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汗山王庭的金顶在朝阳下灼灼生辉,檀石槐的目光却越过了脚下匍匐的草原,投向更遥远的边际。
檀石槐统一鲜卑后,鲜卑人口增长导致牧场不足,夫余的粮食与铁器成为重要目标。为此,檀石槐首先发动了以夫余为主的东扩战役。
夫余是松花江流域的农业定居民族,东汉永和五年(140年)匈奴内乱后,夫余试图填补草原权力真空,已经与鲜卑形成直接竞争。
永寿二年(156年),檀石槐亲率一万轻骑兵攻伐夫余。由于夫余依托松花江天险,在险要的东团山、龙潭山构筑了坚固的城垒,层层布防,构建了严密的城防体系。正面强攻,无疑是用鲜卑儿郎的性命去填那深沟高垒。檀石槐决定避开夫余正面防线,利用高句丽与夫余的矛盾,借道突袭。鲜卑轻骑马蹄裹布,衔枚疾走,三日疾行七百里,从高句丽北部(今辽宁新宾)迂回至夫余都城橐离城下。
当夫余王都橐离城头慵懒的哨兵,在薄雾弥漫的清晨,惊觉城外原野上凭空出现一片森然林立的鲜卑骑阵时,一切都太迟了。
“放!”檀石槐的牛角弓低沉呜咽。刹那间,天空被箭雨遮蔽。无数“鲜卑大箭”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特有的尖啸,如狂暴的冰雹砸向橐离城头。这些由汉人工匠巧手融合匈奴鸣镝与汉地精铁锻造的利器,射程远超两百步!一时间箭矢如雨下。夫余守军手中的短弓徒劳地向下抛射,箭矢未及半程便软绵绵坠落。城头顿时成了炼狱,守军被压制得抬不起头,任何敢于直立的躯体瞬间被洞穿。
箭雨持续倾泻,掩护着城下的死亡作业。一队队赤膊的鲜卑力士,顶着简陋的藤牌,将浸透油脂的巨大兽皮奋力抛上厚重的城门,随即火把掷出,“轰”地一声,烈焰腾空而起,贪婪地舔舐着木门。另一些士兵则如鼹鼠般在墙根下疯狂掘进,泥土飞溅,试图动摇这座城池的根基。
箭矢破空声、烈火噼啪声、铁镐掘土声、守军绝望的惨嚎声,交织成一首毁灭的交响。三日,仅仅三日,当最后一段燃烧的城门轰然倒塌,橐离城,夫余的王都,陷落了。
檀石槐策马踏入这座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城池,目光扫过伏地颤抖的俘虏。
不久后,一长串用石灰处理过的夫余贵族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弹汗山王庭最显眼的旗杆上,迎风摇摆。濊貊、高句丽的使臣匍匐在檀石槐脚下,献上贡品,额头的冷汗浸湿了王庭的地毯。
“夫余逆天而行,背弃神灵,故招致旱魃肆虐,洪水滔天,此皆其王之罪孽!”檀石槐的声音在王庭中回荡,利用着夫余人深信不疑的“水旱归咎于王”的传统信仰,“今为鲜卑所灭,实乃天罚!”这诛心之论如同瘟疫,在幸存的夫余部众中蔓延,瓦解着他们最后一丝抵抗意志。残余的势力,纷纷望风而降。
约五万夫余子民,被套上绳索,驱赶着踏上西迁的漫漫长路,成为鲜卑的奴隶。在昔日橐离城的废墟上,檀石槐设立了“东部都尉”,直接向弹汗山负责。他保留了夫余原有的“马加”、“牛加”等官职,仿佛一切如旧,只是每个重要的夫余首领身边,都多了一名目光如鹰隼、手握刀柄的鲜卑监军。这便是檀石槐的“以夷制夷”。
夫余各部首领需将子弟送至王庭为质,以确保忠诚。
檀石槐在右北平设立互市,规定夫余必须用貂皮、珍珠等特产换取鲜卑的铁器,禁止与东汉直接贸易。鲜卑通过控制夫余,垄断了对东汉的貂皮贸易,经济实力大增。
将鲜卑语确定为官方语言予以推广,但允许夫余人保留本族语言。在夫余故地设立“鲜卑太庙”,同时供奉鲜卑始祖“推寅”与夫余“东明圣王”的牌位。
在此期间,檀石槐还通过联姻与濊貊首领建立同盟,将其纳入鲜卑势力范围。濊貊分布于今朝鲜半岛北部至辽东一带,控制着汉匈贸易的“辽西走廊”。濊貊各部首领也需将子弟送至王庭为质,确保忠诚。
紧接着,延熹九年(公元166年),檀石槐又将目光投向了西域的乌孙。东汉时期的乌孙,已在内斗的漩涡中分裂成“大昆弥”与“小昆弥”两部,昔日控弦十万的雄风不再。鲜卑的铁蹄,如同决堤的洪流,穿越了居延泽(今内蒙古额济纳旗)干涸的湖床,踏过千里戈壁,直抵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湖)畔。乌孙人最后的精锐在此列阵,试图凭借湖泊的屏障阻挡来自草原的黑色风暴。
