,太深了!
“此事…到此为止。”田楷沉默良久,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李麻子,按谋刺上官、勾结外敌论处,枭首示众!钱队副,同罪论处!对外宣称…是乌桓细作渗透所为!林三…”
他看向林枫,眼神复杂:“你受惊了。此事是军中疏漏,本军侯定会加强戒备。你…也需更加小心。严将军那边…你照常去,但说话行事,务必谨慎再谨慎!”
林枫心中一沉。田楷选择了暂时妥协和掩盖,显然是不想引发更大的动荡,尤其是在讨董在即的敏感时刻。他抱拳道:“卑职明白!谢军侯维护!”
走出军帐,寒风扑面。赵云与林枫并肩而行。
“林队率,甄氏…”赵云忽然开口。
“赵将军放心,只是感谢止血法,赠了些药材布匹。”林枫连忙解释。
赵云点点头,目光深远:“中山甄氏,树大根深。其善意,可借,但不可轻信,更不可深陷。世家大族,利益为先。”他顿了顿,声音低沉,“粮秣之事,虽暂告段落,然暗流未息。你锋芒已露,必成某些人眼中钉。练兵、屯田、积蓄实力,方是根本。公孙将军已决意响应檄文,不日将南下讨董!此乃机遇,亦是险途!务必早做准备!”
讨董!终于要来了!林枫心中剧震。历史的车轮开始滚滚向前!
“谢将军提点!”林枫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感受着那冰冷的触感和赵云沉甸甸的托付,“卑职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丙队营区,看着在张铁柱、老李头指挥下,虽疲惫却依旧努力操练队列的士兵们,林枫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手中是甄氏的玉牌,腰间是赵云的赠刀,眼前是初具雏形的队伍,心中是即将到来的讨董风云。
脚下的路,每一步都布满荆棘与机遇。而甄氏马车中那惊鸿一瞥的帷帽倩影,如同在这铁血乱世中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悄然荡开了属于儿女情长的涟漪。这涟漪最终会归于平静,还是掀起更大的波澜?林枫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握紧手中的刀,在这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中,劈开一条生路,走向那未知的枭雄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