战斗毫无悬念。鲜卑大箭的死亡之雨率先覆盖了乌孙人的阵线,密集的冲锋队形瞬间被撕裂。随即,鲜卑轻骑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弯刀,从各个方向切入、分割、绞杀。乌孙人的抵抗在绝对的力量与精良的武器面前迅速崩溃。湖滩被鲜血染红,尸骸枕藉,“斩首三千余级,获马牛羊十万头”的战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飞传弹汗山。
乌孙小昆弥在残兵败将的簇拥下,跪倒在檀石槐的马前。大昆弥则带着残部,仓皇西逃,一直退到葱岭(今帕米尔高原)的雪线之上。
乌孙辽阔的牧场和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从此归于鲜卑的鹰旗之下。檀石槐在此设立“西部都尉”,统辖西域二十余个城邑部落。敦煌,这座丝绸之路上的明珠,被鲜卑牢牢掌控。河西走廊,这条连接汉地与西域的生命线,被硬生生斩断。东汉的西域都护府,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当檀石槐联合彪悍的西羌战士,如狂潮般扑向酒泉郡时,东汉朝廷终于绝望地放弃了这片经营百年的飞地,西域都护府黯然撤销。
在张掖城(今甘肃张掖),一座特殊的官署——“鲜卑译官”悄然设立。通晓汉文、胡语的文吏日夜忙碌,将截获或收集来的汉朝文书、西域各国的信函,翻译成鲜卑语,呈送弹汗山。
同时,来自西域的葡萄藤苗,被小心翼翼地栽种在张掖城外的沃土上,这是檀石槐为他的帝国引入的另一种“武器”——富足的象征与经济的潜力。
此时,游荡于贝加尔湖(鲜卑称之为“北海”)以南的丁零人,时常南下劫掠鲜卑的牧场,威胁着的北疆鲜卑的北疆。为了彻底解除后顾之忧,巩固广袤的草原腹地,建宁元年(公元168年)的严冬,檀石槐下达了北伐的军令。
鲜卑的精锐骑兵在极寒中出征。“寒夜疾行,马不卸鞍,三日毕至!”军令如山。当丁零王庭的守卫在某个滴水成冰的拂晓,被地平线上骤然涌现的、沉默如山的鲜卑骑阵惊得魂飞魄散时,抵抗显得如此徒劳。突袭如同雷霆,丁零人的营帐在铁蹄和刀锋下化为齑粉。
尘埃落定,战败的丁零部族一分为二:驯服的“南丁零”被内迁,打散融入鲜卑各部,成为新的属民;桀骜不驯的“北丁零”则被刀剑驱赶着,如同丧家之犬,被迫向更北、更寒冷的叶尼塞河流域迁徙,那片冰封之地将成为他们新的、充满血泪的牢笼。
为了牢牢锁住这辽阔北疆的安宁,檀石槐推行了更为严密的边防之策。在弹汗山以北的广袤区域,设立起一个个“鲜卑屯”。由鲜卑贵族统领,部众亦兵亦牧,平日放牧牛羊,战时跨马出征。一张严密的“斥候网”同时撒开,渗透进残余的丁零部落、乃至更远的匈奴流散部族之中,试图将任何异动的火星扼杀在萌芽状态。
至此,檀石槐的铁蹄踏过了大地的三极——东吞夫余、濊貊,饮马松花江;西破乌孙,控扼河西走廊,染指葱岭;北逐丁零,将贝加尔湖纳入囊中。一个新的草原帝国俨然成型。他再次审视自己的疆域,对三分制度进行了更为精细的强化:
东部大人弥加:坐镇右北平,鹰视眈眈。他的职责不仅是消化夫余、濊貊的血肉,牢牢掌控这片新征服的富庶之地,更要像一块坚固的盾牌,时刻警惕并抵御来自东汉辽东郡的任何反扑。中部大人柯最:王庭的柱石,扼守上谷。他的辖区是帝国的腹心——广袤的匈奴故地。他需协调东西两翼的军事行动,确保帝国庞大身躯的运转如一。西部大人拓跋邻(拓跋推寅):雄踞敦煌,剑指西域。他的长鞭挥向西域诸部,他的铁壁必须抵御西面乌孙残部与彪悍羌人的袭扰,守护这条流淌着财富与威胁的通道。
檀石槐立于弹汗山之巅,朔风卷动他玄色的大氅,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扫过脚下无垠的疆土:东方,松花江畔新立的“东部都尉”官署旗帜飘扬;西方,敦煌城头鲜卑的狼头纛取代了汉家的旌旗;北方,贝加尔湖冰原上,“鲜卑屯”的炊烟袅袅升起。从东北的密林到西域的黄沙,从南方的长城到北境的冰原,马蹄踏过之处,尽皆俯首。
鲜卑,这个曾经在匈奴阴影下挣扎求存的松散的部落联盟,在他的手中,被锻造成了一个横跨东北亚、控弦数十万的草原帝国。这是游牧民族历史上第一个真正统一了辽阔蒙古高原的强权。